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2章 (正文完)

關燈
是夜,四喜胡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早些日子宮變的時候,胡同被人砸過,也沈寂過幾日,後來修繕完畢,風流客不減反增,處處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人,透著奢靡的氣息。

一片熱鬧中,唯有胡同最深處的醉風樓房門緊閉,三步一崗重兵把守,即便是鬧得最厲害的紈絝,也不敢靠近一步。

有初來京都的人,見狀好奇問身邊的姑娘:“這醉風樓不就是個相公館兒嗎?怎麽守衛如此森嚴?”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裏面那位可是貴客。”姑娘捂著唇笑。

那人疑惑:“什麽貴客,竟有如此排場?”

“除了那位卓犖長公主,哪個王孫貴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來這種地方?”姑娘反問。

那人楞了楞:“卓犖長公主?我聽說她與當今聖上有舊情宿怨,聖上自登基後便時常將她抓進宮中折磨,日子過得是淒慘得緊,怎麽還有功夫來尋歡作樂?”

“公子都是從哪聽說的?如今京都誰人不知,這些都是大錯特錯的謠言,當今聖上同她有舊情不假,宿怨卻是沒有的,長公主殿下呀,那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一向是說一不二,他就是折磨誰,也不敢折磨殿下呀。”姑娘笑出了聲。

那人不大相信:“這便離譜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怎會對一個女子如此情根深種,更何況這女子還負過他,更是嫁作他人婦了,你莫要因為我才初來京都,便隨意糊弄我了。”

“冤枉呀公子,您若不信,大可以往那兒看。”姑娘攀附上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提示。

那人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只見醉風樓大門旁隱蔽處,一道高大的身影靜站在那兒,因為一身黑衣,他先前並未發現:“他是?”

“那位呀,便是你口中的九五之尊,”姑娘噙著笑道,“如今正給喝花酒的殿下守門吶。”

那人:“……”

醉風樓內,大堂中一片靜謐,只有四樓最大的廂房裏隱隱傳出的琴聲。

廂房中,趙樂瑩倚在軟榻上,慵懶地閉著眼睛假寐。熟悉的琴師低眉順眼,安分地撫琴,即便美色在前,也不敢動心半分。

一曲罷了,丫鬟進門,對著軟榻恭敬行了一禮:“殿下。”

“走了嗎?”趙樂瑩緩緩睜開眼睛,眼眸波光流轉。

她那日送走裴繹之後,說是要回來找她的風箏,可都快到皇宮了,她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先放手的,自然要他主動求和,她才不多此一舉。

這般想著,她又叫車夫調頭離開,將阿瑞托給乳娘之後,自己便來了醉風樓。她來的第二天,傅硯山便知道了裴繹之離開的事,當時便來醉風樓尋她了,只是她避而不見,也不準他進來,他便日日夜夜在外頭守著,如今已經守了三日了。

此刻她問丫鬟的,便是傅硯山走了沒。

丫鬟低著頭:“回殿下的話,還沒走。”

“你沒同他說,本宮叫他滾回宮裏去?”趙樂瑩揚眉。

丫鬟頓時苦了臉:“殿、殿下,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哪敢說這些。”當年皇上還是硯侍衛時,她都不敢說硬話去趕,更別說如今了。

趙樂瑩想了想,也確實太難為丫鬟了,於是微微頷首:“那便不管他了。”

“不管嗎?”丫鬟小心翼翼,“殿下……皇上都在門外守了三日了,不上朝不理事,朝臣們都諸多不滿,若再這樣下去……”

“才三天而已,大灃亡不了國。”趙樂瑩淡淡打斷。

丫鬟嘴角臭了抽,心道這種話也就她家殿下敢說了。

她嘆了聲氣,想了想後又勸:“可是殿下,皇上整日站在外頭,水都沒喝一口,身子怕是會熬壞的。”

這一句倒是戳中了趙樂瑩,她眼眸微動,想了片刻後道:“他若還不肯走,就叫他進來,隨便找間客房給他,一應寢具皆換新的,他雖活得粗糙,偏偏喜潔又挑剔,旁人用過的東西,他怕是不肯用的。”

一直安靜撫琴的樂師,忍不住輕笑一聲,意識到自己失態後忙正了正神色。

趙樂瑩掃了他一眼,待丫鬟離開後才問:“你笑什麽?”

“殿下恕罪,”樂師忙起身行禮,“小的只是忽然想起了幾年前第一次見殿下時的場景。”

趙樂瑩疑惑地看著他,顯然沒想起來。

樂師只得提醒:“那日殿下也在醉風樓留了很久,皇上……當時還是侍衛,守在樓下不肯離開,您也是這般吩咐丫鬟,為他準備寢具的。”

“是麽,年紀大了,記不真切了。”趙樂瑩根據他的言語隱約想起,那是她第一次睡了傅硯山之後的事,嘴上說著記不得了,眼底卻閃過點點笑意。

少年時一點小事,也能叫她塌了天一般,連他的面都不敢見了,那時的她哪會想到,自己日後不僅會繼續睡他,還會睡上個無數次。

樂師小心地看她一眼,一時也有些悵然:“不過轉瞬之間,便已經快四年了。”

趙樂瑩回神,擡眸看向他:“你倒是沒怎麽變。”

“……還是變了的,小的前兩年娶了妻,也有了孩子,”樂師有些不好意思,“成家之後本來怕他們會因我名聲受損,不打算在醉風樓做了,可在別處撫琴月錢太少,實在養活不了妻兒,便折中了一下,每月只來醉風樓四天,也是小的命好,這個月第一次來,便能為殿下撫琴。”

年輕時心氣高,總想攀高枝,如今娶妻生子,反而落到了實處,只想踏踏實實地養活一家子。

“你這般思慮,也是對的,你琴藝不錯,可以收幾個學生,學費也夠你平日開銷了。”趙樂瑩盤下這裏之後,便不再做那些下三濫的勾當,相較一般的酒樓更清雅,不過到底是在煙花之地開著,他整日來這裏,確實會影響妻兒名聲。

樂師聞言苦笑一聲:“小的身份低賤,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會聘小的,若收尋常百姓家孩子,便不能上門去教,而是要置辦鋪子買琴,花費太多,小的有心無力。”

“確實是個問題。”趙樂瑩微微頷首。

“……小的這些事實在不值一提,還是不要再汙殿下的耳了,”樂師看她一眼,又飛速低下頭,“殿下,當年第一次見您,小的便因為說錯了話,惹得您不高興了,可如今再見您,小的有些話還是想說。”

趙樂瑩失笑:“但說無妨。”

“就是皇上……”樂師咽了下口水,訕訕開口,“雖不知他如何得罪殿下了,可他如今放下九五之尊的架子,整日守在醉風樓外,想來是愛慘了殿下,殿下對他,也不像無情,如今有情人難得,何不各退一步,也省得浪費了大好的時光。”

趙樂瑩垂著眼眸不語,手指隨意搭在腰胯上輕輕點著。

樂師急忙跪下:“是、是小的說錯了什麽嗎?”

“你沒說錯,下去吧。”趙樂瑩淡淡道。

樂師心裏一緊,趕緊低著頭出去了。

他走出很遠,才懊惱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臉,暗罵自己就是不長記性,殿下明明不喜旁人對她說三道四,他還次次觸她的黴頭。

……這下好了,老鴇本就不滿他一月只來四次,早就動了辭了他的心思,他這回是徹底幹不成了吧?樂師嘆息一聲,愁眉苦臉地正要離開,突然被人叫住。

“公子請留步。”

樂師回頭,認出她是方才的丫鬟,急忙行了一禮問:“可是殿下有事找小的?”莫非是要懲罰他?

“沒有,公子不必緊張,”丫鬟笑著說完,往他手中塞了一個荷包,“這是殿下給你的。”

樂師楞了楞,打開之後看到幾錠銀子,頓時楞住了。

“殿下說了,租個鋪子一年也沒有多少花費,只是學子們要用的琴須得買好的,不能糊弄了,免得自幼聽著不準的音兒,將來不好糾正。”

樂師驀地紅了眼眶,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後,便朝著廂房方向鄭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才離開。

廂房之中,趙樂瑩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杯盞,許久之後突然讓人叫老鴇過來。

老鴇到時十分忐忑,看見她低眉順眼地問:“殿下,可是有事吩咐老奴?”如今殿下不僅是殿下,還是她的老板,是當今聖上的心尖尖,她只恨不得雙手捧著,半點差錯都不敢有。

趙樂瑩掃了她一眼:“聽說樓裏近日收了幾個不錯的苗子?”

“……是呀,都是些十七八的少年郎,模樣俊腰板緊,生龍活虎簡直沒得挑。”雖然已不幹當初的勾當,但老鴇誇人的話還是習慣性地從下三路開始。

趙樂瑩勾起唇角:“那便挑一個最生龍活虎的送來,本宮倒要瞧瞧你說的可有虛言。”

“當然……什麽?”老鴇驚愕,“您要、要人?”

“不行?”趙樂瑩揚眉。

當然不行了!皇上可還在外面等著呢,她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敢往殿下房中塞人啊!老鴇嚇得直接跪下:“殿下喲,您還是饒了老奴吧,老奴還想多活幾年吶!”

“放心,他不敢對你如何,”趙樂瑩慵懶起身,“去吧,叫人燒些熱水來,再叫個俊俏郎君,伺候本宮沐浴。”

老鴇都嚇傻了,見她沒有商量的餘地,最後只能苦著臉離開。

她一走,趙樂瑩忍不住笑了一聲。

熱水很快送了進來,灌滿了水的木桶散著虛無的白煙,趙樂瑩褪下衣衫,弓著腳踏進水中。當熱騰騰的水沒過肩膀,她舒服得輕哼一聲,閉著眼睛養神。

許久,房門發出吱呀一聲,她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坐在水中,直到一只布滿薄繭的手覆上她圓潤的肩頭,她才淡淡開口:“年輕郎君的手這般糙嗎?”

身後之人不語,只是俯身從後面將她抱住,兩只袖子被水浸濕也沒有後退。他的鼻息就在耳邊輕拂,一時間比熱水還熱。

抱了一會兒後,他的手便往水中去了。趙樂瑩一把攥住他的手,輕嗤一聲開口:“我似乎沒叫你來。”

“是我自己要來的,”傅硯山低眉順眼,“我來伺候殿下。”

“我可不敢勞駕當今聖上,還是換旁人來吧。”趙樂瑩不肯回頭看他。

傅硯山吻了吻她的耳垂:“沒有旁人,只有我,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只有我。”

“本宮心裏沒你,又談何現在將來。”

“有我,殿下心裏只有我,”傅硯山聲音悶悶的,“是我蠢,不懂殿下真心,還妄想將你推給別人。”

當聽說趙樂瑩親自送裴繹之離京時,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趙樂瑩,也小看了裴繹之,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的痛苦、糾結,都不過是一場天大的荒唐。

“殿下,硯奴知錯了。”他聲音有些沙啞。

趙樂瑩眼眸微動:“錯哪了?”

“不該自以為是,覺得這天底下只有我一人才有不變的真心,不該不信殿下,害得殿下傷心。”他認真道歉。

趙樂瑩冷嗤一聲,沒有接話。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半晌一個木盒出現在眼前:“……殿下。”

趙樂瑩不主動去接:“這是什麽?”

“你打開看。”傅硯山堅持。

兩個人僵持片刻後,趙樂瑩到底還是接了過去,打開盒子後便看到一支斷掉的珠釵,和一張帕子。她眼眸微動,驀地想起當初第一次察覺他的心意時,便是因為在他枕頭下發現了珠釵——

“老奴先前見過他偷藏丫鬟的珠釵,就在他枕頭下面!”

老管家的話隱約在耳邊回蕩,她的唇角浮起一點弧度,許久才強行回神,接著看向那張手帕:“這是什麽?”

說著話,她拿起來嗅了嗅,有一股木盒上所帶的氣味,還有一點說不出的味道,像是……治跌打損傷的藥油味?

“那時從廣寒山回來,殿下院中有蟬鳴擾人,我去抓蟬時扭傷了腰,”傅硯山說完靜了靜,“是殿下為我擦藥按摩。”

“同這張手帕有什麽相幹?”趙樂瑩愈發疑惑。

傅硯山看她一眼:“這手帕……是殿下擦手的東西。”

趙樂瑩楞了一下,總算是想起來了,當時她擦完指尖藥油,便丟給他去扔,誰知他又留了下來。

斷成兩截的珠釵是她扔了的,染了藥油的手帕也是她丟掉的,他竟收了這麽多年。趙樂瑩好氣又好笑,心裏酸得厲害:“……怎麽什麽都要撿,當自己是撿垃圾的了?”

“殿下給的,不是垃圾”傅硯山說著,寬大的手到底躲開趙樂瑩的阻攔沈入水中。

水面咕嘟咕嘟冒出幾個細小的氣泡,趙樂瑩臉上染了一層紅,眼神也不如先前淩厲。她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動後抓緊他的胳膊:“傅硯山,若再有下次,我便真的不要你了。”

“不會有下次,”傅硯山的吻落在她的後頸上,“即便將來殿下真的變心,我也不會再拱手相讓,殿下這輩子都只能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浴桶中的水猛地高出一截,熱水嘩啦啦地溢了一地,桶中只剩下一半的水,卻依然因為激烈晃動而溢出。

窗外月色皎潔,公平地撒向每一處,偌大的京都城總算是靜了下來,就連最熱鬧的四喜胡同裏,也都陸陸續續關上了門,生怕驚擾了每個夢中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