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錦田說：“你的錢？剛才你湊了十三個銅錢過來，不是還給你了嘛，我看你放在手帕裏包著，是忘在什麽地方了嗎？”

嚴香菊哭喪著臉，看著面前的包裹，說：“不是之前那十三個銅錢。我原先在自己的箱子裏藏了七個大洋……但是這些大洋……都不見了！我攢了那麽久的錢……”

嚴香菊抽抽搭搭哭起來，眾人也只能安慰。謝柳生性子直爽，說：“本來呢，前些天我們搬過去的時候，班主也提醒過大家，說要將錢帶過去，如果覺得那邊不安全，就先存在班主地方，班主有一口大箱子……那時你還說你沒存下什麽錢！”

張宛央看著嚴香菊，柔聲說：“別哭了。才七個大洋，咱們好日子就要來了呢，好好演戲，一個月就攢上七個大洋。”

楊春華也說：“沒事，就是要用錢，我們幾個有錢的，給你湊湊也是成的。”

張燕兒說：“是的是的，七個大洋不算啥，別傷心了。你真的要用錢，我們都不會坐視不理……”

嚴香菊這才止住了哭聲。

四鳳舞臺的大上海生活，終究算是上了正軌。上海的生活很新鮮，但是姑娘們也沒有多少心思走出去看看逛逛；她們的心思全都在戲上呢。這些日子，楊春華與尹玉蝶，又試著改了幾場戲；有招來滿堂喝彩的，也有招來噓聲的。但是總的說來，喝彩聲多噓聲少，漸漸的除了寧逸飛之外，也有旁的客人打賞了。尤其是做花旦的楊春華，做小生的尹玉蝶。

新旺劇院的生意也終於漸漸好起來了，但是隨著生意好起來，也有些繁瑣的事情需要對付。比如有人要楊春華與尹玉蝶去唱堂會啊，直接砸上大洋來要陪宿啊，連著嚴香菊也受到了騷擾：她就單獨出門去劇院門口買兩個餅子，也被幾個年輕人圍著了，差點吃了大虧，回來哭個不住。

好在寧逸飛不是吃素的，能在大上海開劇院的人，手上肯定有點能量，這些風波，全都有驚無險過去了。再加上常炳坤有時也會照看著一點，嚴香菊吃虧的第二天，常炳坤就帶著人去找那幾個小混混談天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之後，那幾個小混混深刻認識到自己的不對，將自己口袋裏的錢全數奉上，給嚴香菊做賠禮；常炳坤也豪氣，居然不收提成，直接將所有的錢都送到劇院裏來，送到嚴香菊面前。

嚴香菊還郁郁不樂呢，看著一堆大洋銅錢還有鈔票，兩眼瞬間就放了光。

就將昨天受的委屈暫時給忘記了。

不過嚴香菊到底還是懂道理的，當下隨意將一堆錢分了分，說：“常爺，這錢是您要來的，我不能全要。您吃虧一點，拿一半吧。”

常炳坤呵呵一笑，眼睛在兩堆錢上劃過，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兩堆錢看體積差不多，但是實際上，五個最最值錢的大洋，四個在嚴香菊那一邊；幾張鈔票，面額大的，大多數在嚴香菊那邊；面額小的，大多數在自己這邊。嘴角笑紋勾起，將面前的錢推回去：“我說過這錢是那幾個小混混送給你的，我不抽成。你只管拿著。”

嚴香菊看著常炳坤這麽說，當下就將錢攏過來，推到金錦田面前，說：“金師傅您數數看，該怎麽分成就怎麽分成。”

推錢的動作幹脆利落，但是眼睛卻落在錢上，並沒有看著金錦田。張宛央看著她手上的動作有些僵硬，手將錢推出去，遲疑了兩秒鐘才收回來，那彎曲的手指都不知道伸直了；就不覺笑了一下。

金錦田當下也笑著將錢推還給嚴香菊：“這是人家給你賠禮的，我怎麽能要分成。你自己收著，小心別丟了。”

嚴香菊就說：“我明天就去銀行存著——那是叫中央銀行吧？”

卻聽見張燕兒麻利開口：“香菊姐姐，你也算是因禍得福，有常爺幫你出頭，不但將面子給掙回來了，錢也收了幾塊；不如拿出一點零碎鈔票來，請大家吃瓜子喝汽水好不好？”

汽水這玩意，在大上海，也還是一種時髦貨。價格高，又只有一點香香甜甜的味道，充不了饑填不了肚子，也就只能騙騙嘴巴罷了；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就是性價比極低。普通的上海市民，是絕對不會去買這種玩意的；但是這一群浙江農村過來的姑娘，剛剛來到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又沒有什麽閑暇出去消費，所以對一切新鮮的東西都充滿好奇。

不過張燕兒這個提議，倒也沒有多少敲竹杠的意思。不過是順口一個玩笑罷了。

然而張燕兒這麽一提議，嚴香菊頓時就緊張了；一時之間竟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倒是尹玉蝶聰明，當下懸著斥責張燕兒：“燕兒，你別胡亂提議！汽水那玩意能喝麽？人家都說那汽水廠都是直接裝了井水，往裏塞了一點橘子皮爛一爛，再弄一點香精糖精，折騰出一點味道來罷了！吃壞了肚子，明天一群人都上不了臺，你說怎麽辦！”

張燕兒吐吐舌頭，說：“我這也就是說說罷了。”

金錦田笑著對嚴香菊說：“這錢你安心收著。你是一個能管住自己的，也不用我幫你管著。”

嚴香菊忙不疊去將錢給收拾了。常炳坤也告辭而去。時間已經不早，前臺鑼鼓也響了起來，眾人忙化妝的化妝，穿衣的穿衣，對詞的對詞，再過半個小時，就該上臺了。

今天演出的曲目叫《穆桂英掛帥》，講的是穆桂英五十三歲出征的故事。原劇目是京劇，楊春華尹玉蝶還有容海川金錦田一行人，花了不少門票錢，去上海大劇院看了梅先生的京劇演出；幾個人靠著自己的記憶力還有幾支鉛筆，硬生生就將京劇的唱詞都給記下來；結合自己小歌班的調子，做了很多改動，終於完成了一次劇本的改造；每天早上起來，排練了大半個月，現在終於將整個戲都給定型了。

昨天寧逸飛看了一出，大為讚賞，當下拍板：“明天就演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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