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鳳舞臺的名氣是大了。

夏天本來是淡季，舞臺的生意也是有一出沒一出；但是唱好了幾出戲之後，口碑就上去了，在這淡季裏，生意還是一出接著一出。

越演越興奮。越興奮，一群姑娘的演技就提高得越快。

戲班子裏又招了兩個姑娘，也很快就與大家混熟了。

但是生意好了，也有一個難處：小生與花旦太累了，張宛央壞了一次嗓子，還好有楊春華頂上；可是張宛央的嗓子還沒有好，尹玉蝶又感冒了。沒辦法的情況下，金錦田吩咐楊春華死命教周芳兒。

周芳兒是不認字，但是周芳兒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記性好。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好的機會，就拼了死命去背；加上本來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一些，一個上午竟然背下來了。上臺的時候腳步有些發虛，但是竟然沒有大錯。手勢動作有些錯亂，但是下面觀眾也沒有講究。

經過這樣一出，金錦田的四鳳舞臺，就慢慢的形成了雙花旦雙小生的格局。尹玉蝶、周芳兒兩個小生，張宛央、楊春華兩個花旦，輪流著上戲。眾人雖然羨慕周芳兒、楊春華好運，但是人家的勤奮天賦擺在那兒，加上楊春華又樂於助人與人為善，也就沒有意見。

一群人在訓練的過程中，也深深感到認字的重要性，於是央求著尹玉蝶張宛央楊春華幾個認字的人教導。張宛央與楊春華雖然認識幾個字，但是水平卻是不高，教別人背背唱詞可以，其他方面的學問卻都是野地裏的野草，登不上大雅之堂；於是容海川就被拉了來，做友情教師。

四鳳舞臺迎來了最幸福的一個秋天。

正是農忙季節，四鳳舞臺的生意終於漸漸清淡了。大家也已經排上了二十三出戲，諸般功夫看起來也能上臺面了。最重要的是，金錦田攢下了一筆錢，給姑娘們打造了一堆頭面，又做了幾十套戲服，又聘請到了兩個既能拉二胡又能上鑼鼓的後臺樂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大家商議著，將手上接下來的戲唱完，就乘船去上海。

金錦田前些年曾經跟著另一個戲班子去上海，那時他只是一個跑龍套的；雖然也很努力地學戲，但是身為男子，卻輪不到上戲的機會——那時大上海的小歌班男班藝人已經在走下坡路，連名角都找不到飯吃，他一個龍套當然上不了位。

然而雖然是一個龍套角色，也讓他認識了大上海。與其他匆匆入行想要去上海掘金的藝人相比，他有天生的優勢。

這天大家正在收拾去上海的行囊，一群姑娘嘰嘰喳喳的，都是非常興奮；張宛央就將楊春華包裹裏的小衣給扯出來，笑著說道：“我的好妹妹，你好歹也是一個名角了，居然還穿這種小衣？丟臉你知道不知道？”

楊春華忙去搶回來：“二姐，還給我！”

張宛央個子高，她高高地將小衣舉起來，笑著讓別人看：“芳兒，香菊，你們看，春華的小衣，都打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個補丁了！她居然還穿……她不嫌硌人？可憐的，身上本來就細皮嫩肉，這麽些補丁一硌，也不知有多少個烏青出來！知道的人也罷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們金班主虐待了她！”

楊春華踮起腳尖去搶，笑著說道：“好姐姐，你快還我！其實也才三個補丁而已，你再玩，就將我的衣服真的玩爛了！”

張宛央卻笑著將衣服一拋，正落在香菊的鋪蓋上。

香菊忙將衣服撿起來，笑著說道：“正好裁剪了，給我春華姐姐做幾雙鞋墊。班主也忒小氣，買了兩雙高腳靴子，卻是一雙雙都是大碼的，我們春華姐姐踩著靴子，半只腳是空著的！鞋墊正需要啊正需要……”作勢就要拿剪刀來剪。

春華忙去搶奪。香菊笑著說道：“再搶就爛了，真的只能做鞋墊了……”

正笑鬧之間，卻聽前面傳來金錦田的聲音：“大家將箱子裏的衣服拿出來，將盒子裏的頭面拿幾套出來，今天晚上，去紹興城裏唱《孟麗君》……”

眾人都是一怔。春華忙趁機將那件小衣拿回來，卻也沒心思收拾，就豎著耳朵聽。

尹玉蝶就問道：“班主，不是不接戲了嗎？”

金錦田走了進來，笑著說道：“湊得巧，警察局楊局長家的老太太明天六十大壽，點名要玉蝶與春華去唱《孟麗君》。那老太太還記得不？就是當初曾經給春華賞了十個大洋的那個。看起來是春華的貴人到了。”

周芳兒歡呼了一聲，說道：“唱堂會？賞錢多不多？”又將臉苦下來，說道：“可是人家沒要我去唱皇甫少華！”

總體說來，唱堂會雖然有壓力，但是收入卻比跑農村演戲收入要強些。尤其是演主要角色的，湊著某個富太太一歡喜，那大洋銅錢就整摞整摞的賞賜下來。

一群姑娘都笑了，都有些小小的向往。

尹玉蝶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說道：“班主，能不能換芳兒去唱？我……嗓子不大舒服。”

金錦田急道：“怎麽了，前幾天才好的嗓子，今天又不舒服了嗎？我聽聲音還好……能堅持嗎？堅持唱一天，就一出戲，咱們畢竟還沒有離開紹興，之前又有把柄捏在警察局手中，若是得罪了警察局局長，只怕明天都走不成；即便離開了，將來也回不來……”

尹玉蝶沈默了一下，說道：“我將嗓子壓低一些，好歹堅持就是。”

金錦田出去了，楊春華看尹玉蝶眉宇之間似乎有憂慮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不安。看著尹玉蝶去了廁所，就跟了上去。看著左右無人，就問道：“玉蝶姐姐，你有心事？”

尹玉蝶搖搖頭，說道：“我只是擔心嗓子罷了。”

楊春華低聲說道：“有心事就直接告訴妹妹，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或者就有辦法。”

尹玉蝶沈默了一下，說道：“上次在警察局，局長來看過我，說……我之前曾經拿著他的名頭去嚇唬別人，那就索性進他的家門吧。”

楊春華忍不住“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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