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天界有天界的規矩，我仍是用仙力在浴血的沙場上暗中護住了阿許。

只是我將將飛升，仙力尚不純熟，能擋過的刀劍便擋過了，擋不過的便只好以身受著了，好在這副仙軀雖則單薄，受些凡間的刀槍棍棒即便疼些，卻不至傷了性命，時至今日我方感覺到了些年紀大的好處。

然而雖則戰事大捷，阿許的臉色卻總不甚好看，很是讓我為難。

阿許終於忍不住質問我，為什麽戰場上刀槍仿若有眼不傷他分毫，我是不是做了什麽。

我說我不過一個法力低微的小柳樹精，有心無力，更何況九重天自有九重天的規矩，我幹預不得凡間事。

事發突然，我信口扯謊，委實有些牽強，不知阿許信了沒有。

我正想著給我些時刻仔細想想我定能圓圓滑滑欺瞞過去，卻一把被阿許攬入懷裏，他堅實有力的臂膀碰到我臂間與脊背上尚未痊愈的傷口，抱得我有些痛，我卻不敢吱聲，只是乖乖的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裏。

我看不到他的臉，只是聽他聲音哽咽，他低低說你最好是別騙我，為了我的任何犧牲都不值得。

我鼻子一酸，用低到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道，“怎麽會呢，你明明什麽都值得。”

邊關以弱勝強連連大捷，前朝失地盡皆收覆，阿許坐擁十萬兵馬，在軍中朝中威望之盛，已再無人阻擋得了。

慶和二十年春，阿許在朝臣力薦下，入主東宮。

與此同時，我因以仙力幹涉人間事，上天去領了七七四十九道謫仙鞭，修養月餘。

我仍是入不得宮去，只能在玄清河邊與阿許相會。

春末荼蘼花正盛，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我愛極了淡煙疏雨冷黃昏，零落荼蘼花片損春痕的好光景。阿許卻總是不喜開到荼蘼花事了的兆頭，我知他怕極了極致的燦爛繁盛的背後是末路，只能抱抱他，以示讓他寬心。

阿許一手抱緊了我，一手摘下一朵碩大結實的花朵別在我發髻上，問我這些日子去哪裏了。

我一本正經地說我在仙界也還是有些聲名威望的，政務纏身，政務纏身。

阿許說我怕不是在仙界養了些好看的侍寵，轉頭就把他忘了。

我說怎麽會呢，哪裏會有神仙比阿許好看呢。

阿許說要是有，就會把他忘記麽。

我訕訕地笑了下說，你看那邊飛過了一個漂亮的鳥。

阿許沈默了許久，突然有些哀傷地說，阿意，你入宮來好不好，我總是怕有天你不來尋我，我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四十九道謫仙鞭的痛楚猶使我不寒而栗，但我沒有辦法拒絕阿許。

我想了想，說你容我想想辦法。

我和谷月去找掌管煉丹的藥仙，想討顆隱去仙力不被追蹤的丹藥，被仙君好生斥責了一番。

仙君說仙骨既是仙力的根基也是仙者的負累，仙骨存，則仙跡仙法皆可被追蹤，這是九重天亙古的神仙管理制度，是天界秩序賴以維護的基石，豈有因小情小愛徇私偏廢的道理。

我問谷月難道萬年來就沒有神仙與凡人相愛，要去人間做一對平凡夫妻麽。

谷月問司藥仙君難道萬年來就沒有神仙與凡人相愛，要去人間做一對平凡夫妻麽。

司藥仙君沈吟說，上一次有仙君愛上凡人，還是上一次。

靠人不如靠己，作為新時代的獨立女仙，我趁著谷月去西南處理魔族異動當口，開始翻古籍自己琢磨煉丹，成功地在谷月回天界之際，燒掉了谷月的最後一處寢殿。

我嘆了口氣，下界去躲谷月，順便找了一下阿許。

我問阿許他為何歡喜同我一起，若我不做神仙，年華老去容貌摧殘，可還會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阿許想了想說可能是初見時我一把千年老骨頭趴在墻上探頭探腦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可能是我眼睛一沾書就會睡著，睡著了就往他懷裏倒，他覺得不能白白地就這樣被占了便宜去；可能是我生性好打抱不平樹敵太多，離了他怕是活不長久；可能是我每每送他漫天花雨時，常讓他想起沒有人陪過他這樣長久；可能是因為我看似什麽都不牽掛，卻情深義重堅忍善良…

阿許一口氣說了好多個可能，我打斷了他，說，好看的女孩子別人就會誇漂亮，不好看的話就可以誇可愛，實在不好看也不可愛就可以誇善良，你剛剛說我什麽來著。

阿許揉了揉我的腦袋，笑彎了眼，“我說我們阿意是我見過的世間最美好，做神仙便是最美好的神仙，做人便是最美好的姑娘，老了便是最美好的老婆婆。”

我方安下了心，拎了我前些日子搜羅到的桃花釀去尋谷月，說左右不過是不做神仙了，丹藥煉不成，或有其他法子可以一試。

隱了仙跡的法子沒有，不做神仙的路卻有很多條。仙界不乏犯了天條的仙人，誅仙陣裏走一遭，便可剝去仙格重新入輪回。

我偏選了剔仙骨這樣一個殘忍的法子，一是因為我不願重入輪回忘卻此生，二是因我等半路出家的小精怪仙骨並非天成，而是天地精華所育，歷劫天雷所鑄，是修補仙軀精進仙力的絕佳藥材。

我知曉谷月待我好，近年來各方精怪常有異動，我眼見谷月四處征戰，回來時每每帶一身傷，心裏也總是疼得緊，此番我下凡去，便算是棄了她，總想著能彌補她一些是一些，便同她的近身侍女離離說好，將我的仙骨剔下後偷偷加進她常用的金瘡藥裏去。

離離叫我放心，有她照看谷月，我且去人間做我的快活鴛鴦。

我剔仙骨前曾與阿許相許諾。

我說我去尋仙界上君收了我仙力，下界來和他做一對和和美美的凡間夫妻。

阿許再三確認我只是請求上君收回我仙力，不會有恙，方允了我，並向我許諾說三月以內，他定會把前路肅清，就算沒了仙力，人間亦不會有人能傷得了我分毫。

我說我們一言為定，拉鉤上吊，誰騙人誰就孤獨終老。

阿許揉揉我的腦袋，笑著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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