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定看著閻清卓的神色，頭一次從心底覺得自己這位表哥不可理喻。

餘小定：“就算是安南挑釁，但站在高位決策的才幾人？就為了這幾個人，就該讓一國的人陪葬？”

閻清卓：“沒有人能發出所有人的聲音。所以在這種時候，身在高位的人，就代表了所有人。今日我梁丘被挑釁卻不還擊，只會讓鄰國都覺得我梁丘好欺。到時候就不是我們的鐵騎去踏碎別人的疆土，而是別人的戰火燒到我梁丘的家門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餘小定毫不退讓，道，“安南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就是為了一個不存在的‘戰火燒到梁丘’的假設？”

“無辜？”閻清卓反問道，“從他們的決策者做出決策的那一瞬間，他們就不再無辜了。”

餘小定看著閻清卓，試圖向閻清卓解釋，“他們是無辜的，這山河也是無辜的。安南自保尚且無力，國運將盡，他們何必毒殺梁丘帝王惹火上身！？”

閻清卓：“我梁丘的天子現在還在龍榻之上，還成了冤枉不成？今日犯我國威，來日屠我國民還遠嗎？使臣刺殺天子，若真得逞，勢必梁丘大亂。”閻清卓停頓了一下，後面幾個字幾乎一字一頓，“其心可見，其心可誅。”

餘小定啞口無言了片刻。

並不是他被說服了，而是他意識道這樣的爭論毫無意義。

兩人立場不同的人，是誰也沒辦法說服誰的。他們都在從自己家國的角度去思考去辯論，這樣根本爭不出對錯。

而且，一旦人有了一定的閱歷，就會發現這世間的是非對錯沒有任何意義。

什麽是是非對錯？你有立場，那麽你的立場就是對，不同意你的立場就是錯；你無立場，那麽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就是對，少數人的利益就是錯。

古往今來的人心，莫不是如此。

就好像你問，山匪搶劫是錯嗎？是。

那如果山匪家中妻兒快要餓死了，朝中無救濟，貪官橫行壓榨百姓，迫不得已才來搶劫的呢？你若是山匪，你心中一定不會懷疑自己是對是錯。因為你有立場，因為自己至親快要死了。保命才是對，自己是逼不得已。自己想要自己的妻兒活下來有什麽不對？他是走上了歧路，你以為他搶劫殺人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走上歧路了嗎？

但在你我看來，被搶劫的人們也是無辜的啊，他們被搶了他們也會死。站在事不關己的位置上，就會考慮多數人的利益。

對錯只在事不關己的人眼裏。

是非黑白，有嗎？有。可有的時候人做出的選擇與是非對錯沒什麽關系。

餘小定早就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了。他聳了聳肩，道，“我不是來和你爭安南與梁丘誰是誰非的。”

閻清卓看著餘小定，不太懂他是什麽意思，“那你是？”

餘小定看出了閻清卓的疑惑，細心解釋道：“出現在這裏，是來生擒何將楚與帶走你的命的，至於現在出現在你面前……”

餘小定拉了一下嘴角，“是陣法有缺，來補陣法的。”

陣法？

閻清卓腦子裏一閃而過剛剛見到的那些紮起來的木棍架子，再回想到之前的種種異樣。

比如說，他們到升仙城的日子要比他們預估的早；何將楚落地便不見了蹤影，等等。

原本他與何將楚都以為是他們倆人腳程快，提前到了升仙城。卻從未考慮過，這裏有可能壓根不是升仙城！！

這麽一想，就覺得一切都合理了。

比如為什麽這麽大一座城卻是一座死城，一個活人士兵都沒有。比如他之前看到那階梯的布局就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這根本就不是因為他多心，而是因為這裏只不過是一個陣法！

閻清卓猜得不錯，這陣法虛實相生。是安南國師代藍的手筆，與何將楚在鴛鴦冢的國師墓見到的陣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這個陣法粗陋了許多，既沒有不老心那種神物在，也比不上國師墓設計的那般精巧玄妙。

閻清卓現在所在的城樓只不過是以木棍搭建起來的空架子，而後輔佐以陣法構出眼前的虛景。這陣法以木棍作為支撐，為數不多的幾個火盆用於壓陣，“實”的部分簡陋得很。卻在“虛”的地方下了心思，從半身雕像到各路機關，接下來等著閻清卓的東西還多呢。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初何將楚跌落城樓，明明看起來那麽高，落下去卻毫發無損沒被摔死，同時也是何將楚兩次背後突然出現人卻毫無察覺的原因。

此時閻清卓就算是對陣法一竅不通，也知道自己剛剛掀翻的那個火盆打破了什麽關鍵，所以才打散了虛景，露出了實體的部分。此時反應過來，提刀就準備砍向露出的那幾個綁成架子狀的木棍。

餘小定又豈能讓他如願，一個鎖血匣從他袖子裏飛出，直接阻下了這一砍。這一擊下去，鎖血匣與閻清卓皆是毫發無損。倒是隔得挺遠的餘小定喉頭一陣腥甜，嘴角漫出一點點不明顯的紅。

而後餘小定也沒用鎖血匣多作糾纏，而是打開了手上的貯貝器的蓋子，把貯貝器扔向了地面。

貯貝器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受到撞擊，貝殼四處迸濺。

鬼牙貝殼說起來算不上什麽特別厲害的東西，只不過是會咬人血肉罷了。可這東西又小又多，一旦真被纏上，可不是單單掉層皮就能解決的。

那貯貝器落地的地方離閻清卓實在是太近了，崩落的時候就有幾顆散碎的貝殼落到了閻清卓身上。這吃慣了血肉的東西，半點客氣都沒有，直接就附著在了閻清卓的皮膚上。就這麽一瞬間，身上好幾處皮膚傳來鉆心般的疼。

閻清卓卻壓根無暇顧及此處。正欲再次對那木棍動手，轉過眼卻發現那處缺陷已經消失了。

徹底恢覆成了之前的模樣，又是磚石砌成的地面與墻。

閻清卓心中一驚，隨即反應過來只怕之前餘小定與自己說話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再轉身，發現餘小定也沒了蹤影。

只留下這一堆的鬼牙貝殼。

閻清卓也沒辦法計較其它，先破了眼前才是緊要。別回頭正事沒解決，先被這群鬼牙貝殼啃得只剩下一身骨架。

閻清卓淩空後退好幾步，先拉開了距離。又把已經附著自己身上的鬼牙貝殼都“挖”下來，幾乎每一個挖開都能看到留下一個血糊糊的小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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