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何將楚這人實在是隨性過了頭，除了陣前以及抽風的時候才會專註於軍中事物，其它時候基本都是一甩手掌櫃。天塌下來先彎腰，軍中大小事務基本都是由閻清卓一手包攬。

這也就是為什麽閻清卓明明官階比何將楚低，但他提起扣何將楚的軍餉也沒人敢反駁。

餘小定的事，閻清卓雖在銅城的時候表示他當晚就給何將楚回覆。但是回到營帳就忙東忙西忙昏了頭，直到當天深夜的時候閻清卓想起這一茬，方才去找餘小定，而且臨走之前還盡職盡責地監視何將楚喝了三碗湯藥。

何將楚叫苦不疊，誣告說閻清卓喊他吃藥的時候表情極其陰險，他分明聽到了“大郎，起來吃藥了”的聲音。

閻清卓懶得跟這人胡攪蠻纏，坐在桌旁眼睛都沒眨一下，盯著何將楚把藥喝完方才出了營帳。

閻清卓前腳走，何將楚後腳也就跟著出了門，不過不同的是他們去的方向不同。

軍中恪守鐘點，按理來說閻清卓去尋餘小定的點兒已經是深夜，餘小定應當是在營帳裏睡覺才對。誰知道大半夜闖進去楞是沒逮住人，一屋子剩下的士兵全幫餘小定打掩護，從出恭到生病，理由編了一籮筐，就差說餘小定出門生孩子去了。

閻清卓無法，幹脆退了出去，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等著那小子自投羅網。

閻清卓在軍中號稱冷面閻羅，雖說不至於像外號說得那麽恐怖，但是確有幾分不近人情。他坐在外面營帳裏一片寂靜，連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好幾度。

他自己則這麽安安靜靜地隨意往角落裏一戳，存在感幾乎化成零了。餘小定回來的時候大大咧咧，半點沒發現自己那頂營帳外有什麽不妥，大搖大擺地一掀帳簾，進去就嚷，

“剛剛誰說小爺一只手瘸了就抓不到山雞的？？輸了的自覺的，銀子呢？！”

餘小定話說完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營帳裏的兄弟們紋絲未動，一個個跟睡死了的豬似的，半分響應都沒有。

餘小定正疑惑著呢，聽到終於有個良心尚在的，大概是不忍看餘小定死的太慘所以悶咳了兩聲，咳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餘小定心中一涼，與此同時閻清卓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你又溜出去了？”

餘小定僵硬了一下。

“……罷了，你先給我出來，我有事和你說。”

閻清卓自我感覺這話說得特別溫柔，走的時候還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這樣不太威嚴。誰知道那頭餘小定已經三魂嚇走了七魄，都不知道怎麽動腳有路了。

聽著閻清卓走遠了，營帳裏方才有兄弟的聲音響起來，

“小定，還不跟上？想挨打還是想扣餉啊你？”

“你又幹啥事兒了，我怎麽覺得來勢洶洶的。慌張，我很慌張啊大兄弟。”

“你慌什麽？小定不是說他表哥可心疼他了嗎？還不快去，讓他好好心疼一下你。”

“…………”

餘小定下手在地上撿了一只臭鞋子，也不知道是誰的，直接一把砸過去，楞是在一片黑暗中把那個幸災樂禍的砸了個正著。

餘小定一邊轉身走，還一邊隔空指著那位，“我的銀子，回來的時候發現誰要是賴賬別怪我翻臉啊！”

這頭色厲內荏完，結果出營帳就萎了。手裏還拿著半只烤好了的山雞，猶豫來猶豫去，橫豎是沒地方放，只得拿在手裏跟著閻清卓往前走。

倆人一路穿過營地，出了正門，走到了離軍營頗遠的地方方才停下來。

餘小定一路心裏七上八下的，揣測他表哥肯定是受姓何的挑唆，來問他武功深淺的事兒的，心裏便開始準備著應付的說辭。結果想入了神，閻清卓突然停下來，他差點撞到人背上，嚇得他猛往後退了兩步。

閻清卓一路沈默就已經夠嚇人了，結果停下來還在沈默，逼得餘小定恨不得撓墻——雖然這裏沒有墻給他撓，不過說不準樹也可以對付一下的。

餘小定等了半晌沒反應，正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認錯。誰知道一個“我”字剛剛蹦出來就被閻清卓截斷了。

閻清卓：“你覺得我這個做兄長的如何？”

餘小定一楞，隨即舍了自己的說辭，順著閻清卓道，“很好啊。”

如果平日裏不冷著臉，不到處扣人餉銀，不打我軍棍時下手那麽重，不上綱上線死摳軍中條令，不追著我滿世界說這不好那不好，就更好了。

閻清卓聽著這三個字的敷衍也沒往心裏去，接著道，“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餘小定：…………

啊？

閻清卓：“我也覺得你很好。雖說頑皮不知事了些，但你能回到閻家，是閻家的光耀。”

餘小定閉了嘴，安靜等著他表哥賣完了葫蘆裏的藥再來切正題。

閻清卓：“我們這一代幾乎都是蜜水罐子裏泡大的，當初父親那一代出了那樣的事，家裏幾乎沒有能夠挑梁的人。我是長子也就罷了，但你能在及冠以後從軍，我未料到，也……”

餘小定無聊似的偷偷用手指頭在包烤雞的樹葉上戳洞。

閻清卓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不過餘小定想到這都是為了試探自己而說的，實在是很難有那個閑情雅致去配合著感動一下。

閻清卓看著餘小定這個樣子，後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本來就拙於言辭，讓他怒吼罵人他可能還擅長點——畢竟罵人這塊兒是被何將楚變相訓練出來的。到了這種掏心掏肺的話，他自己也覺得說著別扭。

閻清卓停下來楞了半晌，突然把手伸向了那半只烤山雞，問道，“我可以吃嗎？”

餘小定：“啊？……可以！當然可以！”

閻清卓把山雞接過來，也沒吃，就拿在手裏，口中的話終於奔了主題，

“本來今日要問你的很多，不過剛剛來的路上我想了想，若真是放心你，我什麽都不必問。”

餘小定：“…………”

閻清卓道，“回去睡吧。”

餘小定有些不知所措，剛剛準備好的各種說辭全在心裏打轉轉，就準備閻清卓一問就倒豆子似的都倒出來，結果被這麽一下子，都活生生堵在肚子裏了。

餘小定猶豫了一下，突然決定開口說明白，“表哥，其實我不是有意瞞的。只是我娘……你知道的，我在閻家太打眼不好，而且我爹……”

閻清卓擺了擺手，嫌棄地打斷道，“不想聽。剛剛拉你說話你愛答不理的，哪裏還有小時候的乖巧樣子，礙眼，滾滾滾。”

餘小定頓住了，沈默了一瞬，而後一笑，“那我真滾了哈，明兒我給表哥烤個更肥的送過來。”

閻清卓楞了一下，那人已經溜出去老遠。閻清卓在後面吼道，“別給我私出軍營！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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