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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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伶嘴上還有些發麻, 但卻沒有動作，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面前故妄的臉。
視線像是帶上了溫度，饒是故妄覺得自己這些年以來見到的遇見的已經夠多了, 卻還是被這不加掩飾的視線給看得有些楞怔。
他啞聲笑了下：“怎麽了？”
周圍寂靜得只剩下不明顯的風聲, 卿伶仔細感受著自己心裏那一點從剛才見到故妄開始就平靜不下來的心跳。
還有那句“終點是你”過後，幾乎讓她整個人都要沸騰起來的熱度。
她看著故妄也笑了下, 下一瞬就突然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落了一個吻。
故妄似乎沒反應過來，笑容都還掛在嘴邊沒有收回。
卿伶彎彎眼睛, 直白又大膽：“我應該不是只有一點喜歡你。”
故妄紅瞳裏少見的多了一些茫然, 他歪了下頭，似乎是覺得自己聽錯了，又舍不得將視線從卿伶臉上移開, 只好維持著一個可笑又僵硬的姿勢。
卿伶已經站了回去，但還沒站穩就被故妄反手一撈, 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察覺故妄灼熱的呼吸落在耳邊, 卿伶又笑了一下：“怎麽了？”
故妄貼著她的耳朵：“不是一點, 那是多少？”
“很多。”卿伶頓了頓, “我可能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是很喜歡你的。”
話音才落，故妄就像是瘋了一般地收緊了手臂：“阿伶…”
卿伶腰間隱隱有了痛感：“疼。”
故妄動作滯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道：“忍著。”
他舍不得放開，也怕這只是雲間境的一場夢而已，是他的心魔。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慢慢的, 他還是放輕了力道。
卿伶正準備說點什麽, 但忽的感覺到身體有些不對勁, 像是有股什麽力要將她吸走一般。
“好像不對。”
面前的故妄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皺了下眉，而後將方才給卿伶摘除的面具重新戴上，而後也飛快地將自己的面具給戴上了：“沒有面具，會被雲間境的斥力吸出去。”
愛
話裏多少帶了些不高興的意思。
卿伶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他不高興在哪裏，所以她伸手主動牽住了故妄的手。
故妄微微垂眸，擡起兩人拉在一起的手：“阿伶？”
雖說知道自己心意是什麽，但卿伶卻也是開天辟地頭一次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並且那麽肯定地覺得自己要跟他在一起，這時候即使戴上了面具，她罕見地多了幾分不自在：“在我的那個世界，愛人之間是可以隨便牽手的。”
“愛人？”
這兩個字在故妄的舌尖轉了一遭，似乎每個字都帶上了繾綣的味道，讓人覺得有些纏綿和旖旎。
“愛人。”故妄反覆將這兩個字嚼碎了，一點一點品味，而後語氣裏也漸漸帶上了笑音，“愛人，好啊。”
他拇指摩挲著卿伶的手背：“我喜歡聽。”
“阿伶想清楚了？”
卿伶此前說要好好想想，但直到林鄞之出現在故妄的身體裏，而發現故妄又回來的那一瞬間，她一點都忽視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份悸動，她點頭：“嗯。”
是別人都不行，只有這個人是故妄，這個靈魂。
才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寬自己的底線，才會那麽急切地想要見到真正的他。
她不是只有一點喜歡而已。
她揚起一個笑來：“想好了。”
其實早就該想好了，若不是故妄，為什麽她會放棄那麽多，放棄以前的堅持，毅然決然地回到這個世界呢？
卿伶察覺到自己手上的力道一再收緊，她轉頭看過去，故妄臉被面具遮擋住看不清表情。
但每當他激動的時候，總是習慣將她給緊緊地困住。
片刻後，故妄忽的問：“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語氣聽起來非常正常，一點起伏都沒有，就是這樣才不正常。
卿伶：“你不想走了？”
“我？”故妄笑了下，“阿伶知道我現在想去哪裏嗎？”
“哪裏？”
“魔城。”故妄似乎是扭頭看了她一眼。
卿伶不明白怎麽他突然會想到要去魔城：“怎麽？”
故妄擡起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指尖，意味深長道：“到了那裏，你就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麽了。”
卿伶被摸得有些發癢，往後縮了縮，但故妄不容置疑地將她拉得離自己近了些。
他語調微揚：“在我的世界，愛人是要時刻形影不離的。”
也只有他的世界了，卿伶都不想拆穿他，隨著他拉著自己往前走。
與其他修士進入雲間境是為了名望或者寶物，故此急切又謹慎不同，兩人走在一條路上，就像是過來隨便逛逛走走，不知道下一刻會走到哪裏，也不知道終點在何處。
說來奇怪，明明兩人都已經互通心意，抱也抱了親也親了，甚至現在手都是緊緊牽在一起的。
但相比於方才的溫情，此時卿伶與故妄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仿佛空氣中有什麽在緊繃著，只要一觸碰就會突然斷掉，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卿伶不開口，故妄也就不說話，只是因為往前走著，時不時看到什麽好玩的稀奇的就會摘下來遞到卿伶面前，獻寶似的。
卿伶也都照收不誤。
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掛在神樹上的太陽也漸漸落了下去，前面隱隱有些燈光和人聲。
卿伶擡起頭，不知什麽時候那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依舊沒有走到神樹之下。
也沒有覺得失落，卿伶無聲看了一眼身旁的故妄，朝前走去。
這時，故妄卻忽然將她往後拉了一下。
卿伶回過頭，故妄沒有松手。
她心底知道，他一定是在盯著自己的，她沒出聲。
片刻後，故妄頭似乎低了一下，笑聲也溢了出來，不太明顯，他說：“我欠了你很多秘密。”
終於是他主動說了出來。
卿伶心底徒然一松，故妄身上有很多讓他無可奈何的秘密，這一點她早就清楚。
但與過往不同，以前的她能夠理直氣壯的要求故妄平等兌換，可現在不行。
她不可能永遠都是被動的那一方，以後可能還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事情，難道她也要一件一件地去問嗎？問故妄是不是還有秘密，還是要求他一定要告訴自己。
卿伶覺得自己喜歡的故妄，一定會有自己的分寸，就跟過去一樣，他即便頂著一身魔族的血脈，卻依然有著自己的低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故妄主動告訴自己，方才發生了什麽。
幸好，她沒有等錯，也沒有信錯。
卿伶輕聲說：“如果你覺得我該知道，那你應該告訴我。”
認清自己的感情是一回事，但這與故妄和林鄞之的事無關，卿伶分得很清。
“你該知道。”故妄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她身邊，“你從早就該知道，但不敢讓你知道。”
他含著笑說：“或許你也猜到了一些，畢竟阿伶這麽聰明。”
卿伶是有了猜測，但她搖搖頭：“這與你親口告訴我不同。”
故妄微微扭過頭，嗯了聲。
卿伶與他牽在一起的手被擡起來放在了故妄的心口，他語氣聽不出什麽喜怒：“阿伶猜上一次來雲間境的時候，我與他遇到了什麽？”
上一次在雲間境？
故妄那時候在林鄞之的身體裏，順利走到了神樹之下，為什麽會說“與他”？
難道……那時候他們兩人的靈魂這裏同一個身體裏嗎？
卿伶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過去的故妄心魔會是什麽，是血脈？可如今的他一點也沒有將自己入魔的事放在心上。
以前更是將這件事作為要求她留下來的籌碼。
既然不是血脈，那他有自己的身體，為什麽還要與林鄞之在同一個身體裏呢？
也就是說，他那時候想的，是林鄞之的身體。
又或者，是那個身體裏的靈魂，只有這樣，他才會出現在那個身體裏，畢竟經歷過過去，卿伶清楚地知道，故妄非常不喜歡林鄞之那個身體。
至少他認為，那張臉是沒有他好看的。
“不是你與他遇到了什麽。”卿伶說，“是你，你遇到的事，就是進入了他的身體裏是嗎？”
話一出口，卿伶瞬間就懂了，原來故妄進來前說問能不能認出他的那句話，不是說他知道自己會與林鄞之互換身體。
或許是他覺得，自己又會再一次與林鄞之共享一個身體？
故妄笑了：“阿伶果然聰明。”
“嗯。”他牽著卿伶慢慢朝著不遠處的燈光走去，語氣緩慢，“我那時候還沒出發，就與他在同一個身體裏了。”
“既然我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我，那就殺了他。”他話裏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只不過誰知道殺不掉呢？”
當然殺不掉，那時候的林鄞之可是主角。
不對……現在不一定是主角了。
“我自然不是為了那所謂的大道而去。”故妄嘲諷地說，“而是想要證明，他能做的我也能，甚至我比他更好。”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說：“所以憑什麽，被丟下的那個是我。”
卿伶的心幾不可察地抽痛了一下。
被世人拋下的舍棄的，只有故妄，所以他才什麽都不在乎。
故妄紅眸微閃，帶著幾分幽深和危險：“我以前覺得，阿伶你知道那麽多，這些不也是知道麽？對於你們來說，我不過只是一個話本裏的人罷了。”
卿伶皺了一下眉，還未說話，故妄卻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才發現你是真的不知道，否則也不會那麽傻得被我蒙在鼓裏，甚至，還傻乎乎地為了我做了那麽多蠢事。”
卿伶面無表情道：“……這話我可能不是很愛聽。”
故妄低笑一聲，但眼底的陰鷙卻意外地因為這話散了些，像是多了幾分清明。
他擡頭看著前面的燈光，那是雲間境裏那些祖先留下的，是希望和美好。
但對於他來說，從前只是讓他覺得無比諷刺的東西，因為這些從不屬於他，他不喜歡雲間境，他與這裏遍地的生機格格不入，從生下來開始，他就與“生機”和“希望”這種詞格格不入。
“故妄。”卿伶另一只空出來的冰涼的手輕輕覆住了他的手背，“我不會讓你被丟下的。”
故妄垂眸看了她一眼，隔著那面具都能將她的眉眼刻畫出來，已經是做過千次萬次的事情了。
他喉嚨微動：“好。”
卿伶溫聲問：“你和他是同一個人，對嗎？”
這次故妄沈默了許久，好半天才說：“是也不是。”
“寧昭當初用秘術想要將肚子裏的胎兒一分為二，一個留著魔族血脈，而另一個則被龍氣覆澤，但秘術終歸是秘術，出了意外。”
“她生下來的那個林鄞之，只不過是個廢物罷了。”
故妄有些嘲諷道：“但她覺得自己萬無一失，她一心培養林鄞之，又費盡心思想要將我三魂裏僅存的善念都給毀掉，這樣我就是她給寧佻找的最合適的替身。”
“只不過，廢物終究是廢物。”故妄似乎很看不起以前的林鄞之，“即便被龍氣護佑，卻也撐不起什麽，所以他死了。”
卿伶皺眉：“死了？”
故妄說的那個人就是林鄞之沒錯，但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而且一個廢物，怎麽可能會跟他這麽勢均力敵？
“死了。”故妄微微擡眼，唇角挑起一個不冷不熱的弧度，“那時候寧昭將我所有的善念都用束魂鏈束縛住，以為能用這一魂救活林鄞之，但卻不知道他已經死得偷偷的了。”
“所以……”卿伶眼皮一跳，“活過來的，是你？”
或者說，是他的善念。
故妄沈默，卻也是默認了。
卿伶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劇本裏寫故妄從魔界三界山出來後就與林鄞之翻臉，且已經要接近入魔了。
因為他的善念早已經不在，有或者說，自己的一魂被竊取，成為了另一個人，而自己卻因此步入萬丈深淵，他能和平共處才怪。
故妄的三魂一善一惡，還有一魂或許還有些許善意，那是他所有的底線，只不過這抹善意卻在最後掉進魔縫後也全然被吞噬，所以他才全然入魔。
只是……這一世的故妄不是早就與林鄞之打得天翻地覆了嗎？
“那這一世的你們都有記憶……”卿伶頓了頓，“那個身體裏的是以前的林鄞之，還是你的……”
聽到這裏，故妄慢慢笑了。
他停下來擡起手，按住了卿伶的後脖頸，俯身將自己的頭抵住了她的頭，低聲道：“這一次，多虧了阿伶。”
他們的重生都是因為胡亂改了劇情才會導致崩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自己。
卿伶擡眸：“什麽？”
“多虧了你。”故妄說，“若不是你，我不會帶著以前的記憶，不會知道他們的陰謀。”
“只不過……”他頓了頓，“這一世原本的林鄞之，很早就死了。”
卿伶心底微沈：“很早，是多早…”
“甘洛大亂，他死在了那場戰亂裏。”故妄似乎對他的生死不怎麽在意。
“所以…”卿伶心底的猜想成真，“這一世那個身體裏的魂早就被你的占據了。”
她是肯定的語氣。
故妄又笑了，他微嘆：“是啊，阿伶又說對了。”
卿伶沈默了很久，主角是不會死的。
既然上一世原本的林鄞之死了……那他就不是主角。
難道……故妄才是那個真正的主角嗎？
在總局拿到那個被改過的劇本後她沒有仔細看，因為那幾天被突然出現的故妄給攪亂了思路。
但卿伶知道自己不會平白無故寫出那些東西來，什麽魂靈珠，這種被她刻意加進去的東西。
所以以前的她一定是看完了整本書，有心要幫故妄一把，才會改寫劇情，自作主張添加了魂靈珠。
魂靈珠只會對魂魄有作用，她想要故妄拿到這個，對他有用。
而這一世，原本的林鄞之很早就死了。
那麽書中世界自動修覆時，自然會把主角給拉到身體裏修覆劇情，所以很早就將故妄的一魂給拉到了林鄞之的身體裏。
所以他的兩個魂魄才會一個容不下一個，才會那麽想要對方死，故妄以前也才說那個人不是林鄞之，他也是惡鬼。
因為本就是一體的。
卿伶許久沒有說話，故妄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很低：“阿伶想明白了嗎？”
卿伶覺得自己有點發聲困難：“嗯。”
故妄被全世界拋棄的原因，除了寧昭除了血脈，更有那個明明也是屬於他的魂魄，卻被萬人敬仰，而他卻是那個罪惡的化身。
被遺棄被厭惡，掉進魔縫的深淵，被萬魔吞噬。
明明他才是天之驕子，他也能成為所為的正道之首，他之所以到達神樹，是想要證明，即便他是惡鬼，也有那個實力。
但事實卻不允許。
只因為寧昭給的這所謂的血脈。
不是他要黑化入魔，是這個世界都在逼他。
卿伶微微吸了口氣，努力平覆自己的語氣，之前這個林鄞之說的那些話似乎也有了答案。
“所以你與他能共情是嗎？”
故妄指尖輕輕一顫，片刻後，他擡手輕撫著卿伶的頭發：“嗯。”
“什麽時候？”
“三界山之前。”
難怪，那時候的故妄和林鄞之都會時不時走神，難怪林鄞之總是問自己一些奇怪的問題，時常對她態度都會不太一樣。
走神的時候，他們都在共情。
“三魂中，還有一魂。”故妄說，“只要那抹魂還在，我與他就會時常共情，我有時能見到他見到的。”
“而他，自然也是。”
不知為何，卿伶總覺得故妄這句話裏多了幾分咬牙切齒。
卿伶問：“三界山後，你將那抹魂放在了青左身上，然後呢？”
“然後？”故妄聲音微沈，“然後啊，它被魔縫裏萬魔吞噬，什麽都不剩。”
當然，在那之前，自從察覺到那個人對小鬼主格外地關註後，故妄有心沒再留下那一魂。
他的人，只能他一個人獨有。
當初若不是…小鬼主給林鄞之說了那些話，無條件護著他，無論他是什麽樣。
他也不會誤會那麽久。
卿伶不知道故妄在想什麽，她這會兒只覺得自己似乎都有些呼吸困難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另一個魂魄一步一步走上那個被世人讚頌的位置，而自己卻只能一直在泥沼裏。
他當初得有多絕望，才會選擇將這個世界毀了的。
他能守護的，他自然也能毀掉。
卿伶擡起眼：“故妄。”
故妄微微俯身：“嗯？”
卿伶輕吸一口氣，把自己埋在了他的懷裏，輕聲說：“你很棒。”
故妄楞了下，原本眼裏那些暗沈的風暴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他抱住她，低笑著問：“什麽？”
卿伶微微擡起頭，湊到他的耳邊：“我說，不論是什麽樣子，你都是最優秀的那個。”
頓了頓，她眨眨眼淺笑一聲，又道：“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作者有話說：
來了！熬夜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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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11-08 22:39:54~2021-11-10 04:30: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舊 城 。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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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像是帶上了溫度，饒是故妄覺得自己這些年以來見到的遇見的已經夠多了, 卻還是被這不加掩飾的視線給看得有些楞怔。
他啞聲笑了下：“怎麽了？”
周圍寂靜得只剩下不明顯的風聲, 卿伶仔細感受著自己心裏那一點從剛才見到故妄開始就平靜不下來的心跳。
還有那句“終點是你”過後，幾乎讓她整個人都要沸騰起來的熱度。
她看著故妄也笑了下, 下一瞬就突然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落了一個吻。
故妄似乎沒反應過來，笑容都還掛在嘴邊沒有收回。
卿伶彎彎眼睛, 直白又大膽：“我應該不是只有一點喜歡你。”
故妄紅瞳裏少見的多了一些茫然, 他歪了下頭，似乎是覺得自己聽錯了，又舍不得將視線從卿伶臉上移開, 只好維持著一個可笑又僵硬的姿勢。
卿伶已經站了回去，但還沒站穩就被故妄反手一撈, 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察覺故妄灼熱的呼吸落在耳邊, 卿伶又笑了一下：“怎麽了？”
故妄貼著她的耳朵：“不是一點, 那是多少？”
“很多。”卿伶頓了頓, “我可能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是很喜歡你的。”
話音才落，故妄就像是瘋了一般地收緊了手臂：“阿伶…”
卿伶腰間隱隱有了痛感：“疼。”
故妄動作滯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道：“忍著。”
他舍不得放開，也怕這只是雲間境的一場夢而已，是他的心魔。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慢慢的, 他還是放輕了力道。
卿伶正準備說點什麽, 但忽的感覺到身體有些不對勁, 像是有股什麽力要將她吸走一般。
“好像不對。”
面前的故妄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皺了下眉，而後將方才給卿伶摘除的面具重新戴上，而後也飛快地將自己的面具給戴上了：“沒有面具，會被雲間境的斥力吸出去。”
愛
話裏多少帶了些不高興的意思。
卿伶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他不高興在哪裏，所以她伸手主動牽住了故妄的手。
故妄微微垂眸，擡起兩人拉在一起的手：“阿伶？”
雖說知道自己心意是什麽，但卿伶卻也是開天辟地頭一次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並且那麽肯定地覺得自己要跟他在一起，這時候即使戴上了面具，她罕見地多了幾分不自在：“在我的那個世界，愛人之間是可以隨便牽手的。”
“愛人？”
這兩個字在故妄的舌尖轉了一遭，似乎每個字都帶上了繾綣的味道，讓人覺得有些纏綿和旖旎。
“愛人。”故妄反覆將這兩個字嚼碎了，一點一點品味，而後語氣裏也漸漸帶上了笑音，“愛人，好啊。”
他拇指摩挲著卿伶的手背：“我喜歡聽。”
“阿伶想清楚了？”
卿伶此前說要好好想想，但直到林鄞之出現在故妄的身體裏，而發現故妄又回來的那一瞬間，她一點都忽視不了自己心裏的那份悸動，她點頭：“嗯。”
是別人都不行，只有這個人是故妄，這個靈魂。
才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寬自己的底線，才會那麽急切地想要見到真正的他。
她不是只有一點喜歡而已。
她揚起一個笑來：“想好了。”
其實早就該想好了，若不是故妄，為什麽她會放棄那麽多，放棄以前的堅持，毅然決然地回到這個世界呢？
卿伶察覺到自己手上的力道一再收緊，她轉頭看過去，故妄臉被面具遮擋住看不清表情。
但每當他激動的時候，總是習慣將她給緊緊地困住。
片刻後，故妄忽的問：“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語氣聽起來非常正常，一點起伏都沒有，就是這樣才不正常。
卿伶：“你不想走了？”
“我？”故妄笑了下，“阿伶知道我現在想去哪裏嗎？”
“哪裏？”
“魔城。”故妄似乎是扭頭看了她一眼。
卿伶不明白怎麽他突然會想到要去魔城：“怎麽？”
故妄擡起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的指尖，意味深長道：“到了那裏，你就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麽了。”
卿伶被摸得有些發癢，往後縮了縮，但故妄不容置疑地將她拉得離自己近了些。
他語調微揚：“在我的世界，愛人是要時刻形影不離的。”
也只有他的世界了，卿伶都不想拆穿他，隨著他拉著自己往前走。
與其他修士進入雲間境是為了名望或者寶物，故此急切又謹慎不同，兩人走在一條路上，就像是過來隨便逛逛走走，不知道下一刻會走到哪裏，也不知道終點在何處。
說來奇怪，明明兩人都已經互通心意，抱也抱了親也親了，甚至現在手都是緊緊牽在一起的。
但相比於方才的溫情，此時卿伶與故妄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仿佛空氣中有什麽在緊繃著，只要一觸碰就會突然斷掉，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卿伶不開口，故妄也就不說話，只是因為往前走著，時不時看到什麽好玩的稀奇的就會摘下來遞到卿伶面前，獻寶似的。
卿伶也都照收不誤。
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掛在神樹上的太陽也漸漸落了下去，前面隱隱有些燈光和人聲。
卿伶擡起頭，不知什麽時候那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依舊沒有走到神樹之下。
也沒有覺得失落，卿伶無聲看了一眼身旁的故妄，朝前走去。
這時，故妄卻忽然將她往後拉了一下。
卿伶回過頭，故妄沒有松手。
她心底知道，他一定是在盯著自己的，她沒出聲。
片刻後，故妄頭似乎低了一下，笑聲也溢了出來，不太明顯，他說：“我欠了你很多秘密。”
終於是他主動說了出來。
卿伶心底徒然一松，故妄身上有很多讓他無可奈何的秘密，這一點她早就清楚。
但與過往不同，以前的她能夠理直氣壯的要求故妄平等兌換，可現在不行。
她不可能永遠都是被動的那一方，以後可能還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事情，難道她也要一件一件地去問嗎？問故妄是不是還有秘密，還是要求他一定要告訴自己。
卿伶覺得自己喜歡的故妄，一定會有自己的分寸，就跟過去一樣，他即便頂著一身魔族的血脈，卻依然有著自己的低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故妄主動告訴自己，方才發生了什麽。
幸好，她沒有等錯，也沒有信錯。
卿伶輕聲說：“如果你覺得我該知道，那你應該告訴我。”
認清自己的感情是一回事，但這與故妄和林鄞之的事無關，卿伶分得很清。
“你該知道。”故妄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她身邊，“你從早就該知道，但不敢讓你知道。”
他含著笑說：“或許你也猜到了一些，畢竟阿伶這麽聰明。”
卿伶是有了猜測，但她搖搖頭：“這與你親口告訴我不同。”
故妄微微扭過頭，嗯了聲。
卿伶與他牽在一起的手被擡起來放在了故妄的心口，他語氣聽不出什麽喜怒：“阿伶猜上一次來雲間境的時候，我與他遇到了什麽？”
上一次在雲間境？
故妄那時候在林鄞之的身體裏，順利走到了神樹之下，為什麽會說“與他”？
難道……那時候他們兩人的靈魂這裏同一個身體裏嗎？
卿伶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過去的故妄心魔會是什麽，是血脈？可如今的他一點也沒有將自己入魔的事放在心上。
以前更是將這件事作為要求她留下來的籌碼。
既然不是血脈，那他有自己的身體，為什麽還要與林鄞之在同一個身體裏呢？
也就是說，他那時候想的，是林鄞之的身體。
又或者，是那個身體裏的靈魂，只有這樣，他才會出現在那個身體裏，畢竟經歷過過去，卿伶清楚地知道，故妄非常不喜歡林鄞之那個身體。
至少他認為，那張臉是沒有他好看的。
“不是你與他遇到了什麽。”卿伶說，“是你，你遇到的事，就是進入了他的身體裏是嗎？”
話一出口，卿伶瞬間就懂了，原來故妄進來前說問能不能認出他的那句話，不是說他知道自己會與林鄞之互換身體。
或許是他覺得，自己又會再一次與林鄞之共享一個身體？
故妄笑了：“阿伶果然聰明。”
“嗯。”他牽著卿伶慢慢朝著不遠處的燈光走去，語氣緩慢，“我那時候還沒出發，就與他在同一個身體裏了。”
“既然我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我，那就殺了他。”他話裏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只不過誰知道殺不掉呢？”
當然殺不掉，那時候的林鄞之可是主角。
不對……現在不一定是主角了。
“我自然不是為了那所謂的大道而去。”故妄嘲諷地說，“而是想要證明，他能做的我也能，甚至我比他更好。”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說：“所以憑什麽，被丟下的那個是我。”
卿伶的心幾不可察地抽痛了一下。
被世人拋下的舍棄的，只有故妄，所以他才什麽都不在乎。
故妄紅眸微閃，帶著幾分幽深和危險：“我以前覺得，阿伶你知道那麽多，這些不也是知道麽？對於你們來說，我不過只是一個話本裏的人罷了。”
卿伶皺了一下眉，還未說話，故妄卻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才發現你是真的不知道，否則也不會那麽傻得被我蒙在鼓裏，甚至，還傻乎乎地為了我做了那麽多蠢事。”
卿伶面無表情道：“……這話我可能不是很愛聽。”
故妄低笑一聲，但眼底的陰鷙卻意外地因為這話散了些，像是多了幾分清明。
他擡頭看著前面的燈光，那是雲間境裏那些祖先留下的，是希望和美好。
但對於他來說，從前只是讓他覺得無比諷刺的東西，因為這些從不屬於他，他不喜歡雲間境，他與這裏遍地的生機格格不入，從生下來開始，他就與“生機”和“希望”這種詞格格不入。
“故妄。”卿伶另一只空出來的冰涼的手輕輕覆住了他的手背，“我不會讓你被丟下的。”
故妄垂眸看了她一眼，隔著那面具都能將她的眉眼刻畫出來，已經是做過千次萬次的事情了。
他喉嚨微動：“好。”
卿伶溫聲問：“你和他是同一個人，對嗎？”
這次故妄沈默了許久，好半天才說：“是也不是。”
“寧昭當初用秘術想要將肚子裏的胎兒一分為二，一個留著魔族血脈，而另一個則被龍氣覆澤，但秘術終歸是秘術，出了意外。”
“她生下來的那個林鄞之，只不過是個廢物罷了。”
故妄有些嘲諷道：“但她覺得自己萬無一失，她一心培養林鄞之，又費盡心思想要將我三魂裏僅存的善念都給毀掉，這樣我就是她給寧佻找的最合適的替身。”
“只不過，廢物終究是廢物。”故妄似乎很看不起以前的林鄞之，“即便被龍氣護佑，卻也撐不起什麽，所以他死了。”
卿伶皺眉：“死了？”
故妄說的那個人就是林鄞之沒錯，但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而且一個廢物，怎麽可能會跟他這麽勢均力敵？
“死了。”故妄微微擡眼，唇角挑起一個不冷不熱的弧度，“那時候寧昭將我所有的善念都用束魂鏈束縛住，以為能用這一魂救活林鄞之，但卻不知道他已經死得偷偷的了。”
“所以……”卿伶眼皮一跳，“活過來的，是你？”
或者說，是他的善念。
故妄沈默，卻也是默認了。
卿伶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劇本裏寫故妄從魔界三界山出來後就與林鄞之翻臉，且已經要接近入魔了。
因為他的善念早已經不在，有或者說，自己的一魂被竊取，成為了另一個人，而自己卻因此步入萬丈深淵，他能和平共處才怪。
故妄的三魂一善一惡，還有一魂或許還有些許善意，那是他所有的底線，只不過這抹善意卻在最後掉進魔縫後也全然被吞噬，所以他才全然入魔。
只是……這一世的故妄不是早就與林鄞之打得天翻地覆了嗎？
“那這一世的你們都有記憶……”卿伶頓了頓，“那個身體裏的是以前的林鄞之，還是你的……”
聽到這裏，故妄慢慢笑了。
他停下來擡起手，按住了卿伶的後脖頸，俯身將自己的頭抵住了她的頭，低聲道：“這一次，多虧了阿伶。”
他們的重生都是因為胡亂改了劇情才會導致崩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自己。
卿伶擡眸：“什麽？”
“多虧了你。”故妄說，“若不是你，我不會帶著以前的記憶，不會知道他們的陰謀。”
“只不過……”他頓了頓，“這一世原本的林鄞之，很早就死了。”
卿伶心底微沈：“很早，是多早…”
“甘洛大亂，他死在了那場戰亂裏。”故妄似乎對他的生死不怎麽在意。
“所以…”卿伶心底的猜想成真，“這一世那個身體裏的魂早就被你的占據了。”
她是肯定的語氣。
故妄又笑了，他微嘆：“是啊，阿伶又說對了。”
卿伶沈默了很久，主角是不會死的。
既然上一世原本的林鄞之死了……那他就不是主角。
難道……故妄才是那個真正的主角嗎？
在總局拿到那個被改過的劇本後她沒有仔細看，因為那幾天被突然出現的故妄給攪亂了思路。
但卿伶知道自己不會平白無故寫出那些東西來，什麽魂靈珠，這種被她刻意加進去的東西。
所以以前的她一定是看完了整本書，有心要幫故妄一把，才會改寫劇情，自作主張添加了魂靈珠。
魂靈珠只會對魂魄有作用，她想要故妄拿到這個，對他有用。
而這一世，原本的林鄞之很早就死了。
那麽書中世界自動修覆時，自然會把主角給拉到身體裏修覆劇情，所以很早就將故妄的一魂給拉到了林鄞之的身體裏。
所以他的兩個魂魄才會一個容不下一個，才會那麽想要對方死，故妄以前也才說那個人不是林鄞之，他也是惡鬼。
因為本就是一體的。
卿伶許久沒有說話，故妄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很低：“阿伶想明白了嗎？”
卿伶覺得自己有點發聲困難：“嗯。”
故妄被全世界拋棄的原因，除了寧昭除了血脈，更有那個明明也是屬於他的魂魄，卻被萬人敬仰，而他卻是那個罪惡的化身。
被遺棄被厭惡，掉進魔縫的深淵，被萬魔吞噬。
明明他才是天之驕子，他也能成為所為的正道之首，他之所以到達神樹，是想要證明，即便他是惡鬼，也有那個實力。
但事實卻不允許。
只因為寧昭給的這所謂的血脈。
不是他要黑化入魔，是這個世界都在逼他。
卿伶微微吸了口氣，努力平覆自己的語氣，之前這個林鄞之說的那些話似乎也有了答案。
“所以你與他能共情是嗎？”
故妄指尖輕輕一顫，片刻後，他擡手輕撫著卿伶的頭發：“嗯。”
“什麽時候？”
“三界山之前。”
難怪，那時候的故妄和林鄞之都會時不時走神，難怪林鄞之總是問自己一些奇怪的問題，時常對她態度都會不太一樣。
走神的時候，他們都在共情。
“三魂中，還有一魂。”故妄說，“只要那抹魂還在，我與他就會時常共情，我有時能見到他見到的。”
“而他，自然也是。”
不知為何，卿伶總覺得故妄這句話裏多了幾分咬牙切齒。
卿伶問：“三界山後，你將那抹魂放在了青左身上，然後呢？”
“然後？”故妄聲音微沈，“然後啊，它被魔縫裏萬魔吞噬，什麽都不剩。”
當然，在那之前，自從察覺到那個人對小鬼主格外地關註後，故妄有心沒再留下那一魂。
他的人，只能他一個人獨有。
當初若不是…小鬼主給林鄞之說了那些話，無條件護著他，無論他是什麽樣。
他也不會誤會那麽久。
卿伶不知道故妄在想什麽，她這會兒只覺得自己似乎都有些呼吸困難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另一個魂魄一步一步走上那個被世人讚頌的位置，而自己卻只能一直在泥沼裏。
他當初得有多絕望，才會選擇將這個世界毀了的。
他能守護的，他自然也能毀掉。
卿伶擡起眼：“故妄。”
故妄微微俯身：“嗯？”
卿伶輕吸一口氣，把自己埋在了他的懷裏，輕聲說：“你很棒。”
故妄楞了下，原本眼裏那些暗沈的風暴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他抱住她，低笑著問：“什麽？”
卿伶微微擡起頭，湊到他的耳邊：“我說，不論是什麽樣子，你都是最優秀的那個。”
頓了頓，她眨眨眼淺笑一聲，又道：“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作者有話說：
來了！熬夜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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