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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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守信用，顧盼不想讓謝存知道我們見面的事，我就饒了個圈，和他約在市區地鐵站口見面。
謝存知道我喜歡東跑西跑，應該也沒有多想，只回了我：【好。】
看到他的回信，我看了眼日期，按鍵熄滅了手機屏幕。
去的路上，我都在想顧盼剛剛說的話。
她和謝存要解除婚約的事，這幾天我不是沒有試探，可謝存都一筆帶過說是沒有的事。
所以，他這是什麽意思？
就因為我從小吃他的喝他的，工作也是他通的關系，一定程度上是金主和情人的身份，夠掩人耳目，夠刺激，所以他在玩我是嗎？
我認識謝存這麽多年，就算不能了解透徹，多少也算是知根知底。
我知道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相信他對我還是有感覺的，不然不可能除了工作，其他時間都和我待在一起。
對，一定是我多想，是我多慮了。
地鐵疾速在隧道中穿梭，廣告牌上一幀幀畫面的連通折轉，上面是我最近很迷的人氣男演員，但我壓根連多一眼都沒註意到。
我盯著幾近透明的窗門玻璃，唯獨看到的，是胡思亂想後神色惶然的自己。
我不能確定我的患得患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來到謝存身邊？是一眼撞破他皮囊下對我的渴望？還是我徹底淪陷到把自己都送到他手裏？
但我能確定的是，顧盼剛剛的那席話成了我毫無顧忌相信謝存的破裂□□。
我又不蠢，也早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可我一直自欺欺人到現在，穿謝存喜歡的衣服，畫謝存喜歡的妝容，擺出謝存喜歡的模樣，以此希望能夠討好他。
每一點一滴的積累，我都在迷失自我上走得越來越遠。換種說法，是我變得不像自己了。
原先的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謝存地盤上撒野，他視我為侄女，是小輩，長輩的指導呵護絲毫不少。
可現在呢，他不冷不淡是常態。
對我殘存的那點溫情，比起男人對愛人的疼愛，更像是對某樣東西的占有欲。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我恍然若夢，深陷難以自拔地愛上了他。
而那個想擁有他的夢，那個華麗到宛如天光大降的夢，什麽時候會蘇醒，我不知道。
我看著面容姣好卻目光無神的自己，心裏像翻了漏鬥，碎沙撒了一地，沒答案了。
謝存先帶我去了預定現場，說是還有些意見要和負責人交流。
我知道老人家今年整歲，照規矩來說要大辦特辦，場地挑在黃浦江邊最豪華的酒店，時間按萬來計量，鮮花美酒鋼琴更是現場的必備品。
我一路跟在謝存身後，眼熟的負責人見到我，隨口就說：“這不是小侄女嗎，都多久沒見了？”
負責人和謝存是大學同學，因為關系好，所以謝家的大事辦席都在他手上過。
他在哪家高檔酒店，地點就定在哪家。
但就“小侄女”三個字，聽得我如鯁在喉。
我心裏難受，想笑也笑不出來，只能保持沈默，擺正了侄女的身份。
這期間，謝存好像是偏頭看了我一眼，也好像沒看。
我沒和他對話，也沒能成功和他撞上視線。
就算私下再能恃寵而驕，我公共場合腦子還是拎得清的，我知道他現在沒放心思在我身上。
於此，我不說話，習慣性地表現出乖巧跟在他身後。
負責人在記錄日期的時候，冷不丁拍了下腦袋，訝異說：“老人家是9.10的生日對吧。”
說完，他的視線在謝存和我之間兜了圈。
我右眼皮忽地跳了下，只聽謝存應下：“沒錯。”
“那小侄女不就前兩天生日嗎？”負責人懊惱地抓抓頭，抱歉地看向我，“你說以前每年都留酒店包廂的，前面幾天來領導，我前前後後給忙忘了，遲來的生日快樂，希望你別介意。”
我不經意看了眼謝存。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仿若剛剛說的事對他來說只是無關緊要。
有一個答案若隱若現地在我心裏加深了烙印，溫度越發的燙，一把火燎原，能燒的我心慌。
我沒表現出來，表面上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小叔叔陪我過了。”
這話沒錯，謝存這幾天的確都在我身邊，只是忘了生日這件事而已。
我努力說服自己，他工作這麽忙，還能花時間陪我，這比再陪我過生日有意義多了。
畢竟睜眼到閉眼，24h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時間，他都陪著我。
但陪伴的前提，是我忘了。
他待著的房子，是城東的那套房子，我被他束在城東的房子裏，按理是我陪他。
而不是他陪我。
這點，我直到和他徹底說再見的那天，才幡然醒悟過來。
去試禮服的店是謝存以前給我訂做成人禮禮服的店。
我以前愛穿公主系的蓬蓬裙，粉色蕾絲打襯的那種，但現在漸漸成熟，風格也脫離可愛，偏向收腰講究線條的魚尾裙。
或許是我們的舉止太過親密，再加上謝存保養得好，西裝筆挺得體，舉手投足的矜貴氣質渾然天成。
店員看出我們的年齡差，終究識趣地沒多問什麽。
有違剛才在酒店的冷淡，他現在在禮服店，倒是顯得耐心頗足，坐在皮質沙發上等著我換完一套又一套。
可能是我真的太好哄了吧。
只要他對我欣賞地笑，就能驅散攏在我心頭的陰霾，我蓄積的那點難受也能瞬間煙消雲散，眼都不眨再回到原先沒心沒肺只追著他跑的樣。
我踩著高跟鞋，提著裙擺，唇邊勾著嬌俏的笑，朝他幾步快走過去，“你就說吧，剛才到底是哪一身最好看？”
我們待的這邊是內室。
我剛說自己可以，讓工作人員都出去了，所以現在這裏就只有我和謝存兩個人。
毫不避諱地，謝存幫我攏過花袖上的長發，替我把頰邊的碎發繞到耳後，扣住我後頸，一把撈過我的腰，把我摟進他懷裏。
“隨你。”他摸著我的腰，說著無關痛癢的話，“或者都要了。”
我假裝自己沒聽出他話外的冷淡，開始慣性催眠自己地說：“可是我還是覺得剛剛那條更好看。”
“那就剛剛那條。”
“那如果只是二選一，剛剛那條和現在這條，你選呢？”
這的確是令人頭疼的問題。
可我不覺得這兩條有什麽差別，問這個問題，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一個能讓我沈墜平穩的正確答案。
如果他現在脫口而出任何一條，我都會綻放笑容地應他的話，毫無意見地說好。
可現實總能讓人在心涼中如墜冰窟。
他甚至連一個字眼都沒有說出口。沈默的態度，擺明是要我自己選。
我扶著他的肩，餘光掃了下橫在長沙發上的另一條長裙，再艷麗抓眼的設計，都不再能入我的眼。
我的心裏五味陳雜得傾倒了墨盤。
黑色取而代之任何一種顏色，在這白日光華下沒入塵囂寂寥的低哀。
周末回謝家老院吃飯。
謝家老院，獨門獨棟的別墅，位於風景優美山脈卻迤邐的區域，很適合生活。
謝老聽說我要回去，提早安排菜品，讓阿姨給我準備了我最愛的菜，疼愛我依舊如昔。
他老人家不知道我和謝存現在的關系，只知道獨立戶口的事。他以為謝存是為我以後著想，也就沒多提。
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老人家最近生意狀況不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得等一個好時機。
吃飯的時候，說到顧家人主動上門道歉的事。
謝老沒有多發表意見，大概是這幾天已經消化了這個爆炸信息，只是和謝存說：“能不能走到一起得看兩個人有沒有緣分。顧家的事以後不提了，周末抽空出去和袁家的孩子吃個飯，那孩子以前時常來玩，你們感情不錯，最近正好交流交流感情。”
我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插不上一句話。
謝存沒接話，謝老就說：“最近公司的新產品不是準備入市？各方面自己註意點，老大不小了，要給芩芩做個好榜樣。”
……
飯後，謝老把謝存喊上書房，我一個人捧著茶杯坐在一樓客廳。
茶水沸騰，瓷杯遞熱，明明是燙手的高溫，我卻覺得越發的冷。
家裏的阿姨從小看著我長大，知根知底的。
都說女人才知女人心，她收拾完餐廳，見我一個人楞杵著，便主動走過來陪我。
她沒提那些敏感的話題，只是把前兩天上山新求得的香囊分了我一個。
我低頭看了眼，是求姻緣的香囊。
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溫婉如初地說：“孩子，別往後看。”
我沒懂她意思，愕然擡頭。
她說：“謝家的孩子，到哪都可以昂首挺胸的。”
我啞然了，瞬間失語。
她這是在提醒我，提醒我別往後看，是不想讓我因為謝存曾經對我的負責教導，當成一種愛。
死水微瀾春風起。
可現在夏末了，會來的只有迷人眼的秋風。
明明掃除了阻礙，沒有了旁人的礙手礙腳，我卻變得敏感了。
我開始註意和謝存的交流。
親密交流依舊，但更多的有關生活上的細節，我開始選擇性地和他說。
他最近忙，城東我去的也少了。
或許也可以說是，他沒找我，我就不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想離開。
在看到畫廊那副新畫時，我第一次有就此斷了關系離開謝存的想法。
畫的原作者就站在我旁邊，全國有名的繪畫大師，年少有為的代表，賀蘭尋。
不到三十的年齡，眉目清雋，清瘦俊朗。
和謝存不相高低的身高，賀蘭尋身上少了謝存那般的放縱，多了書香文墨熏染的儒雅，翩翩公子風流氣。
賀蘭尋能選我們這家畫廊，說實話，起先是出乎我意料的。
畢竟商業畫廊這麽多，他的作品已經有了百萬開外的投資，是行業的新星，商業畫廊爭先恐後青睞的對象。
我們雖然在行業前端，但從去年開始接連的負面新聞和官司糾纏，名聲已然大不如前。
謝存有問過離開畫廊的事。
我沒應他，因為我挺喜歡這邊的。
我對什麽都有相對高的忠誠度，譬如感情，譬如工作，即便我知道這在某些時刻是不好的。
我的留下，賀蘭尋的選擇，我們碰上了。
意外地，我第一次和除謝存以外的男人聊得這麽投機，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知識淺薄，第一次接見賀蘭尋就犯了個錯。
我依據照片認出他，走到他面前，伴隨著燦爛的職業笑容，脫口而出就是：“賀先生，你好，我是溫芩。”
明明安排接待賀蘭尋的人不是我，但因為同事臨時有事，我就好說話地替她接下了。
在我們這行，臨時調換接洽人，對於對方來說是不禮貌的。
所以在初見賀蘭尋這樣的行業前端人士，我是緊張的。一連犯錯是我自身的問題。
賀蘭尋沒糾正我在覆姓上出的差池，和我握完手後，溫柔親和地介紹自己：“你好，賀蘭尋。”
我們聊了很多有關工作的事。
直到第一次見面臨近尾聲，原先負責接待賀蘭尋的女同事匆匆忙忙跑來，和我對了眼，抱歉地和賀蘭尋說：“不好意思賀蘭先生，我是原先和您聯系的小顧，臨時調換，希望您別介意。”
我訝異地後知後覺，我連他的姓氏都念錯了。
和他在這邊談笑風生的全過程，我都絲毫沒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得有多好的教養，才能如此？
賀蘭尋大抵是註意到了我的局促，一笑帶過：“不會，溫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這場見面我很滿意。”
短短幾句話，說得我有些無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悄然放任的理解和尊重。
賀蘭尋在我心裏的形象越發的好。
今天是我和他最終定畫位而見面的日子。
這又是一幅百萬起價的畫。
畫風簡潔卻精致，每一筆的勾勒都極致到位。
我以前學過畫畫，但三分鐘熱度，沒堅持多久就選擇了放棄，現在也不好意思提及我學過的事，不然就顯得我班門弄斧了。
畫上風景獨美，明明是有人物的，可按照比例的差別，觀賞者一旦不註意，就會被宏觀的山水奪取目光，忽略主人公的渺小。
我不一樣。我的重點不在山水，卻在人物。
恢弘山水多似川河，渺茫人煙小如浮羽。我現在就像個籠子裏的小鳥，不是不能大鵬展翅，而是沒有足夠豐厚的羽翼。
在謝存身邊一天，我就甘願折翅一天，日子蔓延，自然而然就飛不起來了。
不得不說，我很喜歡這幅畫，可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它的名字。
我疑惑地偏頭看了眼賀蘭尋，“能冒昧問一下畫叫什麽名字嗎？”
“當然。”賀蘭尋眉眼含笑，如墨似玉，“叫《泛泛》。”
“為什麽起這個名字？”
“廣袤世界，泛泛之輩尤甚，想表達這個意思。”
我起先沒太理解他的話。但當我特意去查泛泛之輩的意思，我懂了。
——指不是什麽有所作為有才幹的人物。
所以在這天地間，主角才會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看完這畫，我瞬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誰都可以是泛泛之輩，誰也可以不是泛泛之輩。
我在謝存身邊，黯然神傷又害怕失去太久。
一直以來的身份和存在價值，都讓我在作為背景板襯托他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這時的我，只配泛泛。
可我該有我自己的生活啊。
我該有一種不以謝存為中心，不暗暗較真鉆牛角尖的生活啊。
我活了二十三年，怎麽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壓抑多天的情緒突然就上來了。
喜歡是心動的，可始終單向，忽近忽遠得不到回應的喜歡是沒有結局的。
我看不清和謝存的前路。
可能是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勁，賀蘭尋靠近了我些，低頭註意到我眼角怎麽努力都快要收不回的氤氳水光。
無聲地，他摘下帽子，戴到了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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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的回信，我看了眼日期，按鍵熄滅了手機屏幕。
去的路上，我都在想顧盼剛剛說的話。
她和謝存要解除婚約的事，這幾天我不是沒有試探，可謝存都一筆帶過說是沒有的事。
所以，他這是什麽意思？
就因為我從小吃他的喝他的，工作也是他通的關系，一定程度上是金主和情人的身份，夠掩人耳目，夠刺激，所以他在玩我是嗎？
我認識謝存這麽多年，就算不能了解透徹，多少也算是知根知底。
我知道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相信他對我還是有感覺的，不然不可能除了工作，其他時間都和我待在一起。
對，一定是我多想，是我多慮了。
地鐵疾速在隧道中穿梭，廣告牌上一幀幀畫面的連通折轉，上面是我最近很迷的人氣男演員，但我壓根連多一眼都沒註意到。
我盯著幾近透明的窗門玻璃，唯獨看到的，是胡思亂想後神色惶然的自己。
我不能確定我的患得患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來到謝存身邊？是一眼撞破他皮囊下對我的渴望？還是我徹底淪陷到把自己都送到他手裏？
但我能確定的是，顧盼剛剛的那席話成了我毫無顧忌相信謝存的破裂□□。
我又不蠢，也早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可我一直自欺欺人到現在，穿謝存喜歡的衣服，畫謝存喜歡的妝容，擺出謝存喜歡的模樣，以此希望能夠討好他。
每一點一滴的積累，我都在迷失自我上走得越來越遠。換種說法，是我變得不像自己了。
原先的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謝存地盤上撒野，他視我為侄女，是小輩，長輩的指導呵護絲毫不少。
可現在呢，他不冷不淡是常態。
對我殘存的那點溫情，比起男人對愛人的疼愛，更像是對某樣東西的占有欲。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我恍然若夢，深陷難以自拔地愛上了他。
而那個想擁有他的夢，那個華麗到宛如天光大降的夢，什麽時候會蘇醒，我不知道。
我看著面容姣好卻目光無神的自己，心裏像翻了漏鬥，碎沙撒了一地，沒答案了。
謝存先帶我去了預定現場，說是還有些意見要和負責人交流。
我知道老人家今年整歲，照規矩來說要大辦特辦，場地挑在黃浦江邊最豪華的酒店，時間按萬來計量，鮮花美酒鋼琴更是現場的必備品。
我一路跟在謝存身後，眼熟的負責人見到我，隨口就說：“這不是小侄女嗎，都多久沒見了？”
負責人和謝存是大學同學，因為關系好，所以謝家的大事辦席都在他手上過。
他在哪家高檔酒店，地點就定在哪家。
但就“小侄女”三個字，聽得我如鯁在喉。
我心裏難受，想笑也笑不出來，只能保持沈默，擺正了侄女的身份。
這期間，謝存好像是偏頭看了我一眼，也好像沒看。
我沒和他對話，也沒能成功和他撞上視線。
就算私下再能恃寵而驕，我公共場合腦子還是拎得清的，我知道他現在沒放心思在我身上。
於此，我不說話，習慣性地表現出乖巧跟在他身後。
負責人在記錄日期的時候，冷不丁拍了下腦袋，訝異說：“老人家是9.10的生日對吧。”
說完，他的視線在謝存和我之間兜了圈。
我右眼皮忽地跳了下，只聽謝存應下：“沒錯。”
“那小侄女不就前兩天生日嗎？”負責人懊惱地抓抓頭，抱歉地看向我，“你說以前每年都留酒店包廂的，前面幾天來領導，我前前後後給忙忘了，遲來的生日快樂，希望你別介意。”
我不經意看了眼謝存。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仿若剛剛說的事對他來說只是無關緊要。
有一個答案若隱若現地在我心裏加深了烙印，溫度越發的燙，一把火燎原，能燒的我心慌。
我沒表現出來，表面上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小叔叔陪我過了。”
這話沒錯，謝存這幾天的確都在我身邊，只是忘了生日這件事而已。
我努力說服自己，他工作這麽忙，還能花時間陪我，這比再陪我過生日有意義多了。
畢竟睜眼到閉眼，24h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時間，他都陪著我。
但陪伴的前提，是我忘了。
他待著的房子，是城東的那套房子，我被他束在城東的房子裏，按理是我陪他。
而不是他陪我。
這點，我直到和他徹底說再見的那天，才幡然醒悟過來。
去試禮服的店是謝存以前給我訂做成人禮禮服的店。
我以前愛穿公主系的蓬蓬裙，粉色蕾絲打襯的那種，但現在漸漸成熟，風格也脫離可愛，偏向收腰講究線條的魚尾裙。
或許是我們的舉止太過親密，再加上謝存保養得好，西裝筆挺得體，舉手投足的矜貴氣質渾然天成。
店員看出我們的年齡差，終究識趣地沒多問什麽。
有違剛才在酒店的冷淡，他現在在禮服店，倒是顯得耐心頗足，坐在皮質沙發上等著我換完一套又一套。
可能是我真的太好哄了吧。
只要他對我欣賞地笑，就能驅散攏在我心頭的陰霾，我蓄積的那點難受也能瞬間煙消雲散，眼都不眨再回到原先沒心沒肺只追著他跑的樣。
我踩著高跟鞋，提著裙擺，唇邊勾著嬌俏的笑，朝他幾步快走過去，“你就說吧，剛才到底是哪一身最好看？”
我們待的這邊是內室。
我剛說自己可以，讓工作人員都出去了，所以現在這裏就只有我和謝存兩個人。
毫不避諱地，謝存幫我攏過花袖上的長發，替我把頰邊的碎發繞到耳後，扣住我後頸，一把撈過我的腰，把我摟進他懷裏。
“隨你。”他摸著我的腰，說著無關痛癢的話，“或者都要了。”
我假裝自己沒聽出他話外的冷淡，開始慣性催眠自己地說：“可是我還是覺得剛剛那條更好看。”
“那就剛剛那條。”
“那如果只是二選一，剛剛那條和現在這條，你選呢？”
這的確是令人頭疼的問題。
可我不覺得這兩條有什麽差別，問這個問題，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一個能讓我沈墜平穩的正確答案。
如果他現在脫口而出任何一條，我都會綻放笑容地應他的話，毫無意見地說好。
可現實總能讓人在心涼中如墜冰窟。
他甚至連一個字眼都沒有說出口。沈默的態度，擺明是要我自己選。
我扶著他的肩，餘光掃了下橫在長沙發上的另一條長裙，再艷麗抓眼的設計，都不再能入我的眼。
我的心裏五味陳雜得傾倒了墨盤。
黑色取而代之任何一種顏色，在這白日光華下沒入塵囂寂寥的低哀。
周末回謝家老院吃飯。
謝家老院，獨門獨棟的別墅，位於風景優美山脈卻迤邐的區域，很適合生活。
謝老聽說我要回去，提早安排菜品，讓阿姨給我準備了我最愛的菜，疼愛我依舊如昔。
他老人家不知道我和謝存現在的關系，只知道獨立戶口的事。他以為謝存是為我以後著想，也就沒多提。
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老人家最近生意狀況不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得等一個好時機。
吃飯的時候，說到顧家人主動上門道歉的事。
謝老沒有多發表意見，大概是這幾天已經消化了這個爆炸信息，只是和謝存說：“能不能走到一起得看兩個人有沒有緣分。顧家的事以後不提了，周末抽空出去和袁家的孩子吃個飯，那孩子以前時常來玩，你們感情不錯，最近正好交流交流感情。”
我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插不上一句話。
謝存沒接話，謝老就說：“最近公司的新產品不是準備入市？各方面自己註意點，老大不小了，要給芩芩做個好榜樣。”
……
飯後，謝老把謝存喊上書房，我一個人捧著茶杯坐在一樓客廳。
茶水沸騰，瓷杯遞熱，明明是燙手的高溫，我卻覺得越發的冷。
家裏的阿姨從小看著我長大，知根知底的。
都說女人才知女人心，她收拾完餐廳，見我一個人楞杵著，便主動走過來陪我。
她沒提那些敏感的話題，只是把前兩天上山新求得的香囊分了我一個。
我低頭看了眼，是求姻緣的香囊。
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溫婉如初地說：“孩子，別往後看。”
我沒懂她意思，愕然擡頭。
她說：“謝家的孩子，到哪都可以昂首挺胸的。”
我啞然了，瞬間失語。
她這是在提醒我，提醒我別往後看，是不想讓我因為謝存曾經對我的負責教導，當成一種愛。
死水微瀾春風起。
可現在夏末了，會來的只有迷人眼的秋風。
明明掃除了阻礙，沒有了旁人的礙手礙腳，我卻變得敏感了。
我開始註意和謝存的交流。
親密交流依舊，但更多的有關生活上的細節，我開始選擇性地和他說。
他最近忙，城東我去的也少了。
或許也可以說是，他沒找我，我就不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想離開。
在看到畫廊那副新畫時，我第一次有就此斷了關系離開謝存的想法。
畫的原作者就站在我旁邊，全國有名的繪畫大師，年少有為的代表，賀蘭尋。
不到三十的年齡，眉目清雋，清瘦俊朗。
和謝存不相高低的身高，賀蘭尋身上少了謝存那般的放縱，多了書香文墨熏染的儒雅，翩翩公子風流氣。
賀蘭尋能選我們這家畫廊，說實話，起先是出乎我意料的。
畢竟商業畫廊這麽多，他的作品已經有了百萬開外的投資，是行業的新星，商業畫廊爭先恐後青睞的對象。
我們雖然在行業前端，但從去年開始接連的負面新聞和官司糾纏，名聲已然大不如前。
謝存有問過離開畫廊的事。
我沒應他，因為我挺喜歡這邊的。
我對什麽都有相對高的忠誠度，譬如感情，譬如工作，即便我知道這在某些時刻是不好的。
我的留下，賀蘭尋的選擇，我們碰上了。
意外地，我第一次和除謝存以外的男人聊得這麽投機，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知識淺薄，第一次接見賀蘭尋就犯了個錯。
我依據照片認出他，走到他面前，伴隨著燦爛的職業笑容，脫口而出就是：“賀先生，你好，我是溫芩。”
明明安排接待賀蘭尋的人不是我，但因為同事臨時有事，我就好說話地替她接下了。
在我們這行，臨時調換接洽人，對於對方來說是不禮貌的。
所以在初見賀蘭尋這樣的行業前端人士，我是緊張的。一連犯錯是我自身的問題。
賀蘭尋沒糾正我在覆姓上出的差池，和我握完手後，溫柔親和地介紹自己：“你好，賀蘭尋。”
我們聊了很多有關工作的事。
直到第一次見面臨近尾聲，原先負責接待賀蘭尋的女同事匆匆忙忙跑來，和我對了眼，抱歉地和賀蘭尋說：“不好意思賀蘭先生，我是原先和您聯系的小顧，臨時調換，希望您別介意。”
我訝異地後知後覺，我連他的姓氏都念錯了。
和他在這邊談笑風生的全過程，我都絲毫沒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得有多好的教養，才能如此？
賀蘭尋大抵是註意到了我的局促，一笑帶過：“不會，溫小姐是個很有趣的人，這場見面我很滿意。”
短短幾句話，說得我有些無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悄然放任的理解和尊重。
賀蘭尋在我心裏的形象越發的好。
今天是我和他最終定畫位而見面的日子。
這又是一幅百萬起價的畫。
畫風簡潔卻精致，每一筆的勾勒都極致到位。
我以前學過畫畫，但三分鐘熱度，沒堅持多久就選擇了放棄，現在也不好意思提及我學過的事，不然就顯得我班門弄斧了。
畫上風景獨美，明明是有人物的，可按照比例的差別，觀賞者一旦不註意，就會被宏觀的山水奪取目光，忽略主人公的渺小。
我不一樣。我的重點不在山水，卻在人物。
恢弘山水多似川河，渺茫人煙小如浮羽。我現在就像個籠子裏的小鳥，不是不能大鵬展翅，而是沒有足夠豐厚的羽翼。
在謝存身邊一天，我就甘願折翅一天，日子蔓延，自然而然就飛不起來了。
不得不說，我很喜歡這幅畫，可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它的名字。
我疑惑地偏頭看了眼賀蘭尋，“能冒昧問一下畫叫什麽名字嗎？”
“當然。”賀蘭尋眉眼含笑，如墨似玉，“叫《泛泛》。”
“為什麽起這個名字？”
“廣袤世界，泛泛之輩尤甚，想表達這個意思。”
我起先沒太理解他的話。但當我特意去查泛泛之輩的意思，我懂了。
——指不是什麽有所作為有才幹的人物。
所以在這天地間，主角才會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看完這畫，我瞬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誰都可以是泛泛之輩，誰也可以不是泛泛之輩。
我在謝存身邊，黯然神傷又害怕失去太久。
一直以來的身份和存在價值，都讓我在作為背景板襯托他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這時的我，只配泛泛。
可我該有我自己的生活啊。
我該有一種不以謝存為中心，不暗暗較真鉆牛角尖的生活啊。
我活了二十三年，怎麽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壓抑多天的情緒突然就上來了。
喜歡是心動的，可始終單向，忽近忽遠得不到回應的喜歡是沒有結局的。
我看不清和謝存的前路。
可能是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勁，賀蘭尋靠近了我些，低頭註意到我眼角怎麽努力都快要收不回的氤氳水光。
無聲地，他摘下帽子，戴到了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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