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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鳳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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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再……

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合作了三年,幾乎每部舞臺劇,周咿都要對著這張臉,聽他具體到舉手投足的悉心指導,聽他恨鐵不成鋼的訓斥,也聽他語重心長的講道理。

蔡博榮,蔡琦的父親。

他用的香水,後調有磚茶和檀香的氣味。

短短24小時,蔡博榮的臉仿佛蒼老了十歲:“只有你一個人嗎?房子的主人沒和你一起回來?”

周咿聽懂了他的話外音。

但她答非所問,將了對方一軍:“蔡導,我記得最近劇院沒有采風的任務,您為什麽深更半夜跑到這偏僻的地方來?難道是來尋找靈感?”

“如果我說,我是來慰問被我女兒傷害的同學,你會相信嗎?”蔡博榮反問。

“我不信。”周咿直言。

“小俞同學不接受調解,堅持走法律程序,我們也不好苦苦糾纏。不過,我始終認為,凡事都有轉圜的餘地。她們現在才上高一,將來還要同窗兩年多的時間。蔡琦沒有出國留學的打算,我不會給她辦轉學手續。”

“您這些話,在我聽來,更像是一種威脅。”

蔡博榮走近院門:“我從不威脅別人,我只是喜歡實話實說。據我所知,小俞同學也會繼續留在英才中學讀完高中三年。”

周咿昂起頭,迎上對方咄咄逼人的註視。

“您想說什麽盡管直說,我洗耳恭聽。”

“粗略估算,兩年的學費、書費和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蔡博榮一只手搭上門框,“俞鳳鳴家庭貧困,她本人未成年,她的奶奶又是殘疾人,全家總共兩口人,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您什麽意思?”

“我看得出,俞鳳鳴非常信任你,所以我們幾個家長商量了一下,想請你做中間人,找機會約她當面談談。”

周咿當即回應:“我拒絕。”

蔡博榮又向前逼近一步。

“你知道嗎?周咿,你這種古怪的性格,以後很難在圈子裏立足。”

由於先天的原因,男人和女人力量懸殊。蔡博榮雖不是健身達人,卻有著長年慢跑的好習慣。周咿明顯感覺到他在暗暗發力,她一只腳抵住門後,再加上雙手,竟開始感到吃力。

原本搖搖欲墜的院門,已禁不住雙方的對抗較量,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周咿慶幸剛才沒有將門開至最大。

雙手扶門的同時,她眼角餘光瞥見院門後的一桿鐵鍬,心中踏實了不少。

“蔡導,您在蔡琦面前樹立了好父親形象,可謂用心良苦。但是您不知道,她在背後怎麽評價……”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寂靜,擾亂了周咿的質問。

那個聲音相當耳熟,耳熟到周咿立刻想到是誰發出的。

溫嘉言?

幾小時前他被蔡博榮叫走“幫忙”,不會是要演一場裝神弄鬼博取同情的戲吧?

黑暗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來。

周咿判斷正確——溫嘉言,面部表情扭曲,左手緊緊按在右手小臂上方,指縫間有血滲出。

“你過來幹嘛?”蔡博榮臉色難看,“不是叫你幫我看著她嗎?”

溫嘉言眉頭緊鎖:“蔡導,蔡琦咬人。”他移開左手,右手手臂傷口被血水浸染,兩排整齊的牙印清晰可見。

蔡博榮根本不關心溫嘉言的傷勢。

“你一個大男人,連小女孩都哄不好?琦琦一直喜歡你,我找你幫忙,是希望你能哄她開心。她鬧你就隨她鬧,打兩下,咬幾口,都是小孩子性情,又不會傷到要害。這點小傷,貼個創可貼就止血了。”

說話間,雲層緩緩移動,月光漸漸變得明亮。

四周恢覆清晰,周咿一擡頭,正巧看到溫嘉言嘴角的血痕。

她不由得倒吸涼氣。

“你嘴唇怎麽回事?”

“被喪屍咬的。”溫嘉言取下西裝衣兜的裝飾袋巾,做成簡易繃帶纏裹右手小臂,“今天我可算是領教了,有其父必有其女。”

蔡博榮冷笑:“是的,我們家的基因就是這麽強大。”

溫嘉言把絲巾末端打了個結,指尖掃過唇角,擦去血跡。

“不講道理,隨心所欲,把除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當工具擺布,蔡導,蔡琦和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那麽沒人性。”

對於明面上的諷刺,蔡博榮無動於衷。

“少啰嗦!我要和周咿談事情,你回車上,看緊蔡琦。”

“不。”溫嘉言說,“工作之外,我不會再幫您任何忙。我寧可砸了飯碗,也不願當一個任人擺布的小醜!”

他的話,聲調不高,卻透著勢不可擋的堅定力量。

俞鳳鳴說過同樣的話。

“姐姐,我不是小醜。在那種情況下,我作為值日生,必須制止她們浪費食物。”

在蔡博榮這樣的成年人眼中,霸淩和被霸淩,都是一樁小事。

事情的起因,只是飯不好吃倒進垃圾桶,這是個人自由。

為什麽值日生俞鳳鳴非要講原則?

不止蔡博榮理解不了,另外三個女生的家長也覺得俞鳳鳴小題大做。

“蔡琦罵我是學校的走狗、討老師開心的小醜。她們和食堂阿姨發生口角,點了餐一口不吃故意倒掉。第一次,我記錄了她們的名字,口頭警告不要這樣。誰知緊接著她們倒了第二次、第三次——那天中午,她們倒掉的飯菜,我們全班50名同學吃一頓都吃不完!”

對食物有豐富選擇的人,感受不到餓肚子的痛苦。

“沒有面包的話,吃蛋糕不就好了嗎?”

瑪麗王後永遠無從得知吃不起面包的民眾真正想要什麽。

那天放學後,蔡琦和施曉凡先去做準備,肖琰蔣娜把俞鳳鳴從圖書館騙出來,騙到食堂後院。四人特意選了監控死角,虐打俞鳳鳴,拍下一百多張照片和五段短視頻。她們威脅俞鳳鳴不準說出去,要是敢舉報她們就想辦法讓她被學校開除。

此後,四人團體愈發變本加厲。

周咿恍惚中看到的那一幕,發生在女生公寓樓六層拐角處的女廁。

蔡琦掌鏡拍攝,施曉凡揪住俞鳳鳴的頭發,肖琰和蔣娜一左一右,摁住俞鳳鳴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

第五個人!

周咿突然想起,涉事的四個女生敷著面膜,一人拍攝,三人控制俞鳳鳴。鏡頭裏還有一個人,是她把裝滿臟汙廁紙的垃圾簍扣在俞鳳鳴頭上的。

俞鳳鳴背對著那個人,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是誰……

“周咿,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蔡博榮猛地推一下院門,“年紀輕輕,好的不學,裝聾作啞的本事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我明白了。”周咿抓起鐵鍬,橫擋在門口。

“終於明白飯碗的重要性了?”蔡博榮臉上浮現一絲得意,“只要俞鳳鳴同意調解,我保證資助她接下來兩年的全部費用……”

“周咿,周咿!”

幾分鐘前離開的溫嘉言,健步如飛折了回來。

談條件三番兩次被打斷,蔡博榮忍無可忍:“溫嘉言,你聽好,巡演沒有你的角色了!”

“隨你的便。”溫嘉言站定腳步,指向夜色中閃爍的車燈,告訴周咿,“情況不妙,主路上開過來十幾輛車,直奔村子來的。你自己守在院子這裏不安全,要不要找地方避一避?”

周咿看著溫嘉言,釋然一笑:“沒事,我留下。”

“他們人多勢眾,你頭上又有傷,太危險了!”平日安靜隱忍的溫嘉言,先是和蔡博榮翻臉,此時心頭更是湧出一股破釜沈舟的勇氣,“你不走我也不走。同事一場,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周咿搖頭:“這件事與你無關,不要蹚渾水。”

溫嘉言轉過身,恰好站在半開的兩扇門板中間。他怒視蔡博榮,一雙大眼似要噴出火苗。

“事情不是你倆想的那樣……”

蔡博榮的解釋晚了一步。

數十輛黑色城市越野車依次停在俞鳳鳴家前方的空地上。

為首的越野車副駕駛車窗降下,一顆鹵蛋般光滑的腦袋探出窗外:“大導演,你怎麽還在這兒啊?不是說好我們來之前你會帶著女兒離開麽?”

“沒談攏。”蔡博榮說,“原計劃取消,你們回去吧,錢我照付。”

長著鹵蛋腦袋的男人推開車門,砰的一下跳落地面:“取消?開什麽玩笑?我召集這麽多兄弟,跑大老遠來給你助陣,你讓我們回去?”

蔡博榮後退半步,身形更加佝僂。

“我說過,不要搞出人命,可是你們差點燒死……”

“停!一個男的話都說不利索,邊上待著去!”男人撥開蔡博榮和溫嘉言,徑直走到周咿面前,“你就是那個跟大導演對著幹的?”

周咿掌心微微沁出汗珠。

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院子門口空間狹小,她擔心傷到出手相助的同事。

鹵蛋腦袋走得更近了。看清周咿的臉,他瞇起眼睛:“難怪大導演讓我回去,原來他和我一樣,都懂得憐香惜玉。小妹妹長得這麽水靈,哥哥怎麽忍心把你揍得鼻青臉腫呢?”

周咿不發一語,耳邊忽然聽到頻率極快的腳步聲。

噔噔,噔噔,噔噔。

像節奏感強烈的鼓點,一下又一下,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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