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騷亂之中，就聽見之前那個名叫“韓風”的聲音說道：“梅先生，我是《大公報》的記者韓風，您居然抽空來看四鳳舞臺的演出，是因為您看好他們的表現嗎？”

那個記者大約是帶了擴音設備，在這嘈雜的喧嘩裏，聲音居然清清楚楚。

梅先生開口說話了，開頭兩個字眾人並沒有聽清楚；但是他那溫和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一張平穩的大手，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撫過，四下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又因為那記者韓風，又將話筒送到了梅先生邊上，梅先生的聲音，就整個劇場都清清楚楚了：“是啊，這姑娘的演出真正不錯。不過我以為，更為難得的是這群姑娘們的一種改革與創新的勇氣，正如這位韓記者說的，我看好她們的演出。”

梅先生的話音落下，四下裏安靜了片刻；隨即，就像是浪潮卷過一般，整個劇場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無數聲音一起叫起來：“梅老板，梅老板！”

寧逸飛終於擠進人群：“梅老板，難的您紆尊降貴來看我們小劇場的戲，還請到我們後臺坐一下，喝點茶水……”

梅先生笑著說：”時間不早，姑娘們也要早點休息，喝茶就算了。我明天還有一場戲，姑娘們有空可以去看看，我回頭派人送幾張戲票過來。”回頭笑著對韓風說：“韓記者，你有帶著相機吧，我想上去與四鳳舞臺姑娘們還有這位寧老板合個影，能幫忙不？”

此時那挑事的人，看著情形不對，就悄悄溜了。

其餘眾人忙讓出一條路。石化一般站在臺上的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在尹玉蝶的帶領下，走下臺來迎接梅老板。梅老板笑著與眾人點頭，又對楊春華說：“小姑娘不錯，穆桂英演得挺好。”

又對尹玉蝶說：“你這姑娘臨危不亂，有大將之風。”

兩個姑娘受了梅老板一句誇讚，早就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嘴唇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梅先生看著兩人緊張，又笑著說了一句：“剛才下面這麽亂，你一個小姑娘都能長篇大論侃侃而談，現在卻說不出話來來，莫不成是怕我？”

尹玉蝶這才如夢初醒，急忙說：“我們不是怕您，是敬您呢。”

梅先生又是笑了笑。楊春華也急忙說：“我們……真的想不到，您會來看我們的戲……”

“你們要學習，我也要學習嘛！”梅先生爽朗地笑了笑，“你們這個小歌班的戲，是汲取眾長，你們的心很大嘛！我也要來看看，看看你們有哪些長處，也好模仿模仿嘛！”

張宛央訥訥說：“可是我們是後輩，我們給您提鞋都不配……”

“我也就年紀比你們癡長幾歲，說什麽提鞋不提鞋這麽客套的話做什麽。那個韓愈不是說了嘛，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我們都是演戲的，都是唱戲給人聽的，我們分什麽高低貴賤呢，姑娘們，是吧？”梅先生笑著說完，又對姑娘們說：“這樣吧，我明天照舊演出《穆桂英掛帥》。我給你們送十五張票過來，夠了沒？”又笑著對寧逸飛說：“寧先生，我幫您做主，明天小歌班停演一天，您沒有意見吧？”

寧逸飛忙說：“您老人家有令，焉敢不從。”

眾人熱熱鬧鬧合了影，姑娘們又請梅先生給自己留了字。梅先生又與姑娘們討論了一番關於《穆桂英掛帥》的唱腔與人物把握，就這麽聊了幾句，又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去。時間已經不早，梅先生這才與自己的人一起離開。

當天晚上，姑娘們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最出格的是嚴香菊，淩晨時分居然高聲說夢話：“我與梅先生合影了，哈哈！”

與她同居的張宛央張燕兒，半夜都是在鋪子上烙餅子，淩晨時候好不容易有點睡意，卻又被嚴香菊一番夢話吵醒，於是氣得張燕兒立馬伸腿就踹嚴香菊，非將嚴香菊也踹醒了大家一起失眠才罷休。

只是嚴香菊睡得好，張燕兒踹了兩腳也沒有成效，於是也就只能罷休了，嘆氣，自己繼續烙餅子去。

楊春華與尹玉蝶睡一屋，兩人卻不是興奮得睡不著。

楊春華說：“梅先生真的是好人，居然這麽幫我們。”

尹玉蝶說：“梅先生這是將我們當後輩提攜了。”

楊春華說：“我們與他無親無故的……我原本以為，梅先生會生氣的，卻沒有想他一點也沒有生氣。……我感覺壓力好大了。”

尹玉蝶說：“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演出，否則……就毀了梅先生的名聲了。”

兩個人都好一陣不說話。

半晌之後，楊春華猛然從床上坐起來，說：“我想到了……穆桂英穿上戎裝掛帥上場的時候，我步伐稍微大一點，嘴角這樣，眼睛這樣……這樣演繹，好不好？”

尹玉蝶也從床上坐起來，笑著罵：“你這是瘋魔了！……你別急，我點亮油燈，咱們琢磨琢磨。”

劇院裏當然有電燈，但是姑娘們卻是租住在劇院後面的民房裏，依然用油燈。

第二日，新旺劇院發生的事情就上了報紙。有了梅先生的提攜，新旺劇院的名聲算是打出去了。

四鳳舞臺歇息了一個晚上，大家集體去看梅先生的演出。第三天四鳳舞臺再上臺的時候，新旺劇院下面的坐席已經爆滿了。

這一天演出的是《碧玉簪》，尹玉蝶給楊春華送鳳冠的時候，下面掌聲如雷。一出戲結束，足足謝幕了三次。好不容易下了臺，謝柳生端著一個花籃送上來，笑嘻嘻遞給楊春華，說：“你的戲迷票友點名給你的，裏面還有紙條，嗯，不知寫的是什麽。”

這花籃，原是劇院的道具，送一個花籃，意思就是給演出者打賞一個大洋。眾人也收過不少花籃，但是花籃裏放紙條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卸妝的姑娘們都哄地圍上來，要楊春華將紙條拿出來：“看看，是誰，給你寫了什麽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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