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今天康熙一下了朝就來慈寧宮請安。這會兒這宮裏的三大巨頭,就那麽坐著，誰也不開口,安靜得有些壓抑。

孝莊瞇起眼，顯得眼角的皺紋愈發明顯,即使保養得再好,女人上了年紀還是容易顯老。眼前的帝王，可以說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二十年了，從未讓她失望過。曾經，她對丈夫和兒子一次次的懷著希望又一次次的絕望,終於，她的孫兒讓她實現了最後的期待。每回看到玄燁,尤其是看到他一身帝王的威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的心裏滿是自豪和驕傲。她有種預感，玄燁一定會成為千古一帝！

只不過當昔日言聽計從的孫兒四平八穩的端坐在自己眼前，一臉的諱莫如深，孝莊有些不是滋味。從前至少還能從臉上和小動作上看出些什麽，如今卻是把敲桌子的習慣都改了。

暗下心底浮動的心思，孝莊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玄燁，你可是想好了？”

“皇瑪嬤，此事孫兒已經仔細思量了許久了。”恭謹中帶著堅定。這件事，康熙的確是想了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為此，他也已經做了許多鋪墊。

祖孫倆又陷入了沈寂。

“姑奶奶，這事兒便應了玄燁吧。”一向不幹涉所有決定的皇太後，難得的出了聲。

孝莊隔了二十多年再次聽到這聲姑奶奶，有些恍惚。順治十年，福臨廢掉了她的侄女，第二年，她便又為他選了一個博爾濟吉特氏做皇後。母子的嫌隙、董鄂氏的出現，讓這位皇後形同虛設。

當年，太後第一次以皇後的身份向孝莊請安行禮，笑著說出了這番話：“姑奶奶，這是蘇日格的命，從今往後，我就不再是草原上的蘇日格了。臣妾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金安。”

隨著額頭碰地的那一剎那，那個在草原馬背上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蘇日格徹底的消失了。為了博爾濟吉特氏的榮耀，她謹言慎行，在後宮裏忍受著無盡的寂寞。

孝莊對她，有著愧疚。是她親手把蘇日格，葬送在了大清的後宮，毀在了她的兒子手上。尤其，那時的蘇日格，和以前的她是多麽的相似啊。只不過自己比她幸運，有蘇麻陪著，還生了兒子；而蘇日格呢，沒有一兒半女，連當時從草原上帶來的兩個貼身丫頭都被福臨找了個由頭處死了。所以，她才會決定把五阿哥交給蘇日格撫養。

閉上眼睛，曾經以為不會再想起的一幕幕又在腦海裏閃現。抓緊手腕上的佛珠，很多事情已經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那麽就放手吧，“就這樣吧。”懷念、心酸、無奈，還有一絲……嫉妒，女人之間的嫉妒。

承乾宮

爾淳抱著頭回見面的妹妹，跟大伯母和額娘聊得歡快。布耶楚克雖然比胤禛小上一歲，不過大概是女孩兒比較早慧，說話也是順溜的很，尤其愛問一些刁鉆的問題。

“貴妃姐姐，為什麽四阿哥比我大還要管我叫姨姨呢？”

“因為胤禛是姐姐的兒子啊，你是姐姐的妹妹，他自然要管你叫姨姨咯。”

“可是四阿哥比我大啊，上回額娘說我比尼楚賀大，所以尼楚賀要管我叫姐姐。那為什麽不是我管四阿哥叫哥哥呢？”

“這個啊，是因為你的輩分大啊。”

“那為什麽我的輩分會大啊？”

“啊，這個啊，那是，那是因為你是額娘的女兒啊。”

布耶楚克發揮了鍥而不舍的精神，打定主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赫舍裏氏覺得自己的頭疼病又要犯了，一把抱過布耶楚克，用手把即將出口的問題捂了回去。“你就消停一會兒吧，這可不是家裏頭。你瞧瞧你阿媽把這小丫頭寵成什麽樣了，也不知道這麽小的腦袋怎麽有這麽多的問題。”

爾淳笑了笑，沒有出手解救小妹，實在是問題太刁鉆了！這時候她覺得自己兒子實在是太可愛了，不會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讓她在這也夠難為她的，芷蘭，把忻格格帶到四阿哥那裏玩兒去吧。註意看著，別讓忻格格受欺負了。”

“嗻。”因是佟家出來的，芷蘭當然知道自家老爺有多偏心，對女兒有多驕縱，自然不敢大意。只不過四阿哥的脾氣……哎，只希望忻格格乖巧一些了。

爾淳這才跟瓜爾佳氏和赫舍裏氏說些正經事兒。“額娘回去跟阿瑪說一聲，這後宮大概又要有變動了。鈕鈷祿氏，大概是要進貴妃的。”

“是只她一個還是……”若是只封她一個，就要跟自家女兒齊肩了。

“不是，跟十六年那回差不離。四個妃位都還空著呢，這回怕是要填滿了。”

“那你……”

“大概是進一步吧。弟弟們如何了？”

“你也知道，額爾赫年初升了一等禦前侍衛，倒是辦了幾趟差。他又是那樣的性子，倒是跟其他的侍衛處的不錯。額爾瑾也不拘在家裏了，時常到外頭去參加些文人雅士的聚會的。”

“算來二弟如今也有十五了，明年讓阿瑪帶他去拜師吧。”

“拜師？拜哪個？”

“女兒身在後宮，哪裏知道這些了。不過，聽皇上時常提起的，陳廷敬陳大人，是個飽學之士。”原本李光地也不錯，只是他為人太過圓滑，爾淳並不是很喜歡。而且，他現在畢竟是太子的老師。

赫舍裏氏沒想到會是這個人，“陳大人，那可是帝師！他能同意收額爾瑾為徒？”

“成不成，就要看二弟的本事了。陳大人是當代大儒，可不要以為能看在阿瑪的面子上就收他為徒。讓他好好用心，明年拜師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了。”

瓜爾佳氏有些心疼小侄子，“要說咱們滿人馬背上打天下，何苦弄那些個。若想做文臣，從侍衛做起也是一樣的。如今那幾個，可不都是侍衛出身。如何一定要考科舉了？”

“大伯母，正是因為滿臣多是通過侍衛出身，若是有個正兒八經考取功名的，即便不是三甲，也是稀罕的。再說二弟也喜歡這個，既然要做就弄出個樣子來。大伯父當時讓鄂倫岱進軍營，怕也是不想招惹忌諱。若不是皇上欽點，就憑阿瑪如今是領侍衛內大臣，我也不會讓額爾瑾走這條路子。雖有舉賢不避親的說法，可如今的佟家已經是樹大招風，實在沒必要明著招人厭。”額爾瑾被康熙欽點為禦前侍衛也讓爾淳嚇了一跳。不過實在是當時在保定，額爾瑾給康熙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也難為你為家裏考慮得如此周詳。不過你大伯父讓我轉告你，外頭有他和你阿瑪呢，你好好照顧自己和四阿哥就行了。若是讓主子爺知道了，只怕不好。”

“你阿瑪也是這話，你的難處家裏也知道。當年你姑姑那樣……你只要好好照顧自己就行了，別讓阿瑪和額娘擔心。”

“額娘放心吧，女兒知道分寸。”其他的保證卻是不能夠了，畢竟之前的事已經讓她明白了，有些事並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偏殿中，胤禛和布耶楚克兩個小蘿蔔頭氣勢洶洶的對視著，使勁的將手上的東西往自己這邊拽，原來是一把小弓。

胤禛是貴妃的兒子，眾阿哥中除了胤礽便是他身份最尊。爾淳因為前世，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康熙看他年紀還小也沒對大阿哥和太子那麽嚴厲。而胤礽雖然喜歡教養他，但他要什麽從來都是毫不吝嗇的。這把弓便是他在毓慶宮看上的，原是胤礽初學騎射的時候康熙賞的，胤礽當時也就猶豫了一下就送給他了。他把這把弓當寶貝似的，輕易不讓別人碰的。而且，額娘，這承乾宮裏還沒人敢從他手上搶東西的。

布耶楚克在家裏是被寵上天的，便是佟國維書房裏珍藏的寶貝也能讓她隨心所欲的把玩。如今不過看上一把普通的弓箭，自然覺得可以輕易到手。

兩個小魔王對上了，絲毫不讓。

“本阿哥的東西，你居然敢動！”胤禛雖然年紀小，但發起怒來通身的皇阿哥氣派可不容小覷。胤礽早就因為擔心胤禛被奴才欺負，早早的教導他什麽叫皇家威嚴！

“哼，我還是你姨姨呢，貴妃姐姐說你是我的晚輩，你就應該聽我的！”

“我是阿哥！”

“我是姨姨！”

…………

兩個小屁孩兒就那麽一句話來回倒騰著說，手上的勁兒一點也沒松。芷蘭的美好願望終於破滅了，讓嬤嬤們看好兩個小主子，自己趕緊去請救兵了。

爾淳她們到的時候，胤禛和布耶楚克還在那邊對峙著，都快成鬥雞眼了！爾淳來過胤禛開始教育，那邊布耶楚克也被赫舍裏氏狠狠地說了一通。

“禛兒，布耶楚克是你的小姨，又是個女娃，你要讓著她知道嗎？”

“哼，那是二哥送我的東西。二哥說了，我是阿哥，除了皇阿瑪和額娘，沒人能搶我的東西。”胤禛還是氣呼呼的，二哥的話他可都記著呢。

爾淳揉了揉額角，胤礽都教了些什麽啊，她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禛兒，布耶楚克只是想看看那把弓，又不是要搶了去。”

“那也不行，我討厭她，就不讓她碰！”胤禛腦袋一揚，一副“我有理”的樣子。

爾淳氣到不行，“胤禛，你何時變得如此蠻橫了！看來是額娘太寵你了，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今連長輩都會欺負了，你給我到外頭跪著去！”

胤禛第一次看到額娘這麽生氣的樣子，聽到還要罰跪，頓時懵了。赫舍裏氏和瓜爾佳氏忙在一旁勸解，奈何爾淳是氣急了，一點都不松口。她雖然不舍得胤禛這輩子再受苦，但也不能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成為一個狂妄自大之人。這才三歲就知道仗勢欺人了，要是不教訓教訓他，以後還得了！

胤禛癟癟嘴，生生的忍住了已經聚集在眼框裏的淚水，走到外頭跪了下來。

布耶楚克想說些什麽，被赫舍裏氏制止了。

好在萱草聰明，見爾淳發火便偷偷從側邊溜了出去，請救兵去了。皇上的乾清宮是不能隨意去的，好在太子的毓慶宮離得也近，急匆匆的往那裏趕。

也是巧了，康熙從慈寧宮出來便往毓慶宮去了，正在檢查太子近日的學習成效呢。聽到四阿哥被貴妃罰跪了，父子兩急忙往承乾宮趕。

萱草出來沒多久，爾淳就發現了，於是先讓赫舍裏氏和瓜爾佳氏回去了。而自己讓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胤禛對面，陪著他吹冷風。

康熙來了還未說話，就被爾淳堵住了，“皇上，臣妾這是在教子呢，您也不想咱們皇家的阿哥以後是仗勢欺人之輩吧。”

得，你這個做額娘的都不心疼，朕瞎操什麽心，等會兒別心疼就行。

“胤禛，你可知道錯了？”

“兒臣不知。”胤禛還是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

“不知？好，額娘現在告訴你，你聽清楚了。布耶楚克是你的長輩，你和她爭搶原是不該；額娘說了你，你還不聽，這是不從母命；你用阿哥身份壓人，這是仗勢欺人。你不過是仗著有個好出身罷了，就把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若有一天你落了難，就不怕別人落井下石？”想起前世胤礽被廢之後的種種遭遇，爾淳更加覺得不能讓他們如此跋扈，“皇家阿哥自然要有阿哥的派頭，只是不能仗著自己的身份囂張跋扈，欺淩弱小。君子以德服人，為權勢折腰的都是些小人。你要是不能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就得不到別人的真心相待。”

一番話胤禛聽得一知半解，倒是胤礽聽得明白。這些道理師父也跟他講過，他都知道，只是心底還是覺得自己是太子，沒什麽所謂。這天下是愛新覺羅家的天下，所有的臣民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就像谙達說的，那些不長眼的奴才就應該好好教訓教訓，讓他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他們能覬覦的。不過今天聽了貴額娘的一番話，也覺得頗有道理。

“這話你或許現在還不明白，可要記住了。今天就先起來吧，回去把昨天讓你臨摹的大字再寫五十張，往後再不可如此了。”

“兒臣知道了，謝額娘教誨。”

氣過了的爾淳又開始心疼兒子了，“香草，去把紫金活絡丹給四阿哥送去，看看膝蓋上是不是青了。”

康熙有些無語，果然猜中了，“你啊，剛才的氣勢哪去了？既然那麽心疼，就別讓他罰跪啊。”

“這是一碼歸一碼，他做錯了就應該罰他。胤礽，剛才額娘的話你可都聽見了？你四弟倒也罷了，你是太子，更要註意一些。皇上也別怪臣妾僭越了，胤礽貴為儲君，有多少眼睛盯著呢。”言外之意，這為君之道、禦下之道您也趕緊的教吧。胤礽那邊最近的情況她自然也是只曉的，沒想到那老匹夫竟是如此狡猾，頑固。

“行了，你這一通說還不過癮啊，趕緊進去喝口水歇著吧。”康熙畢竟是皇帝，儲君的教育，尤其是關於為君、禦下的，不應該讓一個後妃置喙。即使那人是爾淳。

爾淳自知失言，告了罪，又把這父子倆送走了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皇太後是太皇太後的侄孫女，不知道應該叫什麽，姑奶奶應該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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