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李銀秀怕豬肉會放壞，趕緊洗幹凈手，拿去廚房裏切好，打算煎幹。

許鯨被抓去生火，做菜時一般燒花生苗和稻桿，這兩種燃料燒得快，一會兒就燒完，竈前不能離人，許鯨只好坐在那裏當燒火小子。

天氣熱，坐在竈前更是悶得不行，不一會兒，許鯨便大汗滾滾。

齊雲至見了，突然伸手揩去許鯨額頭上的汗跡。

他的手指修長溫涼，許鯨朝他笑笑。

齊雲至受到鼓勵，一直在他旁邊幫他擦汗，剛開始用手擦，後來用衣袖擦。擦了許久，他的睡袍還是原來那模樣，半點沒變臟變濕的痕跡。

李銀秀將大部分炒得焦黃的肉片盛起來，肥肉和瘦肉堆在一起，浸在煎出來的豬油裏，留下一點肉片，和著辣椒炒了一大盤辣椒炒肉片。煮完肉片，她又煮冬瓜，就著炒肉片鍋底剩下的那點油，炒冬瓜很快就熟了。

今天買有肉，李銀秀還特地煮了個絲瓜肉片湯，絲瓜本就清甜，放兩片肉片進去，香味飄得滿屋都是。

小寶聞到後也不出去完了，搬把小板凳坐在門口，撲閃著黑亮的大眼睛問李銀秀：“奶奶，我好餓呀，什麽時候才能吃飯？”

“再等一會，等你爸媽回來就能吃了。”

小寶倚著門框，無精打采。

正說著，梁國濤他們挑著花生桿陸續回來了，幾人打上井水，痛痛快快地洗臉洗腳，然後端著菜出去。

許鯨餓，旁邊的齊雲至也餓，許鯨甚至聽到他肚子正咕咕叫。趁著李銀秀端菜出去，廚房沒人，許鯨趕忙拈起幾塊炒幹了的豬肉塞他嘴裏，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李銀秀狐疑地看他一眼，見他嘴角幹幹凈凈，沒有抓到他偷吃的證據，就沒說他，不過轉身李銀秀把肉端到櫥櫃裏，又用碗蓋著，仔細把櫥櫃門關好。

一般洗完碗後李銀秀就會把廚房鎖起來，免得有人進去偷吃。

許鯨偶爾能趁洗碗的時候偷點鹽，其他的拿不到，李銀秀防他防得很緊。

對於一個沒什麽機會吃肉的人來說，肉怎麽都好吃，許鯨一口氣吃了一碗飯，快速站起來去盛了滿滿的第二碗。

李銀秀看他一眼，略有些不耐煩地說他，“一下別吃那麽多，小心撐壞了。”

“撐不壞。”許鯨抓抓腦袋，扒了一大口飯，含糊道：“奶奶做的菜好吃。”

李銀秀眉頭皺起來，還想說些什麽，郭英貞截住她的話頭，笑著問他，“好吃呀？表姨家的飯香吧？”

“香。”許鯨認真點點頭，“表姨家的飯最好吃。”

許鯨大筷子往碗裏夾了兩筷子菜，而後慢慢吃。大家都這樣吃飯，夾一次菜能吃半碗飯，也沒人說他什麽。

碗裏的辣椒很辣，許鯨吃了兩口，口裏嘶嘶地吸著氣，做出辣得不行的樣子，端著飯碗去廚房喝涼水。

一進廚房，許鯨快速將飯碗塞到齊雲至手上，低聲囑咐他，“快吃。”

齊雲至朝他笑，眼睛晶亮，接過飯碗，三下做兩下，很快把飯扒到嘴裏，把飯含著，將碗遞給許鯨。許鯨坐在小板凳上，等他慢慢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才把碗拿去洗。

“怎麽這麽快？”梁二妹端著碗發問，“你不會把飯都倒了吧？”

“吃完了。”許鯨無辜地搖頭，走回來坐在屋檐下。

梁家的規矩，吃完飯沒有要緊事，一般要坐在飯桌前，等眾人吃完才能離席。

梁家人對今天的菜很滿意，普遍多添一碗飯。

吃完飯，一家人在走廊下說了會話，正打算各自回房去休息，遠遠有人騎著自行車走近。

那人穿著一身綠色的衣服，帶著草帽，自行車後馱著兩個綠色的袋子，一副標準的郵差打扮。

郭英貞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站起來揚聲問：“二菜哥，有我們家的信？”

“對，有你家的信，長江中上游綜合生活中心寄來的。”說話間，郵遞員已經到了跟前，他一個急剎車，伸手在身後馱著的袋子裏找來一封信，停好自行車走上前來遞給郭英貞，“你家有大城市的親戚啊？”

仁源生活區這種偏僻的小地方，有大城市的親戚很長面子，郭英貞笑笑：“是啊，我表妹在那裏。”

“怪不得上一任郵遞員說你們家時常能收到信。諾，英貞妹子，你家的信。”郵遞員轉身回去，長腿一跨，上了自行車，“我繼續去送信了，回見。”

“來喝碗茶再走吧。”

“不了，我趕緊去送完，回去還得去地裏，我媳婦一個人顧不來——”郵遞員揮揮手，蹬著自行車走了，聲音越來越小。

許鯨第一次知道他這輩子的家人生活在長江中上游綜合生活中心，不由抿抿嘴。

郭英貞拆開信，湊近梁國濤跟他一起看。信不長，只有短短一頁紙，外加背面一行字，他們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後，郭英貞轉向許鯨，“小禾，你家裏說他們現在忙著，沒空，等過年再接你回去。你先在表姨家這邊上學，過兩天開學表姨就去給你報名，我讓老師安排你跟小寶一個班，讓小寶多照顧照顧你。”

許鯨的戶口不在這裏，信封裏特地放了戶口覆印件跟其他資料，方便給許鯨報名，除此之外，裏面還有一張匯款單，上面有一百五十塊錢，說是許鯨未來半年的學費跟生活費。

九月三個兒女就要上學，郭英貞正愁錢的事，沒想到表妹他們就寄了一大筆錢過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的心情很好，甚至慈愛地摸了摸許鯨的腦袋，“你好好學習，過年回家的時候讓你爸媽長長臉。”

“嗯。”許鯨低著頭應聲，過了好一會，他看著郭英貞提出，“表姨，以前我爸爸教過我讀書和寫字，我能不讀一年級，直接去讀六年級麽？”

郭英貞跟梁國濤面上帶著驚訝，兩人對視一眼，郭英貞問許鯨：“小禾，你還記得以前學的東西呀？”

許鯨點頭，“記得，以前不會說，不過我記下了。”

郭英貞聞言立刻擔心許鯨記恨他們家，緊張追問，“你在表姨家這麽久的事情都記得？”

“以前的事情記得比較清楚，後來就不記得了，表姨家的事情也不記得多少。”許鯨眼睛裏似有一些忐忑，“我忘記感冒之前的很多事情了。”

聽他這麽說，郭英貞莫名松了口氣，笑道：“忘記了也不要緊，以後記著就行。”

許鯨應了一聲。

郭英貞又道：“小禾，你沒上過學，別貪快，讀書跟吃飯一樣，要一點一點吃。學校教的東西跟你爸爸教的不一樣，表姨給你報名你就知道了，你先去一年級試一試，要是都跟得上，表姨再看下學期要不要給你升幾個年級，行不行？”

許鯨見她不打算為自己直接報六年級，趕忙說：“不要一年級，表姨，我想去讀四年級，我保證跟得上，要是跟不上我再讀一年級。”眨眨眼睛，許鯨用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郭英貞，“表姨，我讀一年級別的小朋友會笑我的。”

郭英貞隨口安慰，“不會，哪個會笑你？”

她話音未落，小寶在一旁不懷好意地對許鯨做個羞羞臉的動作。

“……”郭英貞狠狠地揪過小寶，大掌落在他屁股上，直把他打得鬼哭狼嚎，未了勒令他到一旁去，不許在她跟前哭。

仁源生活區聚集的多是姓梁的人家，彼此彎彎繞繞大多能扯上點關系，就算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住那麽久，多少也有交情。梁國濤一位族叔就任仁源小學的校長，以前梁二妹上學的時候，郭英貞還送過禮，希望對方多關照梁二妹一些。

許鯨要真想上四年級，郭英貞去為他活動活動，也不是報不了名。

只要郭英貞願意為他走關系，他成績又合格，報四年級或者六年級完全沒問題。

郭英貞面上帶著為難，神情似有松動，許鯨看著梁國濤，懇求道：“表姨，表姨父，我十一歲了，不想跟小寶弟弟一個班。”

許鯨年紀大那麽多，郭英貞有些頭疼，她看梁國濤一眼，道：“好吧，表姨幫你去問問，要是跟不上，你還是轉去跟小寶弟弟一個班啊。”

許鯨點頭，“表姨，你放心，跟得上的。”

郭英貞說是這樣說，到底不放心，叫已經回房休息的梁大石出來，讓他給許鯨出幾道題。

梁大石在祿瑜生活區讀高中，馬上升高二。

聽到他媽叫他，梁大石頂著睡亂了的頭發出來，順手抓起一張紙一根筆，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刷刷寫下半頁紙的題目，遞給許鯨，“先做著。”

現在小學主要學三個科目，語文、數學、自然，升初中也考這三個科目。

梁大石主要寫了語文題跟數學題，許鯨看了一眼，難度比較高。好在都是簡體字，他寫得順手，就算難度高一些，也難不倒他。

許鯨搬著小凳子，在飯桌上認真做題，小寶在一旁探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他控制做題速度，花了十多分鐘，把題目全寫完了。

“大石哥，我寫完了。”許鯨把題目遞給大石。

大石從上到下將題目看了一遍，試題上的題目全對，他擡眼望著許鯨，“你以前學過？”

“嗯，我爸爸教的。”

郭英貞看出不對，問大石，“小禾做對多少？”

“全對。”

郭英貞狐疑地伸手拿過那張紙，仔細看過後發現許鯨確實做對不少題，起碼她會的那些題目許鯨全做對了。

梁國濤在一旁看著，心裏也很詫異。

許盛禾在他們家待了這麽久，他們都知道他從小智力就有問題，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恢覆正常，甚至比普通孩子更聰明！

許鯨望著他們，“表姨，表姨父，我能去讀四年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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