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知道容海川剛接到信件時候的心情。但是眾人看見了，容海川帶著信件來到新旺劇院來找金錦田的時候，容色憔悴，滿眼都是血絲。

將信件給金錦田看了，說：“金班主，我現在……是真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金錦田看著容海川，說：“這是你的事情，應該由你自己來做主意，別人幫不了你的。”

容海川說不出話。

金錦田嘆息了一聲，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心地的確很善良，做事情也很負責，然而你有一個毛病你知道不知道？你做事情太優柔寡斷了，你總是自己拿不定主意。當初對春華是這樣，現在對宛央你又犯了同樣的毛病。也不知你前世到底修了什麽福，居然前前後後有兩個姑娘對你死心塌地！”

金大嫂在一邊，說：“海川，你也別怪班主跟你說話說重了。你如果要做孝順兒子，那這事兒也要自己去與宛央說，旁人代勞不來的。”

容海川咬牙，說：“班主，大嫂，我當然是要娶宛央的。只是眼下我父母給了這樣一封信，我母親都說被氣生病了……所以我想與宛央商量一下，怎樣才好。”

金大嫂說：“商量？人家姑娘都說過願意嫁給你了，事情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你要與宛央商量，能商量什麽？你要人家姑娘先開口說：咱們的事兒就算了？海川，我與你說，這種事情，還得你男人拿主意。你現在在上海，家裏人也管不到你，如果你堅持，你家裏難道還一班人打到上海來？我聽說大上海有的是那種教堂——上教堂去結個婚，與我們老家拜天地是一樣的……”

金錦田就罵自己的妻子：“我好好與海川說話，你來搗什麽亂？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要宛央給海川做小妾不成？”

金大嫂就說：“我說錯了嗎？海川家裏人要將宛央當做小妾，也要海川家裏娶得起兩個老婆才成。再說了，去人家的洋教堂成親，哪裏就是做小妾了？人家洋人的上帝保佑著的，我看過了，人家洋神父給送祝福的……洋人都是這麽結親的，怎麽就做小妾了？”

看見人家夫妻因為自己吵架，容海川臉也漲紅了，真正手足無措，不知怎麽辦才好。

心中知道，金錦田夫妻的意見其實是一致的，那就是——自己絕對不能悔婚。不由苦笑，自己何嘗願意放棄這段感情？

但是擺在自己面前的問題是，母親用死亡來要挾，父親說要與自己斷絕父子關系。

父親還說，現在村裏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娶戲子，指指點點，家裏人都不敢出門了。

就連站在自己這邊的叔叔，也被爺爺狠狠責罵了一頓。

所以，容海川不敢與家裏硬杠著來了。

失眠了幾個晚上，終於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於是就跑過來與宛央商量。但是又不敢直接找宛央說話，於是就先找金錦田。

卻不想自己的意思還沒有說明白，就先被金錦田與金大嫂搶白了一頓。

當下苦笑著說：“班主嫂子，你們別吵架了，我不是要拋棄宛央……宛央與我都到了這份上了，我如果不要宛央，這宛央的日子怎麽過得下去？我只是過來與班主商量一下，這事兒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金大嫂說：“現在的問題不是宛央家裏看不上你，而是你家裏看不上宛央，所以你找我們找宛央商量有什麽用？”

容海川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想要知道，宛央的合約……還有多長時間？如果宛央的合約已經到期了或者快要到期了，能不能解除合同……讓宛央去做其他事情？我與叔叔商議了，宛央識幾個字，就是去百貨商店做店員，人家也是肯收的……”

金錦田與金大嫂的臉色就變了。

想不到容海川是打這個主意。

但是想想也正常。當初與這一群姑娘家裏簽約的時候，一百大洋只簽了三年。現在三年時間都已經過了，但是出去唱戲的姑娘就是潑出去的水；再說上海遠天遠路的，家裏的人即便記掛著，頂多也就是寫一封信來詢問一下。

續約不續約的事兒，就由姑娘們自己做主了。

當初金錦田還擔心著姑娘們都要離開這舞臺。在這大上海，培養幾個還算得上角的姑娘不容易，金錦田手上有這麽一群姑娘，可讓一群同行眼睛都羨慕得溜圓；也有同行拿了重金過來挖角，的確也被挖走了幾個。

然而都不是緊要的角兒。

幾個重要的角色，花旦小生小旦正生，都留在了四鳳舞臺。

尹玉蝶話說得很幹脆利落：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唱戲，能保證像在四鳳舞臺過得這麽舒心麽？萬一碰到王銀杏那樣的事情，找誰做主去？不如安安生生留在四鳳舞臺做幾年，金班主掙錢，我們也圖個安穩！

金錦田這才松了一口氣。

有了尹玉蝶楊春華張宛央嚴香菊張燕兒一群人留著，四鳳舞臺其他人再來來去去都沒關系。

於是就與姑娘們續約。只是楊春華說：現在我們中年紀最大的，都已經十七八歲了；年紀小的，也已經十五六歲了。如果再簽三年合約，只怕影響有些人的婚姻大事。所以我想，金班主能不能放放手，我們的合約，一年一簽？

金錦田也有些遲疑，他說：一年一簽，我就不知道下一年你們是不是還會續合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老家去找姑娘來培養。如果你們明年不續合同，我今年就得立馬去找人接上；但是如果你們明年還續約，我就找了人來，那就是白白花了錢。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先簽兩年可好？

姑娘們商議了一番，都同意了。

大多數姑娘都只有十五六歲，簽兩年的合約並無多大的影響。還有個別年紀大的，想想也都點頭了。

自己出來唱戲，名聲已經壞了。如果不能掙到足夠的錢，回家也不會有太好的日子過。

不如趁著自己年輕，再多掙一年的錢。

金錦田又與姑娘們說定：如果合約期滿要走，那要提前半年打招呼，讓金錦田可以提前回老家去找姑娘。

現在又已經一年半過去了，又到了姑娘們決定去留的時候。

之前幾天已經與姑娘們打過招呼了，除了年紀最大的那一個，其他的都表示說，我們願意繼續做兩年。金錦田已經松了一口氣。要知道，找人的花費還是次要的，更緊要的是，這批姑娘留著，就代表著人氣！

但是現在，容海川打算將張宛央給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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