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問題，那紅繩怎麽來的，有何意義，出自哪裏。

紅繩是汾娘給的——汾娘是銅城天選儀式必要的存在者，她的地位類似於祭祀儀式上的巫師。意義出處不詳。但並不是只有城主才能有，小城主說她見過一個少年戴過。給予條件也不詳，只有汾娘知道該給誰不該給誰。

第二個問題，人死真不能覆生嗎？若是某個人被說死過一次，但是現在還活著，這是某種儀式的代稱，還是真的死而覆生？

人死必定不能覆生。但銅城的百丈書閣裏有些關於奇聞異事的記載，安南國師出自銅城，銅城乃是通天地曉乾坤之地。國師之體異於常人，能長生不死，若這真人死而覆生，當與此有關。

第三個問題，銅城這塊地方地處梁丘，卻處處都是安南的景。那敢問這銅城，到底姓什麽？

銅城信天道。若真戰事起，它既不會為梁丘做什麽，也不會為安南做什麽。

第四個問題，汾娘到底是誰，現在何處。

銅城信天，你不屬於安南，從本質上也不臣服於梁丘。但汾娘一族不同，他們本來就是安南人，他們在這裏迎接安南國師的誕生，扶養他們長大，到六歲再將他們送去安南，她是安南國師一族的乳母。平時隱於市集還是山野，全看他們各自的喜好，根本不知道在哪裏。

何將楚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對所有的回答通通不置可否，只接著提問道，“最後一個問題。”

小城主汗如雨下，額發微微濡濕貼在額頭上，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的左手被鬼雨小刀洞穿，紮在桌子上，現在半分也不敢多動彈。

她胡謅了紅繩出自月老廟之後，她這只手就“長”在桌子上了。劇烈的疼痛讓她沒有辦法不相信這個男人的殘忍。

可雖說看起來是個愛哭鬼，但神情卻沒看到多少軟弱。受著脅迫一股腦兒倒了這麽多秘密，臉色也不算太好，盯著何將楚的那雙眼睛裏卻分明寫著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

何將楚停頓了一下，跟剛剛才反應過來似的，道，“哦，四個問題問完了是吧？那成，不問了。

何將楚臉上依舊掛著笑，不過看起來跟個惡鬼沒什麽兩樣，哪裏還有白天那份憐香惜玉的神情。他狀似無意似地擡手把小刀抽開，看著小城主抱著自己的手跌落在地上。

何將楚看著那小女孩兒的樣子，跟那刀子不是他紮的似的，挺心疼地問，“疼吧？”

小城主眼淚止不住似的，嘴裏卻咬著牙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麽一問，何將楚想起來今天早上這小姑娘見自己第一句話，也是問自己叫什麽名字，不過後面還跟了一句，要下令斬了自己。

同一句話，同一個人。說出來卻完全是兩個氣勢。或許成長有時候真的只在一夕之間，就在你疼得最厲害的那一瞬間，你突然就知道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

何將楚絲毫不懷疑自己現在說出來隨意一個名字，這小姑娘都能記一輩子，夜夜噩夢裏都會想要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恨不能把這個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剝——因為自己廢了她的手。

“我不告訴你～”何將楚語調帶著幾分無賴。

說罷在門口一掀簾子，道，“去把白大夫請過來，就說這裏有人的手受傷了。”

門口守衛的小兵從來沒見過何將楚這個樣子，只是在營帳外聽著那聲刀插進血肉的聲音就已經不寒而栗。雖說不明就裏，但半點也不敢問為什麽，轉身一路小跑地就奔了白無衣的營帳。

何將楚朝著白無衣營帳的方向望了一會兒。再轉身時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被斂去，換回了自己剛剛那張帶著笑的臉。

還是要“問”的。

第五個問題，銅城城主，會不會認識自家軍帳下的無名小大夫？

那邊白無衣剛剛躺下，尚未睡熟就又被人吵了起來。過來請人的小兵看起來似乎嚇了個夠嗆，滿心想著何將軍平日裏看著吊兒郎當的沒個正行，沒想到他才是閻羅殿的正主。

可惜到了口頭上來小兵實在說的太亂，白無衣耐著性子聽了半晌方才大概明白過來——何將楚大半夜狂性大發，把一個姑娘的手給弄傷了，讓他別睡了趕緊去收拾爛攤子給人看傷去。

…………

白無衣簡直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自己喜歡過的人大晚上把別的姑娘弄傷了，然後自己還要去給那姑娘看傷？……就不能讓他好好睡個覺然後什麽都不知道嗎？

白無衣最後也只能面部表情微妙地道，“走吧。”

然後便拿上了藥出發了。

進到營帳裏白無衣滿心以為會看到點什麽長針眼的東西，掀開門簾的時候自己還控制著目光，盯在地上。誰知道現場居然還好，雖說小姑娘穿的清涼了些，但何將楚衣冠楚楚，半點也不像發過狂的人。

不過畢竟臉皮子薄，白無衣也沒好意思多問，直接過去幫小姑娘看傷口了。等到見到傷口他才知道自己可能有點想岔了，傷口切面齊整，說明下手幹脆；角度精妙，剛剛好切斷了手背上的三根手筋。

《素問痿論》中道，“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也”。“筋為剛＂，歸於“五體＂之一。這一刀下去，這只手算是徹底廢了。

白無衣不覺得何將楚像是會失了這麽大的手還能無動於衷的人——只能說明他是故意的。

白無衣心裏思索著這女子是誰，又為何出了此事，可惜沒有任何結論。上一世他最多待的就是營帳，軍營裏的事從不過問，且路過銅城也沒有出鴛鴦冢的事來，自然無從尋起。這一世……他今日本來就低熱頭痛，又接待了好幾個病人，還要忙著擠時間研究笑百蠱，更加不知道今天軍營裏發生了什麽了。

白無衣想事情想得出神，根本沒註意到這個小姑娘從他走進營帳開始目光就粘在他臉上沒離開過，滿臉都寫著不敢相信與震驚。

而何將楚在看到小城主如此反應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都褪去了。臉色看起來比在鴛鴦冢下中了毒時還要差。

白無衣處理完小城主的手，轉過身來不期然一頭撞進何將楚的目光裏，瞬間楞住了。

那神情看起來是說不出的覆雜，似乎是驚訝，又似乎是悲傷，細看又覺得似乎是對什麽有說不出的失望。

白無衣：“……將軍怎麽了？”

何將楚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笑道，“沒事，就是覺得心裏有點疼。”

白無衣聽這話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以為是笑百蠱停在了胸口。立即就要過來查看，結果被何將楚給把手拽住了。

何將楚拽著白無衣出了營帳方才道，“你到底是……是……罷了，你想出軍營嗎？”

白無衣不明所以，似乎完全跟不上何將楚的節奏。

何將楚接著道，“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被餘小定擄進來的對吧。想走嗎？想走的吧。”

白無衣自然想走，但不是現在。笑百蠱的事還沒有著落呢。

何將楚卻像是半分也等不得了，直接道，“你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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