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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島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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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銳言曾經覺得自己什麽都知道。

韓嶠的成人自考學歷,韓嶠在樂器廠做工的經歷,都能從訪談上了解到。

但不只是這樣,很久以前,謝銳言就開始註意韓嶠,在那場巴黎開的晚宴前的一年就得知韓嶠這個人的存在。

和其他謝家人一樣,謝銳言跳級念的大學,工商管理專業,謝乘章親自給他報的。

院系裏一水的男生,也有不少對基佬;大三的時候,謝銳言被班上的母0一臉蕩漾地分享了個up主拉郎的視頻。

標題叫“酒窩釀桃花”,cp名稱是“巧言如簧”,內容是他和韓嶠——有酒窩的小謝總和桃花眼的韓總相識相愛的輕松小甜餅。

謝銳言就是在那時候單方面認識了韓嶠。

謝銳言表面平靜、內心尷尬地點進去,眼睛逐漸瞪大,不得不說up主的剪輯很用心,看了這個視頻,就連當事人都覺得,自己和陌生的對方有點什麽。

謝銳言認認真真地看了評論,才知道,原來他這樣的二世祖僅僅靠臉也能圈粉,還能和韓嶠這種草根逆襲的角色湊一對。

不得不說,韓嶠溫柔迷人的外貌、從容不迫的談吐和優雅沈穩的氣質都是謝銳言理想“禦姐”型,包括他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和左眼角的淚痣,都在謝銳言的萌點上跳舞,唯一不符的是性別。

謝銳言理智上抗拒,情感上懵懂,沒事就在網上搜搜韓嶠的“性轉”版美女寫真——黑長直,桃花眼,淚痣,長腿高個兒,然後腦補她們說話時的聲音,也醇得像黑醋栗波爾多酒的香氣。

在飽經壓抑、後知後覺而來的洶湧晚熟青春期裏,謝銳言就像從此不早朝的昏君,再也沒有出現在早自習上過。

昏頭轉向地吃了半個學期的“代餐”,五門大課期末成績擦著線過後,謝銳言到底還是被拉回了現實,正視韓嶠本尊。

韓嶠是個認準目標就會去做的人,有著良好的職業規劃和意志力,長久以來也不遺餘力地關照著他身邊的人。

再回過頭去看那個視頻,還有其他的小說同人,謝銳言不覺得自己被湊cp掉了價,反倒覺得這也許是對韓嶠的侮辱。

謝銳言假期會去光年星娛掛職實習,但基本上都沒有什麽事,坐在那裏一個月就能拿五萬,公司運營情況格外好的時候,還能翻兩到三倍。

韓嶠靠勤勞的雙手和聰明的頭腦致富,謝銳言靠他老子謝乘章。

謝銳言曾經覺得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他就這樣活著,懂事聽話,做個隨隨便便就能撈到資源和資本的廢物。他從來不用羨慕別人的艱苦奮鬥,都是別人羨慕他的不勞而獲。

但從了解到韓嶠的經歷開始,向來花錢如流水、沒有什麽朋友卻像螃蟹一樣在學校裏橫著走的小謝總消沈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滿腦子都是他不配,他這樣的人為什麽能和韓嶠剪一塊兒?

有人嘲韓嶠是“做題家”,是瘋狂工作,力爭上游的草根,是企圖打破固化階級的可憐蟲,早晚有一天出師未捷身先死。

謝銳言卻覺得,韓嶠是個厲害又很有想法的人,總能將想法轉化為實際行動,和他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

謝銳言養成了新的習慣,晚上九點過後,必須刷一刷有關韓嶠的新聞,配合著睡前的牛奶,做個好夢。

17年末,謝乾坤揪住了謝銳言的小尾巴,像抓住了個天大的把柄,迫不及待地打越洋電話和父親告密,說弟弟在晚宴上和伏羲電樂的合夥人韓嶠眉來眼去,極不檢點。

謝乾坤早已和門當戶對的未婚妻訂婚,謝乘章對二子的男女通吃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從來沒有見過三子和誰走在一起,被謝乾坤一說,當即震怒。

謝銳言從巴黎回來的當晚,就被謝乘章叫進書房訓話,沒能倒時差,身心俱疲,淩晨三點放才出來,費盡口舌才說清楚,自己對同性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從那時起,謝銳言為數不多的小聰明都用在了向謝乘章展示如何對付韓嶠上。

謝銳言身在奧地利,心在光年星娛,遠程動用資源,用實際行動讓父親知道,韓嶠是他厭惡的人,他在晚宴上是去找韓嶠的麻煩,不是想和人交好,伏羲這個朝陽企業的存亡也並不值得謝乘章大動幹戈。

直到三個月後,計劃奏效,謝乘章再也不關註伏羲,又專心地做回他的房產生意,謝銳言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一邊繼續學業,一邊寫歌,第二年臨近畢業,謝乘章不允許他繼續讀博,要他回去繼承家業。

謝銳言焦慮感更強,還在匿名論壇裏,半真半假地寫了些心裏話。

他的帖子個人情緒強烈,引起了很多人的質疑,說他胡編亂造,而其中有個叫“中島敦”的網友給了他安慰。

“中島敦”好像很擔心“孤狼”想不開,有空就陪著謝銳言聊天,不管是閑扯還是講故事。他擺事實講道理,他的那些名言和雞湯,還有聲音,都很像韓嶠。

謝銳言特地改變了聲音和“中島敦”說話,他不希望對方聽出來,他在現實中是謝氏那個有名的不學無術二世祖。他也從不奢望韓嶠本人能像“中島敦”這樣,每天早上四五點醒來,和他說早安。

19年7月末,謝銳言被謝乘章告知奶奶重病,徹底放棄讀博計劃,從維也納研究生畢業回國。

之後,為了回報“中島敦”的耐心,和他誇讚過的絲綢面料,謝銳言給他寄了條自己繡的手帕,用奶奶教的技術,一針一針耐心地繡狗頭,然後親自趕到偏僻的網點,不讓任何人註意到。

多日後,謝銳言得知奶奶早已過世,父親有意隱瞞,新仇舊恨一並被激了出來,與謝乘章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沖突。

“為什麽把主專業換成小提琴?你知不知道我給你選的專業意味著什麽?!”

“選專業是我的自由,我更喜歡小提琴。”

“我管你喜歡小提琴還是什麽琴,那些都是玩物喪志,我是你老子,你從小就爛泥扶不上墻,一點也不像謝家人,我的苦心你明不明白?”

“那我就不當這個謝家人,可以嗎?您的苦心就是連奶奶去世都刻意瞞著我,做一個哄騙我回國的砝碼?奶奶18年就走了,可您卻——”

啪!

謝銳言的頭偏向一邊,耳朵嗡嗡作響,鮮血瞬間從鼻腔裏湧了出來。

“老子允許你頂嘴了嗎?”

謝銳言第一次挨了謝乘章的打,並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在場者最終都保持了沈默。

謝帷舟深深地嘆息,將雙手攏進衣袖裏,沒有幫弟弟說話。

謝乾坤滿面譏諷,像是在嘲笑謝銳言這個向來被嬌縱的對象終於也受到了毒打。

而謝羽說什麽,謝乘章都不願理睬,恐嚇連她一起收拾,嚇得她趕緊抱緊了母親茹寸心。

前所未有的灰暗情緒和世界觀的徹底破滅,讓謝銳言停下了通訊,和“中島敦”保持兩個月的火花熄滅了。

而就在謝銳言和韓嶠重遇的那一天,韓嶠拿出了那條手帕。

謝銳言費了很大的勁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小聰明又回來了,只不過從前欺騙他敬畏又恐懼的人,現在則要向憧憬向往的人隱瞞。

無所不知的小謝總,不知道的事其實也有很多。

他無法了解韓嶠更早時候的過往,不知道韓嶠在考上樂器修造專業和在工廠兼職做小提琴前,又幹過什麽。

他不知道,韓嶠曾經有過一只很可愛的緬因貓,在細致入微的照料下健康長壽地活到20歲高齡,哪怕去世後依舊是韓嶠寵愛的心頭肉和小寶貝。

他更不知道,韓嶠能既往不咎,冒著被謝氏發現和針對的風險,撿個落魄的死對頭,把不忍心打開的貓屋打掃幹凈給他住。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和韓嶠臨時“同居”了。

韓嶠吃飯的樣子,按計算器的樣子,拿著拖把的樣子,望著貓咪照片的樣子,張開手掌給摸頭殺的樣子,都被謝銳言默默地印刻在心中。

謝銳言從前遇到再難受的事,一杯牛奶下去就能睡到早上四五點自然醒,這是謝乘章的命令:“喝完這杯牛奶,我數到十,你給我睡著。”

母親去世後,落在額頭的晚安吻變成了父親的數數。

軍事化訓練似的,謝銳言九點半沾枕頭就著,從不晚睡,一天一杯奶,早起晨跑,順順利利地長到了一米八六,然後對上了一米九二的韓總。

然而,住進客房的首個夜晚,他喝光了韓嶠家的半罐奶粉,跑了五回廁所,也沒有一絲睡意。

韓嶠在熬夜加班,聲音從和主臥聯通的書房傳來:“謝銳言,鬧肚子了?我這兒有瀉立停,有點忙,你自己過來拿。”

“沒有,不用。”

“那早點睡,有事喊我,晚安。”

“……晚安。”

謝銳言殺回客房,啪唧撲在榻榻米上,裹緊棉被左右來回翻滾,把自己夯實成一條長蟲。

生平頭一回遭遇失眠,謝銳言把臉埋進韓嶠給他曬好拍蓬松的枕頭裏,憤憤地皺起了眉毛。

“idi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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