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番外1

孫曉一個人坐在公園的凳子上。

春天的陽光暖洋洋地灑下，凳子對面是一塊綠茵茵的草坪。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裏只有一些退休的大叔們在石凳附近支開了象棋，稀稀拉拉幾個人圍在石凳附近指點著下一步該怎麽走；遠處的花壇邊坐著一個職業女性，穿著薄款風衣邊打電話邊吃手上的全家便當。

草坪上偶爾幾只鴿子落下，往草地上啄兩下又不感興趣地跳走。

孫曉呆呆地望著那幾只鴿子，看著它們展開雙翅往遠方飛去，直到看不見。

掛在天空中的太陽並不刺眼，看的久了仍會覺得有點刺痛。

閉上眼，黑暗中的光點無法褪去。

他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在工作日的午後坐在公園發呆，無所事事。

這裏離他的公司很近，也離以前住過一陣子的家不遠。有的時候事務所事情不多，他會在中午穿過這個公園，回到家中吃午飯。

那個時候他很羨慕在公園裏的大叔大媽們，可以不用心煩公司裏那些狗屁倒竈的小事，改不完的方案，搞不定的甲方。

後來那個家的房東說房子要收回去給兒子結婚用，孫曉和顧城就搬到遠了些，他也就不再有機會往這個公園走。

沒有想到當時的願望以這個形式實現了。

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他並不喜歡，但也不算討厭；無非是養家糊口，除了太辛苦了點有時甲方太難搞定了點，收入和比較簡單的人際關系是這份工作的加分項。

畢竟這份工作也是他當時含辛茹苦考出律師資格才找到的。

現在他連工作也丟了。

在孤註一擲地給顧太太發那些照片的時候，他並未料想到今天的結局。

他不曾特別隱藏自己的性向，但是也沒拿出來作為談資去說。公司同事之間維持了成年人之間的禮儀，他們在背後猜測、討論，卻也不會當面拿這些事情詢問叫人難堪。

現在公司應該已經傳瘋了他的那些照片吧。

那些親密的床上照片和日常照片，雖然沒有露出關鍵部位，但是很顯而易見，他和顧城是一對。

而他，一個外表道貌岸然的精英律師，私底下和一個有婦之夫男人的床照在公司的郵箱裏滿天飛。

他看過相熟同事截圖給他的郵件，顧太太用了一個匿名郵箱，不知從哪裏搞到了他們組大部分人的郵箱，還夾雜著一些其他組不認識同事的郵箱，驚天動地的群發了郵件。

郵件無論從標題還是正文頗有八卦小報的感覺，字體加粗、下劃線、感嘆號，總而言之就是這個姓孫名曉的員工如此道德淪喪，趁著別人的妻子懷孕，勾引有婦之夫。

他不僅是個惡心的同性戀，還是個不要臉的第三者。

至於她的丈夫，完全是被這個男狐貍精勾引的，畢竟男狐貍精床上手段高明，私生活混亂（此處列舉被勾搭的ABCD男士），誰知道他身上是否攜帶某些無法言說的傳染病呢？所以懇請公司領導嚴懲這名員工，道德感太差根本沒有資格做律師！

這份驚雷郵件孫曉並沒有收到，原因是當時他已經辭職了。

最初，孫曉也不知道當時出於什麽心情給顧太太發的那些照片，他只是覺得她應該知道這一切，特別是在她懷孕之後。

他也承認他嫉妒得發瘋、他痛苦得要死，他曾經以為一輩子的幸運和快樂就這樣被另外一個人這樣偷走了。

於是他做了這輩子最惡毒的一件事，他把他和顧城的照片發給了顧太太。

然而猝不及防的是她住院的消息，和隨即而來的幾十條短信。

短信裏，她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罵他是不知廉恥的臭口子，下水道的爛貨，同性的愛骯臟不會被任何人接受或祝福。

她告訴他她進了醫院，顧城心急如焚的樣子，還有顧城被他爸媽要求跪在她的病房門口整整一晚，乞求她的原諒。

她說她贏了，她早就知道顧城婚前這些不幹不凈，卻沒有想到□□還有膽量來挑戰正宮。

她趾高氣揚地說，你自找的，我要你身敗名裂。

孫曉在得知她住院的時候便已經後悔了。他承認他惡劣、不恥，卻沒有想要真的去傷害顧城的孩子。

他看到她洋洋得意地說，顧城現在就跪在門口，她們一家今晚都不會放過顧城的。

他的心被重重地揪住，事情往他從未意料的方向發展了。

他的肆意妄為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孫曉捫心自問，我為什麽要做這種愚蠢的事？

他愛顧城，愛到會因為他的妻子懷孕而發瘋。

他也恨顧城，卻一點也舍不得他做出下跪這種事情。

那個是陪他一起成長的大男孩啊。

他們春天一起騎著自行車郊游，夏天窩在出租房的空調扇前面打游戲寫歌，秋天他們去市中心的地鐵站門口擺攤彈吉他唱歌被城管追，冬天顧城買了一副手套一人一只，另兩只手緊緊握著揣在兜裏。

他們在一起過了十個春夏秋冬，顧城是他的朋友，愛人，親人，是他生命的一切。

他流著眼淚寫短信，說他錯了，對不起；在顧城結婚後他們的確沒有戀愛關系了，那些照片都是以前的照片；都是他的錯，是他太沖動，和顧城毫無關系。

他央求她不要讓顧城跪了，他以前騎車摔過一跤，小腿骨裂過，現在天氣不好時還一直痛。以後他們也不會有關系，請他們好好生活，他也不會再打擾。

對面沒有再回音，他一夜未睡，天蒙蒙亮時他收到一條彩信，照片上的人影有點模糊，隔著一面玻璃，照片是從上往下拍的，外面是走廊，門前跪著一個人影，低著頭，孫曉知道那是顧城。

孫曉捧著手機大哭，淚涕橫流。

他一直樂觀開朗，人緣極好，每次無論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遇到什麽事都會來找他傾訴，他會靜靜地等待聽完，然後微笑著露出虎牙，盡量用平和地語氣安慰“別難過啦”。

他一直不太懂怎麽安慰人，朋友看到他的笑卻覺得被救贖，有的人光是存在就像耀眼的暖陽，因為他簡單、快樂，好的情緒總是會傳染給他人。

孫曉從來沒有那麽痛徹心扉地哭過，眼淚和鼻涕黏在一塊，他的身體沈重得的仿佛被禁錮住，無力挪動一分一毫。

他太難受了，比當時顧城告訴他說他們必須得分手的那一天難受一百倍。他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一件事，也第一次這麽痛恨厭惡自己。

那天，他遞交了辭呈，悄悄去醫院看了那個女人，然後在護士臺留下一個信封，信封裏裝了這些年他一半的積蓄。

錢是那個女人要求的，她列舉了住院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一大筆高昂且明顯不合理的費用。他寫了封長長的短信再一次誠懇地道歉，並表明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要報覆就沖他來吧。

過了一天他才收到回覆，只有三個字“你等著”。

隨後他收到好友葉湘的邀請上了游輪，游輪上沒有任何通訊設備，他在游輪上整理了心情，下船後他笑著和葉湘揮手，說自己會努力走過去。

回到家，他才看到公司同事截屏給他的郵件，還有等在他家門口的那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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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曉拍拍衣服上的灰，打算回家放一下文件換套衣服一個人去吃火鍋。

那些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然而事情並沒有隨著他的道歉而終止，無論是堪稱巨額的精神補償賠款、顧城的巴掌、還是公司裏的流言蜚語都讓人心生疲憊。

今天本來他是要去另一家律所面試的，還沒有到就接到了人事電話，對方含糊其辭說背景調查有一些問題。

孫曉追問具體是什麽問題，對方負責人才含糊道：“就是……孫律師你一些私生活方面的事情。

其實你的資歷還不錯，我們最近也的確缺人，但是我們這邊在做背景調查的時候發現了你一些私生活相關的負面事件，領導說還是不要浪費雙方時間了，你今天就不用來了。”

對方匆匆掛了電話，好像多和他說一句話會有病菌從電話那頭順著電波傳染過來，孫曉還站在路邊，他的心跳得很快，可以感覺到血液沖到頭頂。

他在以前常常路過的公園坐了一會，自嘲地想這算不算完成曾經的心願，在工作日的下午和那些下象棋的大叔一樣，坐在公園浪費時間。

他覺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他的本性向善，自知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惡劣的事，他自己是律師，也知道女人的行為構成法律上誹謗和敲詐。

然而他並不打算走法律途徑，對於這樣的報應他以受刑贖罪般的心態承受。

他想起葉湘對他的那些開導，覺得自己不能消沈下去，決定去吃個火鍋改變一下心情。

卻沒有想到在門口見到了丁旺達。小奶狗委屈巴巴地蹲在門口，背著一個耐克地雙肩包，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正在安靜地刷手機。

孫曉看到他的瞬間就笑了。大概是覺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特別像等待主人回家的拉布拉多，哦不，他還要再壯一點，大概是哈士奇或者雪橇犬？話說哈士奇和雪橇犬是一種狗麽？

他戳了戳丁旺達的頭頂，他被嚇了一跳，擡起頭看到孫曉那一瞬間的表情好像一根被點燃了的火柴，表情一下生動起來，眼睛裏裝滿了光。

丁旺達連忙摘下耳機，一下子站起來——可能蹲久了腳有點麻，起來時搖搖晃晃的，雀躍地笑道，“曉曉哥。”

“哎。”孫曉也笑著點點頭，好心情是可以傳染的，他覺得今天盤踞在心頭的那團烏雲好像一點點散去了。

哈士奇小朋友跟著孫曉進屋子，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

彼時小朋友是酒吧的駐唱歌手，孫曉是酒吧的常客，也是酒吧最早的一批駐唱歌手，孫曉多年前在網上翻唱圈小有名氣，小朋友說當時就是他的粉絲，是聽著孫曉的歌長大的。

“我是聽著你的歌長大的”，“我是看著你演的戲長大”，這類話怎麽聽怎麽都有一種代溝感啊！

隨後小朋友出現在孫曉生活的角角落落。

丁旺達和顧城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孫曉完全沒往愛情哪方面想，葉湘倒提醒過他幾次，葉湘覺得丁旺達望向孫曉的目光中除了崇拜還有愛意。

孫曉自覺他們兩個年齡相差太多，自己也一直把丁旺達當作弟弟看待，便沒有當真。

在他腦海裏，對愛人的定義是像顧城一樣沈穩、高大、溫柔的類型。

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收到丁旺達一條直白的微信，微信上說他喜歡孫曉，想當孫曉男朋友，問他答不答應。

孫曉覺得這是一塊燙手山芋，根本沒有想要回覆，沒想到電話又追過來，丁旺達在電話裏又說了一遍，並坦言這不是任何大冒險游戲，他不敢當面說，只能通過手機訴諸情意。

孫曉沈默了很久，然後回答說，他要考慮一下，之後會給答覆讓他等待，之後便再也沒聯系過，如此過了一個多月。

不是他惡劣到故意吊著別人的胃口不放，實在是這一個月出了太多事。

“曉曉哥，今天這麽早下班了？我以為你還要很晚回來，手機充滿了電還帶了個充電寶，結果充電寶還沒用上呢你就回來了！”

孫曉頓了頓，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你等一下，我換一下衣服。”

丁旺達坐在沙發上乖順地等待，看著孫曉進了房間，丁旺達拔高聲音問道，“曉曉哥晚上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們去吃火鍋？”

解開襯衫紐扣的手頓了頓，孫曉低著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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