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清卓無言了片刻，把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他倆好友多年，本來做托詞的話就用不上，理由編的再多再堂皇也是空的。當真是彼此一個照面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了。

何將楚知道閻清卓的性子，估計這人心還沒涼透，到底還是在冷灰中藏了幾個熱火星，想要單獨找到餘小定討個說法。若真如簡賓白所言，餘小定將會死在升仙城，他就真的是什麽都沒辦法知道了。何將楚當年也是如此，他那個喪心病狂的爹兵敗如山倒的時候直接自殺了。臨了他也沒得到半分可以稱之為安慰的東西，若是他那個爹當年能留下半句寬心的話，哪怕是騙人的，說不準他的心病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過想也是白想，他爹那個脾氣本就是個寧折不彎的主，再加上與何將楚兩人的父子關系微妙，要他說出句軟和話來，除非是何將楚的娘從棺材裏爬出來了。

但餘小定這小子不一樣。一來這小子和閻清卓表兄弟之間關系一直不錯，閻清卓瞧著是冷了些，但怎麽也不至於虧待餘小定，兩人一起長大的歲月不是假的；二來這小子會做人。何將楚總覺得餘小定好交朋友是本性，而非為了情報，好交朋友的人一般都不會怎麽涼薄，相反。倒是會為人著想的主。

總的來說，這小子和他爹雖說做了一樣叛國背軍的事，但是從骨子裏來說和他爹是兩種人。若是閻清卓真能親自和餘小定說上話，解開心結的事倒是真不至於沒指望。

要真能因為這個事情把閻清卓的心結給解開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再者，簡賓白如此堅定地認為安南國師不可小覷，大軍應當押後再說，那麽他們提前先花個兩天去升仙城一探究竟也不是不可。反正探底不比行軍，行軍人多，又有輜重車隊，走得慢。但探底只要一兩個人，身手好一些，麻利得很，一個來回也就幾天。

閻清卓自從被何將楚打斷揭破就始終不曾說話，不過也不曾退出去。他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的，但與何將楚之間比不得當初那般親近，有些話不好再說出口，只幹站著等何將楚先說他怎麽決斷。

何將楚腦子裏過了個大概，他向來是撂挑子習慣了。自己思前想後地理了一下，覺得去也去得。隨即就對著閻清卓道，去是可以的，他與閻清卓同行。且不論是否探得底、是否尋到餘小定，兩人在升仙城逗留的時間不得超過三天。

加上往返的時間，七日之內，務必折返。

閻清卓大概是平日裏操心操慣了，聽到何將楚應允了還沒來及放下一顆心，第一個念頭就是主將副將都走了，這偌大的軍營誰來管。

何將楚一楞，他甩手掌櫃習慣了，閻清卓提及才想起來。隨即道，“你也知道這是‘偌大的’軍營啊，少了誰不是照樣轉。讓林宇先頂替上，他這人心思縝密不外露，是個將才。其它的事再讓其他人輔佐一下，就當讓他們練習一下，萬一我倆哪天都以身殉國了，這大軍總不能因為少了我倆就散成沙了吧。”

閻清卓總覺得這話說的有幾分不吉利，好像一入耳就覺得心裏毛毛的。

何將楚渾然不覺，把閻清卓趕下去安排具體事宜了。自己重新拿起白無衣的醫書，接著看。亂七八糟的藥草名，或清麗或清奇，在他眼前一一略過。他是不知道這種書白無衣怎麽看的進去的，一個人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幾分昏昏欲睡。於是長腿一擡，擱在了毯子上，整個人倚在白無衣睡覺的地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看……接著沒過多久就因為姿勢過於舒服而睡著了，醫書啪得掉到地上他都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睫毛，而後接著睡。

白無衣回來之後都沒有察覺到，洗漱完畢準備睡覺的時候才發現屋子裏多了個人。原本還以為這人今天晚上是不來了，結果沒想到只是鳩占鵲巢睡著了所以安生，沒在原來的位子而已——平日裏何將楚都是在角落鋪床毯子睡上去的。

白無衣看了人半晌，猶豫要不要把這人給叫醒，最後伸出手來搖了人一下。何將楚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把白無衣的手撥拉開，然後接著睡。

白無衣看著何將楚孩子氣似的，不知怎麽的看著人就笑了出來。

何將楚這張臉著實長得不錯，即使連日的戰事操勞讓他清減了不少，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鎖骨深陷，比以前還要明顯；眼下有著層淺淺的黑影，膚色看著也顯得有幾分憔悴——戰事的繁亂勢必讓人沒時間去精致，反而讓何將楚整個人帶著一種近乎於邋遢的感覺。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吸引力，尤其是當他睡著的時候，他整個人所有外在的東西——正經的與不正經的開心的憤怒的別扭的，都會蛻去，只留下一個安靜的靈魂。靈魂的安靜會人更加留意到他外在的美感，疏朗的五官，偏虛弱的皮膚，清減下的何將楚反而會讓他有了一種近乎於變脆弱了的錯覺。而且他現在似乎過於放松而導致毫無防備，整個人看起來透著一種安寧的味道，這種安寧帶著一種歸屬感，仿佛他就是山河遠闊，人間煙火。

仿佛他的一呼一吸，使得周圍的空氣都有了生命一樣。

白無衣是喜歡這個人的睡顏的。

甚至於說是會被吸引的，那是一種只要你的目光稍作停留，就會迷陷進去的的美感。

雖說，白無衣覺得自己可能是唯一一個會被這人的睡顏所吸引的人。

白無衣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心動的時候，幾乎要懷疑這個睡著的人是不是個女子，所以自己才會被他如此吸引。

現在他已經沒有這種疑惑了。

白無衣鬼使神差一樣的在何將楚身邊坐下，盯著這人看了許久。何將楚的那種不設防的狀態幾乎就是一種誘惑，就好像在你面前出現了一個拱門，藤蔓重疊落下，遮住大半個門，只能隱隱約約窺見門內一點景色。雖所見不多，但是只要你想，你下一刻就可以掀開那藤蔓走進去。因為那裏既沒有門鎖，也沒有門扉。

白無衣幾乎被蠱惑得失了心神，最後幾乎是完全下意識的，白無衣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何將楚的臉，可指尖剛剛碰到何將楚的皮膚，就燙到了似的把自己的手飛快地收了回來。

大夢驚醒一樣的感覺。

就好像水中觀月，你看著平靜水面上的月影，自己是癡迷的。但只要伸手觸碰，就會被碎掉的漣漪驚醒。

前塵種種忽而歷歷在目。

白無衣知道自己心沒死，不過卻也知道自己不應當再想更多了。梁丘軍醫的位子他已經很滿意了，與何將楚的距離也已經過於接近了，他實在是不想再進一步了。

白無衣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正準備離開去別的角落睡。順帶離這個人遠一些，免得心亂了節奏。

卻突然聽聞身後的人囈語道，“你過來……別走……唔……”

大概是在做夢，何將楚五個字吐得含混不清，水汽迷蒙，細細聽來又有點像是少年人撒嬌。

白無衣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還在好好睡著。

何將楚：“……無衣……”

白無衣：“…………”

那兩個字依舊是含混不清的，而且聲音低了不少。白無衣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白無衣楞在原地，無法控制自己地盯著何將楚，過了好久才試探一樣地問道，“…………你夢到了什麽，夢到了……誰？”

何將楚低聲嘟囔了幾句，可聲音實在是太小，根本聽不清。

白無衣轉身回到何將楚旁邊，那人嘴裏的囈語還沒停——含混，模糊，細微，只能隱隱抓住幾個字眼。

白無衣忍不住微微彎下腰去傾聽這人到底說了什麽。

可側著頭剛剛靠近何將楚，何將楚突然就把眼睛睜開了，一雙眼睛清亮裏寫著欣喜，哪裏像是睡著了的人的樣子，直接猝不及防地在白無衣靠近的面頰上“吧唧”親了一口。

何將楚笑地得意，“可算讓我抓住現行了啊，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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