就在這一刻，楊春華幾個讓人都懷疑其自己原先的判斷來。

大家原先以為，沙元子是日本間諜。因為熊一俠頻繁進出日租界，與不少日本人僑民關系良好，所以引來了這個間諜。

所以這個間諜才會追著熊一俠，陰魂不散。

但是……現在這個“間諜”居然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覺得荒謬的話來。

指腹為婚？然後兩家失散了？然後女孩子歷盡千辛，找到了男方？這是戲文裏才會唱的內容吧？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人，能養大就是幸運的事兒了，誰還敢早早給孩子定親？更何況是指腹為婚——連對方肚子裏是男是女有不知道的情況下指腹為婚？

——當然，這種事兒還是有的，只是極其稀少而已——楊春華諸人不認為不會這麽湊巧，自己就能遇到活生生的一對。

最關鍵的一條，那就是沙元子與熊一俠的年齡差距。熊一俠已經三十二三歲了，沙元子才二十歲不到的年紀。沙元子居然說這自己與熊一俠是指腹為婚？

如果日本間諜連這麽一個謊話都編不囫圇——還有資格做間諜？

沙元子說：“我知道你們懷疑我。我來尋找熊大哥太急切了，是人都會看出不妥當，所以熊大哥才不給我臉色看。但是……我真的懷疑熊大哥就是我伯父的兒子——不是，不是懷疑，熊大哥多半就是我伯父的兒子。”

四個姑娘已經在床榻邊上坐下來，張宛央說：“你別急，慢慢說，這事兒……聽起來很難讓人相信。”

沙元子苦笑著說：“的確很難讓人相信……事實上不是遇到了熊大哥，我也想要放過這事兒了，自己以後找個人嫁了，安安靜靜過日子……但是我竟然遇到熊大哥了、”

張宛央就急切說：“你趕緊說明白了。”

沙元子沈默了一下才說：“這要從好久好久之前說起了。嗯，……三十年了，該有三十年了吧？那時我父親與熊一俠的父親都在哈爾濱……東北的哈爾濱，知道嗎？”

幾個姑娘點點頭，說：“知道呢，現在都被日本人占了。”

楊春華卻說：“不對吧，你現在還不能確認熊一俠就是你的未婚夫啊，怎麽就認定與你父親相交的人是熊一俠的父親了。這話不嚴謹，應該重新表述過！”

尹玉蝶笑著罵：“別擡杠了，聽元子說！”

被楊春華這麽一打岔，屋子裏的氛圍瞬間就寬松了。

張宛央笑著對沙元子說：“你別責怪春華，她不是搗亂，是看著你心情太沈重了，故意搞笑來著。”

沙元子也忍不住一笑，說：“那時……熊大哥……哦，全伯伯與我父親兩人交往很密切，兩人是合夥做生意的，當時全伯伯家生了一個兒子，我娘親懷孕了，大夫說是一個女兒，於是他們兩人就說，我們兩家定親吧。”

尹玉蝶笑著問：“你娘親肚子裏的人不是你吧？”

沙元子笑著說：“當然不是我，她沒有生出來就死了，所以我父親就說，我姐姐的婚約就由我來頂上——結果那時候日本與俄國打仗了，在哈爾濱打仗——兩家人急急忙忙要逃命，因為兩家人帶了很多貨物，帶著孩子不方便，全伯伯就將他的兒子寄養在人家家裏，那戶人家姓熊。”

楊春華說：“你那全伯伯要逃命，要帶貨物，就將孩子給扔了？”

沙元子苦笑說：“長輩的事兒，哪裏說得明白。不過我父親解釋說，那時全伯伯的兒子生病了，嚴重得很，如果帶著趕路，就死定了……於是就只能將孩子寄養在別人家裏。但是這路上還是很辛苦，兵荒馬亂的，路上遇到了盜匪，我娘肚子裏的孩子沒掉了，全伯伯夫妻二人也死在路上了。我父親和母親倒是撿回來一條命，掙紮了幾年，又積攢了一點錢，才再次回到哈爾濱，只是哈爾濱那戶姓熊的人家搬家了，我父親找不到他了。他只能回家來。”

這是兵荒馬亂年代最常見的事兒，連尹玉蝶楊春華也都沒了擡杠的興致，都是點頭嘆息。

沙元子又說：“我出生之後，我父親就一直念叨著全伯伯家的孩子。此後又去了幾趟哈爾濱，但是他年紀大了，路途又遙遠，身子受不了，後來就將這事兒告訴我，讓我有機會去趟哈爾濱，他自己就不去了。還跟我說，全伯伯臨死的時候請他照顧女婿，所以我最好不要嫁給別人，最好是找到了全伯伯的兒子後再嫁。”

尹玉蝶皺眉，說：“不對。你一直說自己是東三省的人。你到底是哪裏的人？”

沙元子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說：“我是蒙古人——我不是漢人，我其實是成吉思汗的子孫。我說自己是東三省的人，其實就是想要與熊大哥拉近關系。”

張宛央笑著對尹玉蝶說話：“別用審問犯人的樣子與我徒弟說話。你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熊一俠可能就是你的未婚夫？”

沙元子說：“這事兒其實還是運氣。我父親留下了一張他與全伯伯的合照，我是從小見到大的。後來我父親去世了，兵荒馬亂的，我流落到了上海，在歌廳的門口看見了熊大哥，當時也只是覺得他眼熟。後來聽說他也是哈爾濱來的，又姓熊，就想起父親的事情來。”

張宛央搖頭，說：“天下面目相似的人很多，哈爾濱那麽大的地方，姓熊的人也不少。”

沙元子說：“但是這幾件事情湊在一起的時候就很可疑了。於是我才不要臉地追求他……當時是想著，即便沒有找到全伯伯的兒子，就是能嫁給熊大哥這樣的男人其實也不虧……雖然拉黃包車沒錢了一點點。”

楊春華苦笑著說：“不是沒錢一點點，而是非常沒錢。”

沙元子又說：“除了這三件事之外，我又從熊大哥的床上找到了這個東西。所以熊大哥的身份，我已經基本確定了。”

三人就問：“什麽東西？”

沙元子就拿出一塊玉來。那是一塊挺好的翡翠。

幾個人都是看著沙元子。沙元子又從口袋裏掏出了另外一塊。

三人湊過來看。尹玉蝶就問：“一對兒？”

楊春華說：“你看玉上的翠色紋路都能連上呢，是同一塊石頭上割下來的。”

尹玉蝶說：“看起來好像有些眼熟。——是熊一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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