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銀杏說：“大嫂，我向您保證，他除了抽大煙之外，還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他真的是一個老實誠懇的人，他肯定不會給舞臺帶來麻煩……”

金大嫂嘆了一口氣，說：“銀杏，你這老實孩子！你不知道，大煙是可以將人變成鬼的！他已經會偷你的錢亂花你的錢去買大煙了，將來再進一步，就會打你，逼你拿錢！還是聽我一句勸，早點分手好，你來我們四鳳舞臺唱戲，不要再與他來往！”

王銀杏含著眼淚不說話。

金大嫂又嘆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鈔票，遞給王銀杏。

王銀杏楞楞地只是不接。

金大嫂說：“你知道，我們四鳳舞臺也就是勉強過生活而已，經不起任何風波動聽的。現在人都有些多，只是你原先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們也算是鄉裏鄉親，所以你回來了，我也必須點頭。但是現在你有一個抽大煙的男人，所以……”

金大嫂好像是有些難以措辭的樣子，王銀杏卻已經明白了，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將金大嫂遞過來的錢給推回去，說：“大嫂，我……不是來討錢的，我……只是想要回來唱戲……”

金大嫂嘆息了一聲，說：“如果你能與那個男人斷了關系，我們舞臺就是再困難也要留下你，但是現在這樣，我們不敢冒險……”

王銀杏將手中的碗放下，哽咽說：“我知道的，大嫂是我們的大嫂……謝謝大嫂，我先回去了，我去別的地方看看……”

金大嫂站起來，送王銀杏出門，說：“這錢你還是拿著，好歹也能換兩頓飯。什麽時候沒飯吃了，你自己一個人偷偷過來……我們舞臺大鍋裏多放一勺水，就有你的一口吃的。”

王銀杏就出門去了。這時候不唱戲的，例如容海川謝柳生韓風這些人，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一群姑娘正在前面排戲，也沒有人註意到這邊的事情。王銀杏癡癡地看著舞臺上排戲的姑娘，水袖翻滾，歌聲嘹亮，眼睛裏又不免有了一些迷離的東西。

但是也耽擱不得，當下離開了。

等姑娘們排好戲，回到後院來用中飯的時候，王銀杏早已沒了蹤影。楊春華問了一句，金大嫂嘆了一口氣說：“我們舞臺角色都夠的，她即便回來也只能跑跑龍套，實在也虧了她的本領。所以她思忖了一番，說還是先去別的地方看看情況。我給了她一個紅包，她也沒有收。”

姑娘們各自嘆息了一番。

只是這事情也沒有到此為止。等到了下午，金錦田回來，得知王銀杏的事情，關上房門與金大嫂好生議論了一番。但是金大嫂堅決不肯改變主意：“且不說她的那個丈夫是一個大麻煩，且說她自己，在大上海脫了這麽長時間的衣服，名聲都壞了！我們四鳳舞臺在大上海名氣是也不算大，但是我們的姑娘都是幹幹凈凈的。現在讓她回來，知道的人會怎麽說？不要為了一個人將我們四鳳舞臺的名聲都給毀了！”

金錦田嘆息了一聲說：“原來你只是拿著那個男人做借口。”

金大嫂說：“是的。我們四鳳舞臺不是什麽高貴地方，但是也不是一個人隨便想要來就來，想要走就走的。她來來去去一折騰，說不定就將我們舞臺姑娘的心都折騰散了！”

金錦田好久也沒有說話，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都是鄉裏鄉親的，總不能看著人家姑娘餓死吧，回老家去也不好交代。”

金大嫂說：“有什麽不好交代的，這又不是我們拋棄她。先前是她自己不仗義，將我們舞臺給扔了；後來是她自己不自愛，後來又是她自己有眼無珠。我們手上的其他姑娘都好好的，就是宛央，遇到不好的事兒，我們也給她安排了一個好歸宿……王銀杏是死是活，關我們什麽事兒！”

這話有些狠辣，金錦田就摔門出去了，好大的聲音，院子裏的人都聽到了。

已經是晚上九點，即便是租界地方，也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街面上也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乘著黃包車或者汽車席卷而過；另外還有攬生意的黃包車夫，或者瑟縮在大戶家的門口，或者拉著車慢騰騰在街面上走過，只剩下車輪碾過街面的聲響。

冬天的天氣很冷，楊春華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今天是一個貴太太的沙龍，那貴太太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邀請楊春華參加。

或者是之前楊春華一行人到她家唱過堂會，與她有些接觸，她認為楊春華有些見識，與楊春華交往也不丟面子，今天她開沙龍，就給楊春華遞了帖子。

楊春華不知怎麽辦才好，韓風又不知上哪兒忙去了，已經有好些天沒過來了，也沒法商量。就去問金大嫂。金大嫂說：去，當然要去！你雖然是一個唱戲的，但是名聲幹幹凈凈的，比人家有錢有權人家的小姐也低不到哪兒去！再說你將來是要嫁給韓風的，現在就得去參加這些聚會，將來也可以給韓風掙面子！

雖然對這個“沙龍”帶著未知的恐懼，但是想著“給韓風掙面子”，楊春華也只能咬牙參加了。參加沙龍才知道，原來貴族家的小姐太太公子先生也沒有什麽不得了的話題，不過是聊聊風花雪月罷了。

楊春華居然也能湊進去說兩句話。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參加這個沙龍，除了偶爾插幾句嘴證明自己不是透明人之外，其他的時候都將自己的嘴巴給閉上，聽得多說得少，絕對不喧賓奪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點，就與女主人告辭。女主人也正忙著招待其他人，也沒有挽留。楊春華在仆人的引導下到了門口，等候熊一俠過來。之前就與熊一俠約好，九點鐘他將會在這裏等自己。

仆人已經回家去了，但是熊一俠還沒有到。冬天的風非常冷，楊春華心中不免有些抱怨。又等了一會兒，楊春華就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叫一輛黃包車回去了。

只是一定要找一個熟悉的黃包車夫，也有些麻煩。

正在這時，楊春華看見面前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過來了；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醉鬼；不由皺了皺眉，往黑影裏讓了讓。——然而那人的身材卻有些熟悉——

那人影走到了路燈之下，楊春華的心猛地跳出胸口來！

那人——不是熊一俠是誰？

只是他走路怎麽這麽跌跌撞撞——楊春華大步上前——沒有酒味！有血腥味！

屋子拐角處，傳來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熊一俠扶著墻站著，楊春華看見，熊一俠的臉色，就像是紙一樣白！

伸手將熊一俠扶著，手上摸到了黏糊糊的東西，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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