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梁丘君望就著自己有傷在身，又歇息了好一段時日方才重新開始上朝。

不過此時的朝堂和之前的朝堂已經大不一樣。之前他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現在在梁丘念華的攪動下，勢力分割明顯，且雙方勢均力敵。

而且那個還只有十歲的小太子也被一群人推上了臺前，入了朝堂聽政。梁丘桓奕見了梁丘君望，規規矩矩叫了一聲皇叔。然後就不再發言了。

梁丘君望也只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梁丘桓奕挺害怕這個皇叔的。小孩子都喜歡梁丘念華那種溫善的人，對梁丘君望這種看著表示一身戾氣的人向來是敬而遠之。

朝堂之上派系分割明顯，明明小太子什麽都不懂，卻總有人在發表完自己的觀點之後帶一句“太子以為如何？”

梁丘君望冷眼旁觀，依舊是做好自己的分內事。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之後又過了月餘，李岑率領的援兵終於抵達升仙城外，與梁丘大軍匯合。但是攻打升仙城之事卻依舊沒什麽進展。

此時已經開始入冬，天氣寒冷得很。梁丘念華本來就是多病的身體，現在進了冬天更是一病不起。滿朝上下都在說梁丘念華怕是要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梁丘君望自從上次中了梁丘念華的埋伏之後，就一直規規矩矩的。朝中也是分內事絕無差錯，分外事絕不插手，一時之間倒是讓人重新開始疑心這位王爺到底有沒有稱帝的心。

在這年下第一場雪的這天，梁丘念華召了梁丘君望覲見。雪下的不大，比往年下雪的時節要早。基本都只見到細碎的雪花零零星星地灑，地上卻始終積不起來。

梁丘君望在屋外便聽見屋內咳得厲害，有小太監進門報說是王爺到了，剛剛好一掀開擋風的門簾，梁丘君望就看到梁丘念華嘔出一黑口血來。

一口血嘔完，梁丘念華倒是覺得心頭舒服多了，咳嗽也停了。

此刻蒼白著面色喘著氣，接過一旁的宮女遞過來的絲帕擦了擦嘴角。唇上的血跡擦幹凈之後便發現雙唇都是蒼白的。

梁丘君望看了一會兒，都忘記了行禮。不過私下裏梁丘念華也沒在乎過這種虛禮。只在喘息間歇吩咐了梁丘君望過來坐。

梁丘君望口上還是道，“皇兄這是……”

梁丘念華笑了笑，道，“安南的毒發作雖慢，不過也壓了這麽些時日。磨蝕了太久，天變涼便顯露了出來而已。”

梁丘君望聽著梁丘念華說著“安南的毒”，不動聲色地什麽都沒表露出來。

梁丘念華好不容易順過來氣，道，“我這身體怕是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不說我。你的傷怎麽樣了？”

梁丘君望的傷好了有一段時間了，雖然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是梁丘念華派人傷得他。但是此刻做起戲來，都是真真切切的。

梁丘君望是真切地說“好了多日了。”

梁丘念華是真切的關心——當日他雖下了這個手，不過說到底還是心疼的。以至於心中有愧，這麽多日都沒那個臉面見他，他心底終歸還是把這個弟弟放在親近的位子上的。

說到底，這次召見的原因也是梁丘念華察覺到自己真的大限將至，熬不起了。

兩個人閑話了片刻，幾乎沒什麽重點。看起來倒是兩兄弟感情很好似的。

梁丘念華無端提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那語氣聽起來跟個老人家似的，帶著一種追憶的味道。

梁丘君望聽得面無表情，偶爾在必要的時候搭上一兩句。

梁丘念華說了很久，突然一瞬間反應過來，笑道，“我最近好像經常想起以前的事來。”

梁丘君望道，“這都是常事，人總是喜歡過去的。皇兄不必多想。”

梁丘念華搖了搖頭，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過去的。”

他這一生回頭看過去，幾乎是空白的。這個多病的身體，幾乎毀了他的所有——童年不能玩樂，少年不能騎射。甚至於因為身體的關系，自己連個後人都沒有。

他這一生，若是到此戛然而止，必定是苦的。苦的身體的病痛，苦的政務的繁累。

算起來，大概也就是他的父皇母後，還有這個皇弟，帶給他最多的溫暖了。

梁丘君望道，“皇兄的日子還長，不必如此。”

梁丘念華聽這話一楞，隨即失笑道，“看來我今日真是多愁善感的過了頭，居然連你也來安慰我了。”

梁丘君望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梁丘念華病重這麽久，從來沒聽這人安慰過自己一句。

不過在梁丘念華看來，倒不是梁丘君望涼薄，單純只是他不善言辭罷了。

梁丘君望不置可否，依舊一張冷漠得像是沒有表情的面孔，“皇兄說是安慰，那就當做是安慰吧。”

梁丘念華看著自己這個弟弟，他是真的對這人狠不下心來。

他一心盼著這弟弟能夠踩著自己的屍體往前走，但是這段時日以來，卻發現他似乎又回到了無欲無求的狀態。

鬼使神差一般的，梁丘念華伸出手，把梁丘君望的手握在手心，道，“接下來要辛苦你了。”

梁丘君望能感覺到握住自己手的這個男人體溫極低，哪怕這屋裏燒著炭火，他在屋子裏幾乎有輕微發汗。這個男人的手卻依舊是冰涼的。

就在梁丘君望還把所有的註意力都放在體溫上的時候。殿外有宮女來送藥了。

梁丘君望回過神，把手抽了出來。

宮女們進來，梁丘念華看著白玉藥碗裏那滿滿的褐色液體，自己都覺得厭倦了。

他拿起藥碗仰頭喝下去的時候，梁丘君望一直都在盯著他。

盯著他的每一個細節，從最開始眼神中的拒絕，到伸出手時候的妥協，再到他吞咽的時候，上下移動的喉頭。

但是自始至終，梁丘君望都沒有想過要阻止。

梁丘君望出宮殿的時候已經天色不早。剛剛上了馬車，便看到馬車裏有一個暗客在等待自己。

一般來說，如果不是什麽特別緊急的事情，絕不會有暗客有這個膽子到這裏來等待。

梁丘君望不動聲色地吩咐車夫回府。然後看了一眼暗客。

暗客稟報道：“剛剛安南前線來報，升仙城已破。何將軍已經回到了梁丘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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