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氣得臉都扭曲了。

他壓低聲音, “我警告你們，看到我手裏的考察表沒有？只要我年底在上面填上個零，你們的年度考評不過關, 你們兩個可是會被流放到邊遠地區打蟲子的。”

這次連寧鴿都有點想笑。

他這種威脅, 對兩個做完任務就撤的人而言, 可笑又荒謬。

果然，裴寒也壓低聲音, 學著他的語氣, “我看不用等到年底，你不如現在就填個零，我直接捏碎你的下頜骨，我馬上去打蟲子, 你去給腦袋整形, 怎麽樣？”

他盯著男人, 活動了一下手指頭。

變異人類和正常人類的實力差異巨大，一個哨兵能輕易捏碎人的腦袋, 絕不是開玩笑。

男人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完全不怕去偏遠星球打蟲子的瘋子，說不出話來。

裴寒忽然把手按在桌子上, 向前傾了傾身。

他一動, 男人立刻本能地往後躲，可惜退無可退, 後面就是椅背。

裴寒微笑道：“害怕了？”

男人半天才找回聲音, 還在嘴硬：“我……會害怕你們這種人？”

寧鴿面無表情地說：“我們這種人還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就是能感知別人的情緒,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 你現在非常害怕, 都快嚇尿了。物理意義上的快尿了。你要不要先去下洗手間？”

她是真的能感覺到。

辦公室裏的人本來都在看著這邊, 她的聲音又不小，所有人都聽到了。

男人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寧鴿用客觀的眼神打量那男人，接著說：“你現在除了害怕，還有點後悔……”

寧鴿瞇眼體會了一下，“還有羞憤。為什麽？是因為在同事面前丟臉嗎？咦？現在又多了點慌張？”

男人驚慌地飛快瞥了一個方向一眼。

寧鴿跟著回頭看了看，那邊坐著個年輕的女孩子。

寧鴿向後靠了靠，下結論，“原來是因為在喜歡的人面前丟臉。懂了。”

男人啞口無言地看著寧鴿，覺得她那雙黑沈沈不見底的眼睛定在他臉上，越看越可怕，越看越不像人類，越看越像怪物。

寧鴿繼續說：“哦，現在害怕又重新占了上風。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洗手間？”

裴寒用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撐著頭，笑出了聲。

他說：“不去的話就登記吧，我們趕時間。”

接下來的一切進行得無比順利，男人走流程一樣火速把所有問題問完填好，如釋重負，把手裏的平板放下。

“登記完了。首席執行官明天早上要見你們。”

任務成功做完，倒計時停了。

寧鴿很想離開這個地方，站起來就走，白狼跟著他們站起來，馱著瞇著眼睛打盹的小鴿子。

兩個人出門時，寧鴿聽見有人在身後嘁嘁喳喳地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麽。

裴寒現在是哨兵，五感發達，寧鴿低聲問他：“你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麽嗎？”

他能。

裴寒稍一凝神，就覆述：

“他們說，‘可算走了。耽誤咱們吃飯’。

“‘他們就是怪物，這種東西就應該關在偏遠星球’。

“‘哨兵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比一個暴力狂’。

“‘想想礦裏鬧鬼的事，我跟你說，向導比哨兵更壞’。”

寧鴿有點奇怪，“鬧鬼？”

裴寒剛剛說過，向導是會精神控制沒錯，但是那是對其他向導和哨兵，對普通人而言，只不過是對他們的情緒比較敏感而已，他們卻說什麽礦裏鬧鬼和向導有關，不知是什麽意思。

兩個人都不太明白，出了管理處往前，才走到下樓的地方，竟然看到了歐文。

他穿著一身橙色連體工作服，正和一大群穿著同樣衣服的人一起過來，每個人看起來都筋疲力竭。

歐文也發現寧鴿他們了，綻開笑容，和同伴招呼了一聲，朝這邊過來。

白狼安靜地馱著小鴿子，給他讓開路。

歐文對多了兩只小動物的事渾然不覺。

只有哨兵和向導能看到精神體，看來歐文在這個副本裏的角色是普通人類，看不見它們。

他笑道：“你們不知道，我一進來，就給我發了個熱身任務，讓我在二十分鐘內挖到礦物標本，這輩子就沒挖坑挖那麽快過，以後殺人埋屍絕對算是有經驗了。然後又做了個在礦洞裏找礦工的任務，幸好我不迷路。”

寧鴿心想，沒有裴寒，他自己也把任務成功做完了。

歐文看懂了寧鴿的表情，有點無語，“你覺得我的高級玩家是混出來的嗎？”

寧鴿：不是嗎？

大家的任務有些不太一樣，這樣推測，估計這個副本裏還有別的玩家，只不過沒遇到。

“任務不一樣，錨點總得是同一個吧？”寧鴿問。

裴大佬答疑道：“沒錯。就算玩出花來，每個副本也只有一個錨點。”

那就好，找到了大家一起掃。

“咱們先去吃飯吧？”歐文提議，“大家都去餐廳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

寧鴿打擊他，“外面連根草都不長，說不定吃的都是裝在牙膏管裏的太空食品。”

歐文掙紮，“也行，我還沒吃過呢。”他左右看看，“我那些同事說吃飯在E3區，要坐電梯，也不知道在哪。”

電梯並不難找，就在前面不遠。

就像約書亞說的，現在電梯使用的高峰期已經過了，等的人並不多。

電梯足有一整排，寧鴿上前按了一下按鈕。

沒過幾秒鐘，其中一部電梯就來了，門打開，裏面並沒有人。

寧鴿往電梯裏邁了一步。

就在那一瞬間，白狼的耳朵突然動了動，與此同時，裴寒往前跨了一大步，從身後一把把寧鴿拉了回來。

寧鴿看見，眼前門還開著的電梯一閃就沒了。

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響，那部電梯在寧鴿面前掉了下去，片刻後，發出轟隆一聲悶響。

寧鴿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只差一點點，她要麽被突然下降的電梯切成兩半，要麽跟著它一起玩個蹦極。

歐文的臉都嚇白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就差一點。”

裴寒下意識地攬住寧鴿的肩膀。

幸好他突然拉了她一把。

“你剛才快進去時，我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裴寒說。

他的耳朵現在相當好用。

寧鴿的手環忽然震了一下。

寧鴿低頭看了看，手環上寫著一句話：

【親愛的向導RDC0221，有人想殺死你。】

寧鴿：“……”

【任務：活著。

說明：八小時內保持存活。

失敗懲罰：你猜。】

這是寧鴿接到過的最簡潔的任務描述。

與此同時，裴寒的手環也震了，他的任務是：

【不會連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守護不了吧？

任務：守護向導RDC0221。

說明：八小時內保持向導RDC0221存活。

失敗懲罰：對失去向導的哨兵，發狂至死是最好的歸宿。】

歐文擡著手腕等了半天，也沒人理他，手環無聲無息。

歐文怏怏不樂，“為什麽我不能守護向導？為什麽沒有我的任務？”

說得好像他多想做任務一樣。

這個基地裏，前一個向導失蹤了，又有人打算殺死寧鴿這個向導，這裏對向導好像很不友好。

裴寒問：“還是去吃飯？”

“去吧。”寧鴿說。

就算時刻在死亡的威脅下，也要好好吃飯睡覺。

電梯太不安全，不能再坐，三個人徒步沿著樓梯找到底樓的E3區。

現在是晚飯的時間，餐廳裏全是人。

領飯的地方就在入口，沒有工作人員，只要把手按在屏幕上直接選擇想要的東西就可以了，非常方便。

寧鴿剛要把手掌按上去，裴寒就先把自己的手按上去了，問她：“想吃什麽？”

如果有人想殺她，還是不用她的名義點東西比較好。

餐廳提供的竟然不是牙膏。

一眼掃過去，菜單上有一大片選擇，還配著圖片，還能翻頁往下拉。

寧鴿看了一遍，啞口無言。

看著這麽多，其實全都是一種東西——炸魚配炸薯條，簡稱魚薯。

各種形狀各種粗細的薯條，外加各種魚肉，魚肉外面都裹著面粉，下油鍋炸過，從圖片上看，就是像蒙著面紗的阿拉伯妹子們，看上去實在沒什麽區別。

其實區別還是有的，每一種下面的魚名千奇百怪，好像一張海洋生物列表。

三個人一起默了默。

“寫這個副本的程序員一定是特麽腐國人。”歐文給大家打氣，“還不錯，你們看，還是有好多種蘸醬可以選呢！”

並沒有多能安慰到人。

寧鴿選了個看著名字最嫵媚的魚，裴寒點好了，過了一小會兒，一大盤魚薯就從旁邊的輸送帶上緩緩地送過來了。

餐廳裏還有不少空座位，裴寒隨便選了一個，放下盤子。

旁邊座位上是個和歐文一樣穿橙色礦工制服的人，看見他們過來了，怔了怔，端起還沒吃完的盤子，換了個位置。

裴寒不動聲色地坐下。

餐廳裏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們幾個瞧，好像他們是突然闖進食堂的怪物，可是寧鴿的目光一掃過去，他們又紛紛避開她的視線。

歐文也註意到了，放下盤子坐下，“他們都在嘀嘀咕咕地說什麽呢？”

裴寒現在多了個能聽到別人嘁嘁喳喳說小話的新功能，不過他什麽都沒說。

寧鴿想都知道他們說的不會是什麽好話。

食堂是吃飯時間，原本人不少，可是現在離他們比較近的幾張桌子，不一會就都空出來了，好像他們自帶一個不能靠近的結界。

裴寒沒理會周圍的人，自己先拿起一根薯條，嘗了嘗。

“好吃嗎？”歐文問。

好不好吃不重要，關鍵是要沒毒。

裴寒皺皺眉，“我已經盡可能打開味覺了，這裏面沒有加奇怪的東西，不過他們用的油有焦味，而且薯條先加過鹽。”

他的神情很痛苦。

寧鴿好奇，“你連鹽都受不了嗎？”

裴寒想出一個形容，“我可以盡量封閉味覺，會好很多，但是不封閉的時候，就好像在往嘴裏餵燒堿。”

他為了試毒，非但不能封閉，還得盡量打開。

好可憐。

寧鴿同情地看看他，咬了一口薯條，脆脆鹹鹹的，居然還挺好吃。

裴寒把炸魚切開，兩個人對著一大盤魚薯一起吃，裴寒堅持著繼續給自己餵燒堿，兩人你一根我一根，你一塊我一塊，一會兒就快吃完了。

一盤要搞定時，靠墻那邊突然咚地一聲。

是一個和歐文一樣穿著礦工制服的男人，突然栽到在地上，全身抽搐，好像快死了。

裴寒連半秒都沒等，就一把拉起寧鴿，把她拖到餐廳門口。

有人正在叫：“怎麽回事？是發病了嗎？”

“看著好像是蘭德熱。”

“快走，這東西傳染性太強。”

裴寒聽到這句話，拉著寧鴿就走，出了餐廳還不太放心，又一路爬樓梯上樓，一直到回到寧鴿的房間門口，才放松下來。

約書亞的聲音傳來。

“你們要回房間？稍等。”停頓了一秒，約書亞又說，“樓下餐廳剛才有人得了蘭德熱，不過我已經掃描過你們了，沒有傳染。”

他效率奇高。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檢查完了。

寧鴿有件事一直有點奇怪，問約書亞：“你們人工智能已經這麽厲害了，為什麽這裏還要靠人挖礦？是因為那個聯邦的一零八三號法規嗎？”

約書亞笑道：“沒錯。這個星球上的礦是一種特殊的飛船材料，對聯邦很重要，總有那種老古董，只肯相信人類，不願意相信我們人工智能，他們通過了一零八三號法規，要保持重要礦區的低人工智能水平，讓人類負責開采和管理礦區。”

原來如此。

約書亞一邊說，一邊幫他們打開房門。

寧鴿看了看手環。

七小時十三分鐘。

還有七個多小時“保持存活”的倒計時，待在房間裏，相對還算安全。

歐文一進來就東摸摸西摸摸，“真不錯，我住的好像是四人間，比你們這邊條件差多了。”

他研究了一下墻壁上內嵌的巨大的顯示屏，問約書亞：“能打游戲嗎？”

“當然能。這個房間裏沒有流行的虛擬游戲，但是老古董的屏幕游戲還是有的。”約書亞流利地回答，“只要你取得向導RDC0221的許可。”

寧鴿也有點好奇這裏的游戲是什麽樣的，“給他吧。”寧鴿拍板。

屏幕立刻自動亮了，出現了一整排游戲選項。

歐文研究了一遍，發現這些游戲換湯不換藥，都是打一種和人長得很像，但是比人類健壯得多的生物。

寧鴿覺得看著很像基地原來那個哨兵。

這游戲是體感的，只要對著屏幕做動作就行了，歐文選好武器試了試，對著滿屏幕亂叫的敵人，開始狂轟亂炸。

寧鴿忽然感覺到了點東西，看向裴寒。

他靠墻站著，蹙著眉心。

他正在不舒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太舒服，就像不舒服的是她自己一樣。

寧鴿忽然意識到，他現在的聽覺十分敏銳，游戲的轟炸聲和尖叫聲對他的耳朵就是一種摧殘。

更何況他剛剛為了試毒，一直在打開味覺，體會對他來說很可怕的味道，一路回來，也一直在開放五感，留神周圍的異樣。

“歐文……”寧鴿叫歐文。

歐文回過頭，看看寧鴿和裴寒，他很機靈，立刻停掉游戲，“都沒發現這麽晚了，不玩了，我先回去睡覺了。”

他對寧鴿的意思理解得不太對，不過結果是一樣的。

他一走，房間裏就安靜下來。

沒有地方坐，寧鴿指指身邊的床，“你要坐嗎？”

裴寒走過來，在寧鴿身邊坐下。

白狼也好像不太舒服，從喉嚨深處哼了兩聲，在他腳邊趴了下來，小鴿子跟著換了地方，窩在白狼肚子上的軟毛裏。

寧鴿琢磨，“向導好像可以安撫哨兵，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撫。”

約書亞忽然出聲：“向導RDC0221，你們結合過沒有？只要結合一次，就會讓哨兵KIL0882的感覺好很多。”

裴寒回答：“我看過我那裏的記錄，按劇情，這兩個人在來到這裏之前，沒有做過身體結合，不過做過精神結合。”

寧鴿：“……”

不用他解釋，也能大概猜出這個精神結合是什麽東西。

結合什麽的就算了，寧鴿靈機一動，“不然也給你來一針向導素？我行李箱裏還有。”

約書亞徹底無語，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向導RDC0221，你就在這裏，為什麽要給他用向導素？”

寧鴿有點尷尬。

約書亞忽然說：“等等，我又搜到點新東西，好像向導安撫哨兵的時候，會觸摸哨兵的頭。”

摸頭？

寧鴿舉起手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他的頭頂，好像幼兒園阿姨在安撫小朋友。

裴寒難受著，不過還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他把她的手拉下來，攥在手心裏。

“這樣沒用。”他低聲說，“你摸我的頭，還不如用別的辦法，我覺得效果可能更好。”

他的另一只手撫上寧鴿的後背，低頭吻住她。

就在他碰到她的剎那，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忽然充斥和占領了她所有的感官。

好像是一種氣息，極度刺激，極度誘人，像電流一樣直沖上腦。

寧鴿怔了一下就明白了，這是哨兵特有的信息素。

它一點都不溫和，滾燙灼熱，像巖漿一樣火燒火燎地竄過寧鴿的每一條神經。

寧鴿猛地睜開眼睛。

她看見他也睜開了眼睛。

那雙平時清澄理性的眼睛現在很不一樣。

寧鴿忽然意識到，他現在所有的感官都變得十分敏銳，如果自己都能被他的信息素這麽嚴重地沖擊和誘惑，那他對她身上向導素的感覺，一定放大了很多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