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那個人，雖然穿著一件破舊的老羊皮襖子，但是依然掩蓋不住纖細的身材，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不是沙元子是誰？

聽到周芳兒說話的聲音，屋子裏一群人都出來了。嚴香菊就問：“元子，你不是在歌廳工作麽？怎麽賣起雜貨來了。”

沙元子笑了笑，說：“人家歌廳要年輕漂亮的姑娘呢，我人老珠黃了。”

周芳兒吐了吐舌頭，說：“元子你也算是人老珠黃的話，我們又算什麽？土包子？”

嚴香菊也忍不住笑：“芳兒你算是土包子的話，我們就是老古董了。”

就聽見有人笑著接嘴：“香菊還能算是一個老古董，雖然老卻值錢，我們這些個不值錢的，就是老松木家具，朽爛不成模樣了。”

卻是張宛央尹玉蝶出來了。

沙元子看見一大堆人，先對著張宛央叫了一聲“師父”，然後忍不住笑著說：“看樣子我說錯話了，順口一句玩笑就招來這麽一群人抱怨。”

周芳兒笑嘻嘻說：“我知道了，定然是白天歌廳沒人聽歌，你就來做點小本生意是不是？這倒也是一個好主意，其實我們也能這樣做啊，這幾天臨近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連晚上場次都只能坐上一半的客人，我們白天又沒事情做……話說你這一車子貨物，成本是多少？全都賣光了，又能掙上多少？”

沙元子笑著說：“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門小本生意，你們要與我搶活計嗎？話說你們靠著晚上唱戲也能掙倆錢，我如果不做這小本生意，可就立馬餓死了。”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嚴香菊就問：“怎麽了，你難道不在歌廳做事了嗎？”

沙元子只是笑著搖搖頭，說：“歌廳的事兒一言難盡。其實……這租界裏，所謂的上流社會的事兒，都有那麽一些一言難盡。”

看她似乎有些不想說的意思，眾人也沒有追問。周芳兒嚴香菊就問起貨物的價格來：“小紅棗多少一斤？這天津小麻花怎麽賣？”

張宛央就說：“外面風大，不如將手推車推進來，我們慢慢挑，元子你也烤烤火。”

沙元子笑著說：“我今天已經掙夠生活費了，你們如果要，隨便多少，我都按照成本價給你們。師父，這一紙包紅棗給你……還有桂圓，還有這裏有花生……呀，我今天進貨的時候忘了買幾斤蓮子了。”

張宛央急忙說：“這哪能要你破費。”

這邊尹玉蝶幾個人已經拿了兩片木板來，擱在門檻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斜坡。金錦田就親自動手，幫忙將手推車推進了院子。

金大嫂也從房間裏出來，笑著招呼了沙元子一聲，又對幾個姑娘們叮囑：“要買吃食可以，但是得按照市價給錢，元子一個姑娘家，頂風冒雪出來賣東西，不容易！”

沙元子苦笑著說：“大嫂，您也這麽說，可是看不起我麽。”眼睛往四下裏掃了一圈。

金大嫂知道沙元子的意思，嘆了一口氣說：“不用看了，謝柳生幾個出去做別的生意了，將一俠也帶去了。也不知是做什麽生意。”

沙元子急切說道：“現在世道那麽亂！哪裏還好好做生意……每次換一種行當都是冒險！……你知道他們在哪兒麽？”

金大嫂正要說話，尹玉蝶接口說：“那天晚上鬧翻了，幾個小心眼的男人說走就走。謝柳生也就收拾了鋪蓋包裹，一俠也就馬馬虎虎收拾了一點東西，一輛運人的黃包車都沒裝滿。也不知住哪兒。那天晚上大嫂與班主也就是要他們好好考慮一下而已，又沒說很過分的話，他們就打算與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了。”

一群姑娘都不知道尹玉蝶為什麽這麽說話，但是尹玉蝶既然這麽說了，當下也很是識趣的就不開口。

卻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海川哥哥不是與他們一起的麽？宛央姐姐一定知道他們在哪兒。”

正是年紀最小的盧銀玲。

當天鬧翻的時候，盧銀玲並不在現場。只是眾人也沒有刻意瞞著她。這麽小的一個劇院裏，突然少了兩個人，盧銀玲當然能發現，也隱隱約約知道幾個男人是一起去別處做事了。

張宛央笑著說：“銀鈴，誰告訴你海川哥是與他們一起的？海川哥是去韓風的報社做校對了，海川哥認識字，有學問，比柳生哥與一俠哥好多了。”又對沙元子說：“元子，有些事情你也看明白一些。你還年輕，還是早些放下吧。”

沙元子勉力笑了一下，說：“師父說的是。”

楊春華卻猛然驚叫起來：“元子，你的手怎麽這樣子？冷得要徹骨了！”卻是剛才不小心碰觸了一下沙元子的手。

沙元子笑了一下。楊春華急忙忙奔進廚房，不過片刻就拿著一個暖手爐子和兩塊番薯出來，遞給沙元子，說：“你先烘著。雖然在賣雜貨，想來你也舍不得當零嘴吃的，先墊一下肚子。”

金大嫂笑著說：“索性多停留一會，等下就在我們這兒吃飯。”

沙元子苦笑著說：“晚上還要回去的，還要回去與人結賬。”

金大嫂說：“晚一會結賬又怕什麽，大過年的，你還擔心這東西滯銷在手裏不成。……春華，你這雪花膏不太好，你去我房間床頭櫃上，將那盒蛤油拿來。”

卻是楊春華拿著一盒雪花膏過來了。

嚴香菊說：“先洗一把熱水臉。”就去廚房端了熱水出來。今天做了豆腐，廚房裏全都是熱水，現在還沒有冷卻。

沙元子有些手足無措，說：“我不好用你們的毛巾的。”

嚴香菊說：“有什麽好不好的，一般的娘生爹養，你就比我們低賤不成？”

沙元子眼睛裏有淚光煽動，終於咬牙說：“我原先是在歌廳唱歌的。人家都嫌棄我不幹凈……”

金大嫂就忙說：“閨女，別哭，我們這舞臺誰會嫌你不幹凈，當初你不是與她們一起唱戲的麽。”

沙元子的眼淚終於落下來，說：“一俠……當初不是嫌棄我在歌廳裏唱歌，不幹凈，才不肯理我的麽。我不在歌廳唱歌了，我又找不到別的活計，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個事情，我不怕辛苦，做穿街小巷的貨郎……但是他居然不在這兒了……”

金大嫂眼睛看了尹玉蝶一眼，終於說：“閨女，我聽說你也會二胡，會笛子？不要做貨郎了，留下來，做我這舞臺的後臺，可成？好歹比做貨郎要輕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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