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君望不屑於與之客套。

他當日說了會替那姓呂的留一條血脈，就留了下來。僅此而已。

他可以負擔這個少年從小到老，一生無憂。但是別的，梁丘君望就不會給了。他更寧願這主仆二人在王爺府活成隱形人，大可不必來報恩這一套。

更何況真要算起來，也只有仇，沒有恩。

呂哲楠和蕓娘深夜來送吃的，卻碰了一鼻子灰。呂哲楠回去的路上，還在對著蕓娘道，“王爺整日裏那麽忙，不會很累嗎？”

主仆二人離開，不過食盒還擺在桌案上。剛剛匿了的暗客從隱藏處走出來，領了任務退出去了。臨走的時候，在梁丘君望的提醒下，把這食盒一起帶走處理了。

至於怎麽處理，是吃了還是倒了，梁丘君望並不關心。

第二日清早，梁丘君望上朝議事。朝中眾人基本都已經收到了風聲，說是安南前線有異，何將楚極有可能已經陣亡。朝堂之上自是又對此事開始打嘴皮子官司。梁丘君望在朝堂上聽一群文臣武將來來回回地扯皮。到最後也沒能總結出個什麽好結果來。

下了朝梁丘君望便直接去了梁丘念華那裏。

梁丘念華昨日受了風，再加上梁丘君望一刺激，深夜密談睡得又晚。今天明顯臉色較昨日要壞。梁丘念華也不像往常那般養著，換了衣裳坐起來，面前擺的是一盤棋。

梁丘君望會意，在棋局對面坐了下來，兩人下了一局。棋局雖小，但是執棋人的心思謀略都能折射在這小小的棋局之上。

一步一步走的皆是人心。

兩人這盤棋下得極其安靜，就只有落子的聲音。

兩人消磨了兩個時辰方才分出勝負，梁丘念華堪堪得了個險勝。

因為左右都已經摒退了，現在也無人收拾殘局。梁丘君望便自發地一子一子地把棋局上的棋子收回棋盒之中。

梁丘念華病中之人，下棋這種勞思的東西本來就不適合他，雖說贏了棋局，這個時候也只覺得乏得緊。

梁丘君望沒看梁丘念華的臉，只把目光落在棋子上，口中道，“皇兄又何必逞強。”

突然得了這麽一句類似關懷的話語，梁丘念華倒是一楞。隨即就覺得之前那點不自在的隔閡散了不少，此時自嘲道，“到底是身子骨不中用了。”

梁丘君望此時把所有的棋子都收回了棋盒內，然後蓋上了蓋子。擡頭道，“昨日的事，兄長可曾考慮好了？”

兩人這時方才進了正題，提及安南之征。談起話來兩人雖說未曾翻臉，卻也各不讓步。

話到了最後，再說也就沒什麽意思。雙方都明白要說動對方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了。最後梁丘念華笑著收了一個尾，留梁丘君望用了午膳。心中各有各的打算。

用過了午膳，梁丘念華按照慣例會小憩片刻。這時候便發現自己身邊的宮人似乎都換成了陌生人的面孔。

…………

梁丘君望做事不動則已，一動便是雷厲風行。一夕便處理掉了梁丘念華身邊的所有人，不論是明面上的，還是暗地裏的。然後全都換上了新人，再輔以自己的暗客。

之前與梁丘念華談話過的太傅，也被梁丘君望拿捏住了家人。太傅雖沒有供出梁丘念華給予的信物，卻也因為憚於家人的安危，而不得不退一步。在安南之事上保持了緘默。

梁丘君望手中本就是大權在握，梁丘念華已經被制住，此時再假借天子之名，調動兵馬也不是什麽難事。第二天朝堂之上，便宣布了自己領命於天子，將領兵增援何將楚將軍，以攻下安南。

軍中糧草籌備等等花去了一段時日，待到真正可以領兵出征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他利用這段時日事無巨細地都安排交接妥當，以確保在自己離開後也能穩住朝中格局。

臨行的前一天，梁丘君望去見了梁丘念華一面。去辭別。

梁丘念華雖說現在是被梁丘君望幽禁，但也沒怎麽被苛待。只不過大約是憂思所致，看著臉色氣色比不得之前了。

梁丘念華咳嗽就沒斷過，面無血色，口唇、眼瞼白得異常。梁丘君望依舊規規矩矩地行禮，而後報備了自己的行程。

梁丘念華看著自己這位弟弟規矩得像是聖賢書中拽出來的標尺，規矩守禮，卻不帶一點煙火氣。忍不住笑道，“真是千古奇聞，別人幽禁帝王，都是謀權篡位。就你幽禁帝王，是為了要出征領兵。”

梁丘君望不卑不亢地來了一句，“臣弟有罪。”

梁丘念華沒理會這句沒什麽誠意的客套話。倒是跟老人家一樣，講起了從前，說起當初何老將軍謀反、內憂外患的時候，梁丘君望主動出征幫自己安穩了皇位的事。

梁丘念華道，“那時十裏亭送別，我囑咐完你轉身就走。率領著大軍一直到我看不見了都沒回過頭，之後邊疆又連連傳來捷報。我就在想，你果真是天生適合開疆擴土。“

梁丘念華停頓了一下，道，“我聽聞古代名將中有一類人，為戰而生，戰場就像是吸引，無論何時，都渴望廝殺與鮮血，與平時判若兩人。戰場上的他們，血液永遠是沸騰的。你是這種人嗎？”

梁丘君望聽著這話不免一頓，總覺得這話梁丘念華說深了。

梁丘念華不信他是為了兵權，然而又實在想不出安南能有什麽是值得梁丘君望執著的。只能猜測是不是昔年平定邊疆的時候，讓他癡迷於戰爭而不願摻和朝堂上的事，所以才深居簡出這麽久，又得了權勢馬上就要奔赴安南。

這話問出來，梁丘念華自己都覺得荒謬。

他果真是沒了解過自己這位皇弟。

梁丘念華自嘲一般笑了笑，突然轉而問道，“你想要這萬裏江山嗎?朕的江山。”

梁丘君望恭謹地答道，“臣弟惶恐。”

臉上自然是半分惶恐的神色都沒有。現在大半個君權就在他的囊中，確是沒什麽好惶恐的。“謀權篡位”四個字，他已經做了一半了。

…………

當天，天子深宮遇刺，恰逢梁丘君望前來辭行。護駕有功，卻身受重傷。出征之事由輔國將軍李岑代任。

第二天，李岑便領命率軍離開了都城，前往增援何將楚的梁丘軍隊。

而梁丘君望卻也是真的身受重傷，只不過不是因為遇刺護君，而是中了埋伏。梁丘念華的埋伏。

梁丘念華身體再不濟也在龍椅上坐了這麽多年，哪裏是說被控制住就能控制住的。

這一次事件之後，梁丘念華趁著梁丘君望受傷，收回了一些實權。下放給了保太子黨。

原本他都是大半個身體在奈何橋上的人了，就想死前得個安樂閑適。卻還是不得已親自出手攪混了這一池水。之前他擔心梁丘君望閑散王爺做慣了，不知道該如何去料理天下事。所以下放實權，讓梁丘君望處理政事。

現在該歷練的也歷練了，梁丘念華需要在背後推一把。讓朝中那些藏著的人都站出來，激化矛盾，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看著梁丘君望把這些日後的絆腳石都鏟除幹凈了，自己才能走的安心。

梁丘君望是想做將軍。皇帝、還是想做閑散王爺都不重要。

有野心最好，若是沒有野心也沒關系，有才能就夠了。不論如何，梁丘念華都會把他推上帝位。他已經身在局中，怎會讓他逃了。

這兄弟二人一步一步，都在把對方往自己的局裏引，也都以為自己才是控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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