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獲取這段巖石通道裏被推倒的記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當年的淩十八肯定是對我這個哥哥起了妒忌之心，我甚至猜測過，那一刻他會不會有害死我的心思，不過，因為他是我的親弟弟，再加上淩十八一直以來的表現，是那麽的正直和單純，讓我沒有過多的去想這件事情。

可是此刻親耳聽到淩十八承認當年是因為妒忌才把我推倒，我的心裏頓時像被針刺了一下，猛地一縮，腦海裏不由的想起了那些權謀小說中，皇子爭權奪位互相下黑手的劇情——難道，當年淩十八真的是想要害死我嗎？要知道，他那個時候還只是個小孩子啊，會有這麽惡毒的心思嗎？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黑無常意味深長的朝著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安慰淩十八道：“你那個時候只是個孩子而已，一時間想錯了做錯了，也是可以原諒的。”

黑無常所說的話，讓我十分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網絡上那些熊孩子家長在熊孩子惹禍之後的那一套說辭嗎？什麽他還是個孩子，他還小，不懂事。可是，小孩子做錯了就真的應該被輕易原諒嗎？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想，淩十八是我的弟弟，可是當年的確是他因為妒忌推了我，如果沒有他的那一推，蚩尤的圈套很可能就會落空，我也不會經歷這些痛苦，不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罪人。

黑無常跟我講過，淩十八的靈魂是我們這些人當中是最純粹最熾熱的，但是他的靈魂也是蒙蔽了最多陰影的，這次前往奈何橋，就是要為每個人洗脫這些陰影，讓所有人的靈魂變得純粹熾熱，這麽說來，從大局和道義上，我是應該立刻去原諒淩十八的。可是他的這一推，卻像是一根刺一般深深地紮在我的心裏，我真的無法做到沒有任何雜念的原諒這一切。

就在我心中念頭不斷閃過的時候，淩十八再次開口道：“不！我不能原諒！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麽會對哥哥那麽妒忌，妒忌到在那種危急時刻把他給推倒，這些年來，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一幕，我每次從夢中醒來，都會問自己：當時你有沒有想害死哥哥？”

聽到淩十八的話，我頓時如雷擊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楞楞的站在那裏，看著他抱著頭痛哭流涕。

黑無常再次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問道：“那你當時有沒有動過那樣的念頭？有沒有想過要害死你哥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我只記得自己腦子一熱，推了哥哥一把就跑了，我真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腦子裏在想什麽。”淩十八抱著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傷心的小孩子。

淩十八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白夜追兇》，阿爾帕西諾扮演的刑警在大霧中追蹤兇手，因為視線模糊，失手殺死了自己搭檔，為了遮掩這件事情，他陷入了兇手的圈套，最後一刻幡然醒悟，付出了生命，將兇手追拿歸案。那個年輕的女刑警問他，失手殺死搭檔，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阿爾帕西諾的回答也是一樣的，他說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一刻他腦海中所想的，他已經徹底的混亂了，因為他從此之後就一直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回想起淩十八夢境中的景象，他從巖石通道裏把我推倒之後，就一直生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十幾年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被噩夢折磨醒，好在他是淩家的傳承者，有淩家的武藝和術法支撐，如果換做是一個普通人，哪怕精神不崩潰瘋掉，身體也該徹底垮掉了。

當年的淩十八真的做錯了，可是接下來的十幾年歲月，他幾乎每個晚上都生活在地獄之中，如果說一個人做錯了事情需要受到懲罰的話，這十幾年的懲罰，已經足夠了。

看著淩十八哭得那麽傷心，那麽無助，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朝他走了過去，想摸一摸他的腦袋，這一刻，我完全忘了黑無常的提醒，他說過，我跟淩十八在夢境中不是一個層面的，是不可能彼此接觸到的。

可是，等我的手摸在淩十八的頭上，卻傳來了真實的觸感，淩十八頓時一楞，擡起頭，看向了我。

在看到是我之後，他忍不住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再次大哭起來：“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的。”

“好了，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以前發生的事情，就讓它們過去吧。”我拍著淩十八的後背，心中也是五味陳雜。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淩十八是十分堅強的，經歷了這一場夢境，我才知道，他的心裏原來隱藏了這麽多的痛苦。

“哥，你真的不怪我了？”淩十八問道。

“本來之前還有一點怨恨的，現在真的不怪了。”我對著淩十八笑了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領口，說道：“那麽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也不知道羞。”

淩十八楞了一下，接著對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影響，我總感覺淩十八的這個笑容無比純凈，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一般。

就在我還準備再跟淩十八說些什麽的時候，他整個人忽然消失了，我轉過頭望去，夢境中那個淩十八也同樣消失了，接著，我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變化，整個夢境開始慢慢的淡化，最後，場景一轉，我重新站在了那個奇怪的房間中，眼前是七個閃爍著各異畫面的氣泡，淩十八的那個已經消失不見了。

淩十八去了哪裏？他不會出什麽危險吧？要知道，我們所在的地方可是陰曹地府的奈何橋之上，他的夢境突然消失，到底是什麽原因？

就在我焦急萬分，準備開口大呼的時候，黑無常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沖我施了一禮，道：“淩先生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我原本還會以為淩十八的夢境會很棘手，很難處理呢，沒想到你三言兩語就給解了。”

“那他現在人在哪裏？他沒有危險吧？”

“放心吧，淩十八不會有危險的，他已經通過了奈何橋的問心之煉，蒙在他靈魂之上的陰霾也已經徹底去除，他現在的靈魂，已經達到了解救兩界墻的純粹和熾熱程度。我已經把他送出了陰曹地府，他會在現實世界等著你們回去。”黑無常解釋道。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們經歷的這些夢境，就是奈何橋的問心之煉。民間傳說，人死了之後，靈魂走過黃泉路之後，走上奈何橋的時候，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奈何橋是分上中下三層的。如果作惡多端，那麽靈魂就會落入奈何橋的最下層，最下層的盡頭就是十八層地獄，靈魂抵達之後，是要遭受審判和懲罰的。

如果善惡相抵，就會走奈何橋中層，雖然免除了十八層地獄的審判和責罰，卻也不得逍遙快活，要繼續辛苦勞作，在陰曹地府奔波受苦。

如果生前行善積德，那麽就會走在奈何橋的上層，上層的終點就是宗教中對應的極樂凈土，在裏面可以享受一切。

現在看來，這個關於奈何橋的民間傳說，雖然跟實際相差甚遠，卻有一點是正確的，那就是經歷奈何橋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回顧自己的一生，為自己一生的作為得到一個評判結果。這不是問心之煉又是什麽？

我們九個人這次過來，只是用到了奈何橋的這個功能，如果我們真的是死後靈魂到來，行走在這奈何橋上，經歷問心之煉的話，以淩十八那麽多年的痛苦執念，是很可能無法通過問心之煉的。

我看著房間裏剩下的七個氣泡，心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忍不住開口道：“黑無常，你告訴我，為什麽其餘八個人都有夢境氣泡存在，而我卻沒有？難道我是不用通過問心之煉的嗎？”

說真的，我可不相信自己的靈魂足夠純粹熾熱，我很懷疑，這九個人當中，也許我的靈魂是最不堪的一個，我一直都是一個窮屌絲，既沒有淩十八的擔當和勇氣，也沒有老道和戒吃的堅定信仰，更不會有莫冉的睿智和遠見，哪怕跟銀花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比，我也沒有她勇敢堅定——她至少可以為了愛情獻出一切，我可以做到嗎？

我真沒臉說自己可以做到，一直以來，我好像都是十分自私的，所做的一切幾乎也都是為了自己，從沒有想過要犧牲過什麽。如果想讓我的靈魂達到可以拯救兩界墻的熾熱程度，恐怕要大費一番周折，只可能更加麻煩，不可能是沒有問心之煉的。

難道說：我的靈魂因為根本就無法及格，所以，才會連問心之煉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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