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衣話音剛落，就察覺到有什麽東西握住了自己的腳踝。

是一截枯骨，準確說是手骨。

它就像是雨後的嫩芽一樣，從泥土裏冒出來一個頭，然後準確無誤地握住了白無衣的腳踝。

用力得像是要嵌進白無衣的血肉裏。

白無衣差點被這橫空出現的枯骨給絆一個跟頭，好不容易才穩住沒摔倒。卻發現了地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地方，土壤在松動，就好像土層下面有什麽湧動的東西一樣。

是下面的白骨在蘇醒。

簡賓白只在營地內部設了防護，但是現在白無衣已經到了營地外。

而且現在鬼將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兩丈的地方。它可以輕易的催醒地下的枯骨。

果然，那些土壤自己翻動著，然後露出一塊又一塊的白色——無數的白骨從腳下這片土地裏爬出來。

當年莊蚴的人馬在這裏全軍覆沒，全數掩埋在此。無數的鐵衣裹著枯骨沈睡此地，說是每一步的腳下都有一個亡靈也不為過。

白無衣一個楞怔之後，立刻反應過來，低下頭拉住腳邊那根枯骨，用靈力震碎了它。

但是震碎這一個也是枉然。地上的白骨皆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的冒出來。它們抖落著身上的塵土，扯下披在骨架上的半腐的戰袍，周圍一片塵土飛揚。

鬼將置身事外，站在那顆大樹底下，好似這憑空從地下冒出的屍骨跟他半分關系都沒有。

那些屍骨在鬼將的授意下，都只瞧得見白無衣一人似的，都用自己頭骨上的兩個空洞的眼窩“盯著”白無衣。

不過片刻，立起來的枯骨已經重重疊疊地把白無衣圍了個水洩不通，半點逃脫的可能都沒有。

現在這情形也不能指望鬼將突然回過神，想起自己教做何將楚，認出面前這個是他家的心肝活寶貝。

事實上它現在根本認不出白無衣是誰，只知道自己從心底忌憚得很，根本不敢靠近白無衣。所以才召了這些枯骨出來。

陰風陣陣，把那些塵土帶起揚撒得人一臉。

白無衣現今真是手無寸鐵，半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若是只有一兩具枯骨倒也罷了，這枯骨乍一看有個數十具。

白無衣沒忍住又看了鬼將一眼。

雖說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都懂，但是白無衣現在甚至都沒辦法靠近何將楚。

還沒能等到白無衣想出個主意來，在鬼將的命令之下，那些枯骨突然暴起，全沖著白無衣而去。

鬼將置身事外，好似一個看客。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白色的行走骷髏湧上去，把那這個小小的身影徹底埋沒。

等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徹底看不見，它剛剛安下心來。

突然“白骨群”裏傳來一聲奇怪的聲響。

是白無衣用靈力直接把一個骷髏化成了塵土。與此同時，他利用這個缺口，試圖從這個包圍中沖出去。

但是屍骨的數量太多，即使打開了一個缺口，也立刻就有別的白骨來補上。他還沒出來兩步，就又被重新淹沒。

就好像剛剛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白無衣很快就又在白骨堆中沒了蹤影，他被一群白骨絆倒，倒在地上的時候白骨一擁而上……

空氣中驀然飄出來一抹血腥味兒，淺淡得很，若是活人絕對聞不出來。

但鬼將對血腥氣總是格外敏感。

它站在樹下，一直都沒敢讓白無衣近身。因為某種它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它只覺得那個少年很危險。自己絕對不可以輕易靠近他。

它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摔倒，莫名的，一瞬間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用力撞了一下。

那縷淺淡的血腥氣仿佛從鼻尖入了肺，然後沁進了心。就好像染著劇毒，撕扯得整顆心臟都開始疼痛起來。

它依舊不認識那個摔在地上的少年是誰，但就好像自發而動，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扒開了一具又一具屍骨。

它像一個笨拙的幼童，去把一具又一具的屍骨掀開。惶恐而不安，以至於都忘記了屍骨是受自己控制的，自己只要一個命令它們就會停下來。

何將楚原本沈沒在深淵底部的意識將醒未醒，朦朧中像是有一根尖銳的刺紮進了自己的血肉，強迫著自己醒過來，逼迫自己從深淵中爬出來。

何將楚用著白無衣的心，他是為了白無衣而活著的，他把白無衣刻在自己的靈魂之上。

鬼將不敢靠近白無衣，不是因為畏懼他有國師血脈，也不是因為忌憚他的靈力。

只是它的直覺能感受到，只要靠近這個少年，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就會蘇醒。

——————

摔到地上的時候，無數的屍骨湧上來，為求自保，白無衣只能傾盡全力地去調動自己的靈力。

雖然他對靈力的運用還很生疏，但是人在生死存亡之際總是有著無限的潛力。

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刻，白無衣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現在的天空。

天空是灰蒙蒙的。

自從汾娘喚醒了鬼將之後，這天就一直是這樣，就好像所有的天光都被吞噬。一切都是將明不明，將暗不暗。

分明天上萬裏也看不到一片雲彩，但是就是晦暗一片。

這樣的天空……白無衣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

驀然，白無衣的腦子裏突然像是炸開了什麽。就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塊自己從來都沒有觸及到的區域。

與此同時，一具白骨闖進了白無衣仰望天空的視野。它徑直低下頭，彎下腰，遮擋了白無衣的天空，泛著黃的手骨直戳向白無衣的心臟……

白無衣條件反射一樣地，運著靈力瞬間抓住了那只枯骨。

面前的骷髏突然和記憶深處，某處被遺忘的記憶發生了重疊。

森白的頭骨變成了黃金的面具，帶著沙土的半腐戰袍變成了雪白的裘衣，自己手裏握著的也不是一把枯骨……

而是纖細的手腕，像是一個孩子的，手腕上盤著一條紅蛇，那人的手裏拿著一把剜刀……

原本被塵封的記憶仿佛是被大風吹起的紙片，紛飛得遮天蔽日。

那個黃金面具後的少年無悲無喜，那個昏庸紈絝的帝王端坐臺下。

祭壇下是無數的民眾，他們唱著古老而神聖的唱調，敘述著昔日的神靈以肉作糧，以血作水，救濟苦難中的安南人民。

面具後的少年突然出聲，喚了一聲——

“哥哥…………”

這一聲就好像打開了所有封印的閘門。

白無衣紛飛的記憶紛紛落地歸檔，無數的人無數的事從白無衣眼前匆匆而過，無數人的聲音在白無衣的腦海中響起……

“你才是安南的下任國師，你血脈中有著初代國師的靈識！”

“哥哥，我怎麽會騙你？”

“你六歲就該死了！你以為你能活到這個年歲只是一個意外嗎？！”

“我是王，誰生誰死當然我說了算。”

“你以為如何？靈識在血脈中，封印只不過是權宜之計。”

“逃吧孩子，留下一條命也是好的……”

…………

往昔種種跋山涉水而來，白無衣楞怔住了，幾乎快要忘了呼吸。

他以為自己忘記的只不過是一粒微塵……

他呆滯著，完全沒察覺到有一具枯骨拿著銹鈍的刀高高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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