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51章***
聞言, 雲忘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她轉過頭，看向跪坐在身邊的劍靈，難掩感動地道：“見機......”
閱見機卻慢慢垂下了眼睛。
從側面看去, 能看到他遮下來的纖長睫毛, 高聳而細直的鼻梁骨，以及微微抿著的嘴唇。
像是一尊低眉垂目的恬靜神像。
一眼望過去, 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種孤寂而失落的氣息。
閱見機緩緩開口道：“我自然是想永永遠遠地陪著少閣主，除非少閣主她......先棄我遠去。”
他說這話的語氣過於認真，讓雲寓天和雲忘川都是一楞。
雲忘川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略帶驚異和疑惑的目光凝在閱見機的側顏上。
片刻後, 還是雲寓天先開了口，“見機, 你看起來有心事。”
閱見機：“......只是覺得我自M很多方面都配不上少閣主而已。”
“見機？你怎麽會這麽想呢？！”雲忘川蹙眉, 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過，“你就是這全天下與我最契合的靈劍啊。”
最契合的“靈劍”。
雲忘川每句本意用來安撫閱見機的話，實際上卻都是在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閱見機緩緩擡起眼睛。
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 只怪他自M滿口謊話、不敢坦白，硬是舍不得現在擁有的這虛假的一切, 下定決心要拖延到最後時刻接受雲忘川的審判。
他在心中告訴自M, 既然已經決定再貪戀與小劍仙相處的最後這一段時間，那就不要總是在心中糾結這些。
雲忘川把手伸了過來, 慢慢將他的手攥在手心裏。
閱見機也壓下心中的千萬般思緒, 轉頭看她, 勾唇，露出兩個甜甜的梨渦。
“唉。”
見狀，雲寓天嘆了一口氣, 語重心長地道：“劍修劍靈相處是門學問。你們還年輕，需要多學習。”
說完，她又難免想起自M那把不回家的劍。
說出的話便頓住了......她浸淫劍道數十年，還沒有學會怎麽和劍靈保持最好的關系，哪裏有資格來教導自M的女兒？
忘川和她劍靈的關系，看起來比她還要好很多呢！
......
知道母親的本命寶劍不在身邊之後，雲忘川便決定先不下山去找聞前輩了。
雖然聞前輩以及他的母族人在穿雲雪山山腳下有算得上精致的府邸，但雲忘川還是想要陪母親在山洞中住上一段時間。
雲寓天欣然答應。
穿雲雪山的白晝很長，但是母女相處的時間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有了暗下來的趨勢。
“女兒，你留在這裏，看看我這幾年鉆研出來的劍法吧。”邊說著，雲寓天邊站了起來，“我靈脈的傷想要治愈，就萬萬不能錯過在黑夜與白晝交界之時，穿雲雪山山峰處的冰雪靈氣。”
她拍了拍雲忘川的肩膀，道：“我去去就回。”
說完，雲寓天便起身離開。
山洞之內，只剩下了雲忘川和閱見機兩個人。
“見機！”雲忘川牽著閱見機的手，拉著他坐到自M身邊，“我們一起看我母親留下的劍法吧。”
閱見機微笑著道：“好。”
霜天閣主雲寓天鉆研出的劍法，是在本命寶劍遠走極遠之地後，用無靈鈍劍領悟出來的。
出招與防守之劍，頗有幾分“無劍道”的意味。
閱見機微微垂下來的眼睛緩緩眨動，觀察著這些招式。
......想來雲寓天可能也與聞思源有過切磋，從中頓悟了許多。
聞思源心思至純，不論是修煉法術，還是修習劍道，都悟性很高。
而霜天閣主雲寓天一身劍骨，在劍術上天賦異稟，一點點他人的招式再加上一點點時機，便能窺得“無劍道”的法門。
憑借這段時間的相處和了解，閱見機覺得，雲忘川的悟性更在她這兩位前輩之上。
從古至今，劍修都太過於依賴與劍靈的合作，甚至當用起普通利劍之時，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本命寶劍，對於劍修的重要性，要遠遠大於其他修士的本命武器。
一心想道、人劍合一。
這讓劍修相比於其他修士，更加能修煉到極致，同時，卻也是劍修的一種限制。
比如，樂修用自M的本命靈琴可以發揮自身十成的威力，那麽換做其他樂琴，也至少能發揮出七成。
而劍修遇到這種情況，能有三、四成已是極限。
在沒有本命武器的時候，難以結丹，甚至築基，更是整個修真界中劍修獨有的特點。
也許是因為曾受過聞思源點撥，又或者是雲忘川本身便與眾不同。
她直到金丹期才結契，練習無靈鈍劍的時間比尋常劍修都要長上許多，而且練習之時，修為也夠高。
各種機緣之下的雲忘川，是走“無劍道”的一顆好苗子。
“小劍仙她確實是一個很看中劍修與劍靈之間的感情的人......”閱見機在心中默默想著，“如果、如果她日後找不到契合度足夠的靈劍，不願意再與其他寶劍結契的話，我可以把當年對無劍道的領悟都告訴她。”
只不過，就算無劍之道大大削弱了劍修對本命寶劍的依賴，以及結契對劍修修為提升的影響，但想要只憑借這個突破元嬰期與大乘期之間的屏障，還是很難。
當世兩個“無劍道”修士，也就是閱見機與聞思源，都是修行劍道的同時修煉了法術，才足以彌補了沒有本命寶劍的缺口，成功邁入大乘期。
......不過雲忘川對劍道很專一，心中並沒有像其他修士一般對法術的向往，也許不會願意成為劍法雙修。
想到此處，閱見機又蹙起了眉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於雲忘川來說，無劍道是行不通的。
也就是說，小劍仙如果堅持只修煉劍道，那就必須要有本命寶劍的輔助，才能長久地一直修煉下去，否則便會永遠卡在元嬰期無法突破。
而封印著閱見機的君子劍，對於雲忘川來說，就是無法被超越的、最適合她的本命寶劍。
她永遠也不可能再找出第二把。
如果......他可以放棄自M人的身份，永遠作為一個劍靈，幫助小劍仙修煉呢？
這一瞬間，閱見機腦海之中突然閃過這樣一種念頭。
意識到自M這樣想之後，閱見機自M都是一驚。
他的身體瞬間僵住，仿佛身體中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卻又在下一瞬間，心跳猛地加快，整個人好像沸騰了起來一般。
他被叛軍殺死後的數十年，重新變回一個完整的人，明明一直讓他魂牽夢繞。
現在他竟然因為害怕謊言暴露，害怕與雲忘川分離，而產生了想要放棄這些的想法。
閱見機自M都無法相信。
此時他覺得自M胸腔中被一種近乎奇異的情緒填滿，仿佛是屈辱，又仿佛是極度的快樂。
如果這樣做的話，是不是對小劍仙沒有任何一點壞處？
那麽對他自M呢？難道有壞處麽？
也許有吧。也許對小劍仙也有。
只不過現在的閱見機還不能參破。
“見機？”雲忘川很快便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轉過頭看他，“你怎麽了？看起來很緊張很興奮的樣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閱見機強迫自M冷靜了下來。
他微微側頭，與雲忘川對視，眼神很溫柔，表現出來的情緒是溫吞的，卻又仿佛在用力將什麽東西隱忍、壓制到暗處。
“主人。我沒有不舒服。”
雲忘川很擔心地看著他，將身子向他的方向傾了傾，“見機，你的化形期已經持續太久了，還沒有成功化形，是不是需要請鑄造師來看一看啊？”
閱見機微笑著回答道：“主人，應該不需要吧。我覺得，我馬上就可以化為聚靈實體了。”
只要他不再壓制，確實很快就可以。
見雲忘川還是一副擔憂的樣子，閱見機便笑瞇瞇地轉移了話題，“雲閣主是不是去的太久了？我們去看看吧？”
“我，也很想看看穿雲雪山的夜景呢。”
聞言，雲忘川點了點頭，道：“好。”
因為劍冢的暴動，臨江城中亂成一團。
天下大比也被迫暫停，所有修士都盡全力處理城外肆意燃燒的不滅之火。
一個極為隱蔽的茶館之中，天機宮的三位主教也在如火如荼地商談著，如何完成“天書”的旨意。
“按照天書上所說，劍冢的暴動是在一月之後，是被閱見機操控著用來與現在的皇帝同歸於盡的。”
“......所以暴動為何會提前？又為何與現在的皇帝沒有任何關系，反而燒了對於我們來說最為重要的宋寂？！”
十主教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一邊翻閱著天書的拓本，一邊道：“除了十二，我們在天機宮中做事都已經很久了，從來沒有遇到過事實與天書上偏離如此大的情況。”
“......我懷疑，最新的天書或者拓本已經被人竊取，導致很重要的人物知道了自M原本的命運，做出了一系列規避災禍的舉動！”
聞言，幾天之前才從天機宮趕到臨江城的九主教蹙眉。
她轉頭，看向坐在一旁好整以暇飲用著美酒的十二，開口，語氣甚為嚴肅，“十二，十一主教失蹤，所以這次新降世的天書由你負責。你到天機宮的時間最短，這也是你第一次保存天書，就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而十二只是歪倚在軟榻上，舉高酒杯，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九主教的話一樣。
見狀，九主教蹙眉更深，將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語氣加重，“笑笑！”
“......”
十二動作一頓，然後慢悠悠地擡起頭來。
她將後背依靠在軟榻上，微笑著問道：“嗯？姐姐叫我的乳名做什麽？”
十二此時雖然仍舊易著容，但那種平平無奇的皮囊根本擋不住她的妖異氣質，眼中的笑意輕挑又隨便，顯得態度極其不端正，偏偏整個人又帶著非常強烈的侵略氣息，即使她此時如此隨意，仍然讓人心生忌憚。
易容的皮囊只改變她的皮相和骨相。
那雙偏褐色的、琥珀一般漂亮的瞳仁卻仍舊屬於原本的她。
十二就用這雙眼睛從容地對與九主教對視。
十二眼神的攻擊力總是很強。
九主教強撐著沒有移開眼神，道：“笑笑，十主教懷疑你辦事不利，讓天書的內容洩露了。你就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聞言，十二緩緩挑眉，攤開手，非常真誠地反駁道：“我沒有辦事不利啊。”
她把手肘支在腿上，緩緩俯身，目光在十主教與九主教身上流轉，最後停留在地位更高一些的九主教身上，“姐姐，目前為止，我相要辦到的事情都辦到了呢。”
九主教蹙眉，“你的意思是，你能保證天書的內容絕對沒有洩露給別人嗎？”
十二：“......”
她沈默了片刻，又默默看了九主教與十主教一會兒。
片刻後，顧左右而言他，突然問道：“兩位，笑笑準備的茶好喝麽？”
聞言，十主教兩條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
他在臨江這段時間，就看這笑笑處處不順眼，此時已經忍無可忍了，“十二主教，你不要轉移話題！馬上把天書從降臨一直到現在經歷過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
“而且把天書的原本拿出來，讓我和九主教確認其完好無損！”
十主教的語氣非常嚴厲，十二仿佛真的被嚇到了一樣，向後縮了縮身子，有點小委屈地道：“把天書拿出來，讓姐姐和兄長查看恐怕是不行了。”
九主教：“什麽？笑笑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十二主教擡眸，再次與九主教對視，語氣很無辜，“天書原本，上下兩冊，都已經不在我這裏了。”
“什麽？！！”
十二又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垂眸擺弄自M纖長白皙的手指。
仿佛根本沒看到面前兩人的反應一般，淡淡補充：“上冊被閱川成功搶走了。下冊被我刪刪改改，送給了宋寂。”
九主教滿臉不可置信。
她做不到瞬間接受十二口中這番荒唐至極的話！
而十主教已經拍桌而起，怒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M做了什麽？！你這是在公然背叛天機宮！”
“你不要以為你的身份變了，便可以肆意妄為！你不要忘了，當初你毫無權勢，被棄養在雪地中時，是十一把你救了回來！”
“養大你的是我們天機宮，不是你那自以為睥睨天下的......”
話還沒有說完，十主教便噴出一口烏黑的淤血。
他看著面前被染紅一片的血汙，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向十二，想要再開口說話，卻被瘋狂湧來的血堵住了唇舌。
十主教就像是，生了腸胃之病的人嘔吐出沒有消化完全的食物一般，大片大片、不停地嘔吐出血汙。
他的身體飛速地癟了下去，最後甚至開始吐出糜爛的腸子。
九主教見狀，渾身顫抖，已經控制不住陣陣反胃了。
而十二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十主教，眼神冷淡，又參雜著一點好奇與考究。
片刻後，她俯身，十分好學地問道：“十兄長，不疼吧？”
“因為比起天機宮大主教一流，兄長您還算得上疼我。所以笑笑我，連夜在這種我剛剛配好的毒藥中加了麻醉止疼的靈藥。直到發作的前一刻，您都沒有感覺吧？嗯？”
“如果很疼的話，你要告訴我的，我好做改進。畢竟天機宮的主教那麽多，這毒藥，笑笑還要用很多次呢。”
不過，十主教已經來不及回答她的話了。
......他死了。
十二是因為完全參透了天機宮的功法，找到了其中的致命弱點，所以才能只用一種毒藥，便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殺掉一個元嬰期的修士。
不過這種實力，仍然已經讓人非常震驚了。
確認十主教死掉之後，十二眼神瞬間變得非常冷淡。
卻又再轉頭看向九主教的時候，變戲法一樣變得笑瞇瞇的。
她很溫柔地道：“姐姐，你不要害怕。我沒有對你用這種毒藥哦。”
“因為我覺得，姐姐長得很漂亮，死得這麽難看實在太可惜了......”說到此處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當然，還是另一個很小很小的原因......那就是姐姐的修為已經到元嬰中階了，這種藥對你來說，不致命的。”
九主教：“......”
十二：“所以呢，我只是封住了你的靈脈。”
“阿姊她一個人被我關著地牢中，實在是太寂寞，你就過去陪陪她吧。”
話音剛落。茶館的門便被推開。
鳳羽帶著一眾十二主教的信徒，將已經無法自如行動的九主教擡了出去。
十二目送著她離開，虛假的表情盡數收斂起來，整個人便顯得非常冷淡，“他們帶到臨江中的信徒都處理好了？”
鳳羽：“都處理好了。大部分都自願被進入您的麾下。”
聞言，十二冷笑一聲。
其他主教連自M信仰神明的理由都站不住腳，怎麽可能傳教得到真正忠誠的信徒呢？
“可惜了。”十二瞥了一眼腳下的血汙，“他本來不需要這麽早死掉的。”
“宋寂一直是天書最重要的人物，九、十兩個人失蹤，大主教必然會再派其他主教過來為他保駕護航。”
“除了九、十兩個，其他主教的修為都在元嬰巔峰及之上。我現在還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抗衡。”
“......所以，我本來想再哄騙這兩個人一段時間的，在他們面前，再把天書丟失的事情掩蓋一段時間，還是不難的。”
“只不過......”十二挑眉，“宋寂最近太順了，我，心情不好。”
話本中的主角總是“破而後立”。
不滅之火，與那朵火中紅蓮，都不是宋寂的表面的傷痛，實際的機遇。
十二很不爽。
所以殺人洩憤。
那個被愛奴隨手指派，背著昏迷的宋寂行進的小兵，只因為看到了十主教的信徒施展天機宮獨有的法術，救下宋寂這個“天選之子”，就被滅了口。
十主教在天機宮數十年，這樣枉殺的人不知凡幾。
賠上他自M的一條命，根本償還不清。
殺了一個廢物而已。
十二心中這樣想著，所以並不會感覺到任何罪惡感。
穿雲雪上的景色很美，只是雪下得有些大。
夜裏又起了風，直把鵝毛大雪往臉上吹著。
盡管天氣有些惡劣，閱見機也沒有回到君子劍中，而是跟在雲忘川身邊，一步步地攀登上山峰。
雲寓天說自M需要吸收白晝與夜晚交界之時的冰靈氣，但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她卻還沒有回來。
確實有些異常。
“居雯，你才回來，就又要走嗎？”
兩人尚未登上頂峰，便聽見了雲寓天館主的聲音。
雲忘川眼睛微微睜圓，伸出手拉住了閱見機的袖子，“見機，先別過去。”
“居雯是我母親的劍靈。應該是她從極遠之地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不同寓雲館主的、清冷卻又極為好聽的女聲從高處傳來。
“是。”
大雪之中，已經化形的居雯身著素白長袍，並沒有挽發，青絲貼著她的側臉飄在半空之中。
她身上有一種與雲寓天截然相反的氣質，很冷淡很孤傲，像是一朵開在雪中的紅梅，“雲寓天，你說過不會打擾我尋歡作樂的，難道現在要攔著不許我走嗎？”
“我不是攔著你，只是天下俊俏的劍靈那麽多，你為什麽一定去極遠之地中找呢？那裏很危險的！我要養傷，又不能保護你！”
“你也知道自M在養傷，那你去年為什麽要帶一個鬼修道侶回來？！難道他不危險嗎？”
“我不是已經和他分開了嗎？這一年我都沒有找道侶來解悶，本來想全心全意陪著你的！結果你去極遠之地找男人玩去了！”
“已經晚了。我要走，你無需多言。”
默默聽了一會兒，雲忘川拉著閱見機的手，帶著他慢慢轉過了身子。
“見機。”雲忘川有點尷尬地說，“她們在吵架。我們還是先不要過去了。”
於是她便拉著閱見機下山去，坐在一棵能夠躲避些許風雪的地方。
漫天大雪之中，依稀可見夜空之上，繁星點點。
山頂上雲寓天和居雯的爭吵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雲忘川沈默著聽一會兒，突然有感而發道：“見機，你以後如果喜歡上了哪個劍靈，我不會阻攔你的哦。”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聞言, 雲忘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她轉過頭，看向跪坐在身邊的劍靈，難掩感動地道：“見機......”
閱見機卻慢慢垂下了眼睛。
從側面看去, 能看到他遮下來的纖長睫毛, 高聳而細直的鼻梁骨，以及微微抿著的嘴唇。
像是一尊低眉垂目的恬靜神像。
一眼望過去, 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種孤寂而失落的氣息。
閱見機緩緩開口道：“我自然是想永永遠遠地陪著少閣主，除非少閣主她......先棄我遠去。”
他說這話的語氣過於認真，讓雲寓天和雲忘川都是一楞。
雲忘川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略帶驚異和疑惑的目光凝在閱見機的側顏上。
片刻後, 還是雲寓天先開了口，“見機, 你看起來有心事。”
閱見機：“......只是覺得我自M很多方面都配不上少閣主而已。”
“見機？你怎麽會這麽想呢？！”雲忘川蹙眉, 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過，“你就是這全天下與我最契合的靈劍啊。”
最契合的“靈劍”。
雲忘川每句本意用來安撫閱見機的話，實際上卻都是在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閱見機緩緩擡起眼睛。
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 只怪他自M滿口謊話、不敢坦白，硬是舍不得現在擁有的這虛假的一切, 下定決心要拖延到最後時刻接受雲忘川的審判。
他在心中告訴自M, 既然已經決定再貪戀與小劍仙相處的最後這一段時間，那就不要總是在心中糾結這些。
雲忘川把手伸了過來, 慢慢將他的手攥在手心裏。
閱見機也壓下心中的千萬般思緒, 轉頭看她, 勾唇，露出兩個甜甜的梨渦。
“唉。”
見狀，雲寓天嘆了一口氣, 語重心長地道：“劍修劍靈相處是門學問。你們還年輕，需要多學習。”
說完，她又難免想起自M那把不回家的劍。
說出的話便頓住了......她浸淫劍道數十年，還沒有學會怎麽和劍靈保持最好的關系，哪裏有資格來教導自M的女兒？
忘川和她劍靈的關系，看起來比她還要好很多呢！
......
知道母親的本命寶劍不在身邊之後，雲忘川便決定先不下山去找聞前輩了。
雖然聞前輩以及他的母族人在穿雲雪山山腳下有算得上精致的府邸，但雲忘川還是想要陪母親在山洞中住上一段時間。
雲寓天欣然答應。
穿雲雪山的白晝很長，但是母女相處的時間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有了暗下來的趨勢。
“女兒，你留在這裏，看看我這幾年鉆研出來的劍法吧。”邊說著，雲寓天邊站了起來，“我靈脈的傷想要治愈，就萬萬不能錯過在黑夜與白晝交界之時，穿雲雪山山峰處的冰雪靈氣。”
她拍了拍雲忘川的肩膀，道：“我去去就回。”
說完，雲寓天便起身離開。
山洞之內，只剩下了雲忘川和閱見機兩個人。
“見機！”雲忘川牽著閱見機的手，拉著他坐到自M身邊，“我們一起看我母親留下的劍法吧。”
閱見機微笑著道：“好。”
霜天閣主雲寓天鉆研出的劍法，是在本命寶劍遠走極遠之地後，用無靈鈍劍領悟出來的。
出招與防守之劍，頗有幾分“無劍道”的意味。
閱見機微微垂下來的眼睛緩緩眨動，觀察著這些招式。
......想來雲寓天可能也與聞思源有過切磋，從中頓悟了許多。
聞思源心思至純，不論是修煉法術，還是修習劍道，都悟性很高。
而霜天閣主雲寓天一身劍骨，在劍術上天賦異稟，一點點他人的招式再加上一點點時機，便能窺得“無劍道”的法門。
憑借這段時間的相處和了解，閱見機覺得，雲忘川的悟性更在她這兩位前輩之上。
從古至今，劍修都太過於依賴與劍靈的合作，甚至當用起普通利劍之時，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本命寶劍，對於劍修的重要性，要遠遠大於其他修士的本命武器。
一心想道、人劍合一。
這讓劍修相比於其他修士，更加能修煉到極致，同時，卻也是劍修的一種限制。
比如，樂修用自M的本命靈琴可以發揮自身十成的威力，那麽換做其他樂琴，也至少能發揮出七成。
而劍修遇到這種情況，能有三、四成已是極限。
在沒有本命武器的時候，難以結丹，甚至築基，更是整個修真界中劍修獨有的特點。
也許是因為曾受過聞思源點撥，又或者是雲忘川本身便與眾不同。
她直到金丹期才結契，練習無靈鈍劍的時間比尋常劍修都要長上許多，而且練習之時，修為也夠高。
各種機緣之下的雲忘川，是走“無劍道”的一顆好苗子。
“小劍仙她確實是一個很看中劍修與劍靈之間的感情的人......”閱見機在心中默默想著，“如果、如果她日後找不到契合度足夠的靈劍，不願意再與其他寶劍結契的話，我可以把當年對無劍道的領悟都告訴她。”
只不過，就算無劍之道大大削弱了劍修對本命寶劍的依賴，以及結契對劍修修為提升的影響，但想要只憑借這個突破元嬰期與大乘期之間的屏障，還是很難。
當世兩個“無劍道”修士，也就是閱見機與聞思源，都是修行劍道的同時修煉了法術，才足以彌補了沒有本命寶劍的缺口，成功邁入大乘期。
......不過雲忘川對劍道很專一，心中並沒有像其他修士一般對法術的向往，也許不會願意成為劍法雙修。
想到此處，閱見機又蹙起了眉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於雲忘川來說，無劍道是行不通的。
也就是說，小劍仙如果堅持只修煉劍道，那就必須要有本命寶劍的輔助，才能長久地一直修煉下去，否則便會永遠卡在元嬰期無法突破。
而封印著閱見機的君子劍，對於雲忘川來說，就是無法被超越的、最適合她的本命寶劍。
她永遠也不可能再找出第二把。
如果......他可以放棄自M人的身份，永遠作為一個劍靈，幫助小劍仙修煉呢？
這一瞬間，閱見機腦海之中突然閃過這樣一種念頭。
意識到自M這樣想之後，閱見機自M都是一驚。
他的身體瞬間僵住，仿佛身體中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卻又在下一瞬間，心跳猛地加快，整個人好像沸騰了起來一般。
他被叛軍殺死後的數十年，重新變回一個完整的人，明明一直讓他魂牽夢繞。
現在他竟然因為害怕謊言暴露，害怕與雲忘川分離，而產生了想要放棄這些的想法。
閱見機自M都無法相信。
此時他覺得自M胸腔中被一種近乎奇異的情緒填滿，仿佛是屈辱，又仿佛是極度的快樂。
如果這樣做的話，是不是對小劍仙沒有任何一點壞處？
那麽對他自M呢？難道有壞處麽？
也許有吧。也許對小劍仙也有。
只不過現在的閱見機還不能參破。
“見機？”雲忘川很快便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轉過頭看他，“你怎麽了？看起來很緊張很興奮的樣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閱見機強迫自M冷靜了下來。
他微微側頭，與雲忘川對視，眼神很溫柔，表現出來的情緒是溫吞的，卻又仿佛在用力將什麽東西隱忍、壓制到暗處。
“主人。我沒有不舒服。”
雲忘川很擔心地看著他，將身子向他的方向傾了傾，“見機，你的化形期已經持續太久了，還沒有成功化形，是不是需要請鑄造師來看一看啊？”
閱見機微笑著回答道：“主人，應該不需要吧。我覺得，我馬上就可以化為聚靈實體了。”
只要他不再壓制，確實很快就可以。
見雲忘川還是一副擔憂的樣子，閱見機便笑瞇瞇地轉移了話題，“雲閣主是不是去的太久了？我們去看看吧？”
“我，也很想看看穿雲雪山的夜景呢。”
聞言，雲忘川點了點頭，道：“好。”
因為劍冢的暴動，臨江城中亂成一團。
天下大比也被迫暫停，所有修士都盡全力處理城外肆意燃燒的不滅之火。
一個極為隱蔽的茶館之中，天機宮的三位主教也在如火如荼地商談著，如何完成“天書”的旨意。
“按照天書上所說，劍冢的暴動是在一月之後，是被閱見機操控著用來與現在的皇帝同歸於盡的。”
“......所以暴動為何會提前？又為何與現在的皇帝沒有任何關系，反而燒了對於我們來說最為重要的宋寂？！”
十主教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一邊翻閱著天書的拓本，一邊道：“除了十二，我們在天機宮中做事都已經很久了，從來沒有遇到過事實與天書上偏離如此大的情況。”
“......我懷疑，最新的天書或者拓本已經被人竊取，導致很重要的人物知道了自M原本的命運，做出了一系列規避災禍的舉動！”
聞言，幾天之前才從天機宮趕到臨江城的九主教蹙眉。
她轉頭，看向坐在一旁好整以暇飲用著美酒的十二，開口，語氣甚為嚴肅，“十二，十一主教失蹤，所以這次新降世的天書由你負責。你到天機宮的時間最短，這也是你第一次保存天書，就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而十二只是歪倚在軟榻上，舉高酒杯，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九主教的話一樣。
見狀，九主教蹙眉更深，將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語氣加重，“笑笑！”
“......”
十二動作一頓，然後慢悠悠地擡起頭來。
她將後背依靠在軟榻上，微笑著問道：“嗯？姐姐叫我的乳名做什麽？”
十二此時雖然仍舊易著容，但那種平平無奇的皮囊根本擋不住她的妖異氣質，眼中的笑意輕挑又隨便，顯得態度極其不端正，偏偏整個人又帶著非常強烈的侵略氣息，即使她此時如此隨意，仍然讓人心生忌憚。
易容的皮囊只改變她的皮相和骨相。
那雙偏褐色的、琥珀一般漂亮的瞳仁卻仍舊屬於原本的她。
十二就用這雙眼睛從容地對與九主教對視。
十二眼神的攻擊力總是很強。
九主教強撐著沒有移開眼神，道：“笑笑，十主教懷疑你辦事不利，讓天書的內容洩露了。你就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聞言，十二緩緩挑眉，攤開手，非常真誠地反駁道：“我沒有辦事不利啊。”
她把手肘支在腿上，緩緩俯身，目光在十主教與九主教身上流轉，最後停留在地位更高一些的九主教身上，“姐姐，目前為止，我相要辦到的事情都辦到了呢。”
九主教蹙眉，“你的意思是，你能保證天書的內容絕對沒有洩露給別人嗎？”
十二：“......”
她沈默了片刻，又默默看了九主教與十主教一會兒。
片刻後，顧左右而言他，突然問道：“兩位，笑笑準備的茶好喝麽？”
聞言，十主教兩條眉毛緊緊地擰在一起。
他在臨江這段時間，就看這笑笑處處不順眼，此時已經忍無可忍了，“十二主教，你不要轉移話題！馬上把天書從降臨一直到現在經歷過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
“而且把天書的原本拿出來，讓我和九主教確認其完好無損！”
十主教的語氣非常嚴厲，十二仿佛真的被嚇到了一樣，向後縮了縮身子，有點小委屈地道：“把天書拿出來，讓姐姐和兄長查看恐怕是不行了。”
九主教：“什麽？笑笑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十二主教擡眸，再次與九主教對視，語氣很無辜，“天書原本，上下兩冊，都已經不在我這裏了。”
“什麽？！！”
十二又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垂眸擺弄自M纖長白皙的手指。
仿佛根本沒看到面前兩人的反應一般，淡淡補充：“上冊被閱川成功搶走了。下冊被我刪刪改改，送給了宋寂。”
九主教滿臉不可置信。
她做不到瞬間接受十二口中這番荒唐至極的話！
而十主教已經拍桌而起，怒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M做了什麽？！你這是在公然背叛天機宮！”
“你不要以為你的身份變了，便可以肆意妄為！你不要忘了，當初你毫無權勢，被棄養在雪地中時，是十一把你救了回來！”
“養大你的是我們天機宮，不是你那自以為睥睨天下的......”
話還沒有說完，十主教便噴出一口烏黑的淤血。
他看著面前被染紅一片的血汙，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向十二，想要再開口說話，卻被瘋狂湧來的血堵住了唇舌。
十主教就像是，生了腸胃之病的人嘔吐出沒有消化完全的食物一般，大片大片、不停地嘔吐出血汙。
他的身體飛速地癟了下去，最後甚至開始吐出糜爛的腸子。
九主教見狀，渾身顫抖，已經控制不住陣陣反胃了。
而十二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十主教，眼神冷淡，又參雜著一點好奇與考究。
片刻後，她俯身，十分好學地問道：“十兄長，不疼吧？”
“因為比起天機宮大主教一流，兄長您還算得上疼我。所以笑笑我，連夜在這種我剛剛配好的毒藥中加了麻醉止疼的靈藥。直到發作的前一刻，您都沒有感覺吧？嗯？”
“如果很疼的話，你要告訴我的，我好做改進。畢竟天機宮的主教那麽多，這毒藥，笑笑還要用很多次呢。”
不過，十主教已經來不及回答她的話了。
......他死了。
十二是因為完全參透了天機宮的功法，找到了其中的致命弱點，所以才能只用一種毒藥，便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殺掉一個元嬰期的修士。
不過這種實力，仍然已經讓人非常震驚了。
確認十主教死掉之後，十二眼神瞬間變得非常冷淡。
卻又再轉頭看向九主教的時候，變戲法一樣變得笑瞇瞇的。
她很溫柔地道：“姐姐，你不要害怕。我沒有對你用這種毒藥哦。”
“因為我覺得，姐姐長得很漂亮，死得這麽難看實在太可惜了......”說到此處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當然，還是另一個很小很小的原因......那就是姐姐的修為已經到元嬰中階了，這種藥對你來說，不致命的。”
九主教：“......”
十二：“所以呢，我只是封住了你的靈脈。”
“阿姊她一個人被我關著地牢中，實在是太寂寞，你就過去陪陪她吧。”
話音剛落。茶館的門便被推開。
鳳羽帶著一眾十二主教的信徒，將已經無法自如行動的九主教擡了出去。
十二目送著她離開，虛假的表情盡數收斂起來，整個人便顯得非常冷淡，“他們帶到臨江中的信徒都處理好了？”
鳳羽：“都處理好了。大部分都自願被進入您的麾下。”
聞言，十二冷笑一聲。
其他主教連自M信仰神明的理由都站不住腳，怎麽可能傳教得到真正忠誠的信徒呢？
“可惜了。”十二瞥了一眼腳下的血汙，“他本來不需要這麽早死掉的。”
“宋寂一直是天書最重要的人物，九、十兩個人失蹤，大主教必然會再派其他主教過來為他保駕護航。”
“除了九、十兩個，其他主教的修為都在元嬰巔峰及之上。我現在還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抗衡。”
“......所以，我本來想再哄騙這兩個人一段時間的，在他們面前，再把天書丟失的事情掩蓋一段時間，還是不難的。”
“只不過......”十二挑眉，“宋寂最近太順了，我，心情不好。”
話本中的主角總是“破而後立”。
不滅之火，與那朵火中紅蓮，都不是宋寂的表面的傷痛，實際的機遇。
十二很不爽。
所以殺人洩憤。
那個被愛奴隨手指派，背著昏迷的宋寂行進的小兵，只因為看到了十主教的信徒施展天機宮獨有的法術，救下宋寂這個“天選之子”，就被滅了口。
十主教在天機宮數十年，這樣枉殺的人不知凡幾。
賠上他自M的一條命，根本償還不清。
殺了一個廢物而已。
十二心中這樣想著，所以並不會感覺到任何罪惡感。
穿雲雪上的景色很美，只是雪下得有些大。
夜裏又起了風，直把鵝毛大雪往臉上吹著。
盡管天氣有些惡劣，閱見機也沒有回到君子劍中，而是跟在雲忘川身邊，一步步地攀登上山峰。
雲寓天說自M需要吸收白晝與夜晚交界之時的冰靈氣，但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她卻還沒有回來。
確實有些異常。
“居雯，你才回來，就又要走嗎？”
兩人尚未登上頂峰，便聽見了雲寓天館主的聲音。
雲忘川眼睛微微睜圓，伸出手拉住了閱見機的袖子，“見機，先別過去。”
“居雯是我母親的劍靈。應該是她從極遠之地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便有一不同寓雲館主的、清冷卻又極為好聽的女聲從高處傳來。
“是。”
大雪之中，已經化形的居雯身著素白長袍，並沒有挽發，青絲貼著她的側臉飄在半空之中。
她身上有一種與雲寓天截然相反的氣質，很冷淡很孤傲，像是一朵開在雪中的紅梅，“雲寓天，你說過不會打擾我尋歡作樂的，難道現在要攔著不許我走嗎？”
“我不是攔著你，只是天下俊俏的劍靈那麽多，你為什麽一定去極遠之地中找呢？那裏很危險的！我要養傷，又不能保護你！”
“你也知道自M在養傷，那你去年為什麽要帶一個鬼修道侶回來？！難道他不危險嗎？”
“我不是已經和他分開了嗎？這一年我都沒有找道侶來解悶，本來想全心全意陪著你的！結果你去極遠之地找男人玩去了！”
“已經晚了。我要走，你無需多言。”
默默聽了一會兒，雲忘川拉著閱見機的手，帶著他慢慢轉過了身子。
“見機。”雲忘川有點尷尬地說，“她們在吵架。我們還是先不要過去了。”
於是她便拉著閱見機下山去，坐在一棵能夠躲避些許風雪的地方。
漫天大雪之中，依稀可見夜空之上，繁星點點。
山頂上雲寓天和居雯的爭吵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雲忘川沈默著聽一會兒，突然有感而發道：“見機，你以後如果喜歡上了哪個劍靈，我不會阻攔你的哦。”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