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海川真的沒有想到張宛央的反應會這麽大。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當下就楞在那裏。

張宛央越說越生氣：“我是我，你是你。我是答應過將來要嫁給你，但是現在我們連婚約都沒有，你就這麽著急幫我把我的工作給定下來了？容海川，我是一個人，不是阿貓，也不是阿狗，雖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是我不想被你牽著鼻子走！”

楊春華終於撿了個空，拉住張宛央的手，低聲說：“央央，你不要生氣，海川哥不是那種大男人，他只是錯在沒有先找你商量。你不要再生氣了。”

張宛央就撲到楊春華的懷裏哭。

容海川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謝柳生將容海川拉到一邊，低聲說：“女孩子都是要哄的，還不趕緊過去道歉？”

容海川說：“我已經道過歉了，再說了，你評評理看，這樣的事算我錯麽？就因為與她商量的時候晚了一步，她就這樣鬧鬧嚷嚷地鬧騰，讓整個劇團的人都看笑話，這算什麽事呀？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百貨公司的事情著急，我會先找金班主商量麽？都已經十六七歲的人了，這麽一點事情的輕重緩急都搞不清楚，將來怎麽過日子？”

容海川的音量也不大，但是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張宛央的哭聲止住了，擡起頭來，看著容海川，說：“你後悔了，我就知道你會後悔。我就一個唱戲的，又不是什麽高貴的身份，哪有資格在你容大少爺面前拿腔拿調，甩臉子給你看的。好在我們之間也就說了幾句話，又沒有定下什麽不得了的契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當初說過的話，就當咱們各自都放了一個屁，過去了就過去吧，你另外去找那些身家幹凈的名聲很好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我一個唱戲的配不起你。”

一番話像機關槍一般的掃射出來，大雜院的人全都目瞪口呆。楊春華急忙說：“央央，央央，也就是拌了兩句嘴，過去了就好了，怎麽就鬧騰到這個地步呢……”

但是張宛央又不理她，轉身進了自己房間的門，“砰”的一聲，就將門給關上了。

金錦田苦笑，說：“海川，你是男人。這事兒還得你承擔起責任。”

容海川說：“該是我承擔的責任，我絕不躲避，但是這事兒的確要講理呀！我父母不知道我們劇院是正經的劇院，以為與鄉下那些討飯戲班子是一模一樣，腦子轉不過來。我叔叔已經解釋了，但是解釋不聽，我也只能找一個折中的辦法。原本以為這是兩全其美，我叔叔還費盡心思去托人情，沒有想到央央卻根本看不上。也不知道她最近在想些什麽，是不是收到的花籃多了，心思活了？”

楊春華忍不住生氣了，說：“容海川，你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央央與你定了口頭約定，滿門心思就想著你，今天這事兒也說不上誰有理誰沒理，她與你說兩句重話，你就輕飄飄來一句‘心思活了’？”

容海川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也不想認錯，當下只說了一句：“那她為什麽這麽激動？就與她少商量了幾句，她就喊打喊殺，這日子還過不過？”

楊春華也不想說話了，狠狠說了一句：“那也行，你找一個沒脾氣的過日子去！不要再來我們劇院了！”

金大嫂對楊春華說：“春華，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鞋子的人自己才知道。現在兩人都在氣頭上，你就別湊熱鬧了。”

金錦田對容海川說：“海川，今天這事兒，央央是有錯，你也是有錯的。不過現在央央也在氣頭上，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明後天冷靜下來了，再過來說話。”

於是容海川就走了。

這一折騰就是小半個月，兩人終於言歸於好。只是張宛央堅決不肯答應離開劇院，她說：“我這輩子就認準演戲了，我就喜歡唱越劇了，如果在嫁人與唱戲之間只能做一個選擇的話，我選擇唱戲。”

容海川只能另外想辦法。只是要說服家裏人並非易事，好在他現在在上海，家裏人雖然反對，也算是鞭長莫及。

只是這事兒只能拖著了。

然而這樣拖著，兩人都看不到前途。極小的瑣事，也容易引發一場糾紛出來。

於是楊春華與尹玉蝶就經常看見張宛央抑郁寡歡的樣子。

雖然想要努力解勸，但是旁人的事情，哪裏有這麽容易介入？

韓風私下裏對楊春華說：“容海川與張宛央，還是早一點分手好。”

楊春華大怒，說：“韓風，你這是什麽意思？巴不得人家分手？”

韓風說：“春華，你別急。你要知道結婚向來不是兩人的事情。海川家裏人不喜歡有一個唱過戲的媳婦，但是宛央又不肯放棄自己的事業。這個矛盾就不可調和了。即便海川能說服家裏人接受這麽一個媳婦，這事情也始終會成為長輩的一個心病。宛央又是一個非常要強的性子。到時候海川不免兩頭受氣。海川這個人你也看明白了，做事遲疑不決優柔寡斷，然而折騰起來，脾氣也是不小的。到時候……受罪的，還是宛央。”

聽韓風說得陰郁，楊春華不免沈默了半晌，才說：“我應該怎麽辦，勸說……海川哥放手？還是勸說宛央放手？”

韓風沈默了一下，說：“你去勸說宛央放手，宛央會怎麽看你？至於你去勸說海川放手，海川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別人的事情，還是只能讓別人自己做主。”

楊春華猛然之間生氣起來，說：“……我怎麽能看著宛央一步一步進火坑！”

韓風說：“可是現在這關口，你去勸說，不管是基於怎樣的理由，只能起到反作用。”

楊春華說不出話。

韓風說：“最關鍵的，是他們自己。如果他們真正將對方當做自己的生命，將感情放在第一位，那麽互相忍耐一下，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這些都不是事情……但是現在很明顯，容海川他心中，家人才是第一位的，而宛央心中，工作才是第一位的……他們不會互相忍耐，這是顯而易見了。”

楊春華沈默了一下，才問道：“那麽，在你心中，誰才是第一位的？”

韓風怔住了。

這是一道送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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