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娘，我來了。”苗笙笙沖著在場壩上忙活的白翠花夫妻倆脆生生喊道。

聲音悅耳，歡快清脆。

場壩是這個年代特有的產物, 有點像後代的廣場。村裏人在這裏開大會, 搞聯歡。每年最重要的兩個活動, 麥收後分小麥，秋收後分玉米，也是在這裏舉行。

平時誰家有紅白喜事，家裏坐不開, 也會在這裏擺上幾桌。

但今天的場壩上，卻不止幾張桌子，而是滿滿當當擺了四十多張桌子, 占據了大半個場壩。

每張桌子旁擺了十多張凳子。

此時聽到女孩的聲音, 不光苗家人連提前來幫忙的鄉親都忍不住轉身。

呦呵, 眼前這眉清目秀亭亭玉立的女娃真是他們村那癡呆了10年的傻姑娘？

不曉得的, 還當從城裏來的，咋那麽好看呢。人還是那個人, 除了比從前瘦了些兒，容貌上幾乎沒大的變化。

眾人認真打量著眼前俊俏的小姑娘。

皮膚白皙，五官齊整，身材又高挑。--白翠花他娘的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啊, 她這樣的人竟能生出如此標致的姑娘。

白翠花也一臉驕傲的瞅著閨女, 鼻孔都要飛到天上。

苗笙笙今天特意穿上了昨天她五嫂連夜給做好的連衣裙, 白底紅花的裙面, 一條鮮艷的束帶點綴在腰間。

裙子下擺做成了褶子狀, 微風拂過飄啊飄, 新穎又別致。

“富貴啊, 你這閨女可不隨你。”真他娘的好看啊，以前咋沒發現呢。

苗笙笙被眾人盯得有幾分害羞，忍不住躲到了爹娘身後。

苗富貴激動了看了閨女一眼，黑紅的臉龐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不隨我隨誰呢，老子年輕時也俊著呢。”你們這群沒記性的，忘了老子年輕時多受姑娘們歡迎了。

白翠花不住的摩挲著閨女的小手，聽了大家夥的交談不屑的撇撇嘴。她閨女當然是最好看的，還用說。

別看她現在長得壯實皮膚又曬得黝黑，年輕時也是村裏一朵花。不然眼高於頂的苗富貴也不能瞧上她不是。

照她說，閨女誰也不沒隨，就隨了她。

苗家其他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圍了過來，五房的劉珍珠更是摸著小姑子的連衣裙不放。

這麽好看的裙子真是她做的？

剛才大家知道小姑子身上穿的連衣裙是她親手縫制的，已經有人開始調侃她，腦袋咋長的，竟然能設計出這樣招人稀罕的花樣來。

劉珍珠沒好意思跟人說，連衣裙雖然是她做的，可花樣子卻是小姑自己設計的。

“小姑，小姑，你這條裙子太好看了。”苗曉滿笑嘻嘻的說道。她不懂啥花樣不花樣的，反正就是怎麽看小姑怎麽好看。

人好看，衣裳也好看。她長大要有小姑一半就好了。

“是啊，比畫上的仙女還好看。”苗曉冬也不甘示弱，小心的摸摸她姑姑的裙子誇讚。

什麽時候她們也能穿上這樣好看的衣裳啊。

苗笙笙望著侄女們羨慕的眼神，忍不住承諾，“等小姑發了財，給你們一人來一打？每天穿一條，一周不帶重樣的。”

哈哈哈，眾人被她逗得大笑起來。

“小姑，小姑，那你什麽時候能發財啊。我不要裙子，你能給我買一盒玻璃球嗎？”五房最小的苗振華小心的轉著他小姑的裙擺。

哈哈哈，這臭小子。

苗老五扭了扭兒子的耳朵，“老子過年時不是給你買了一盒，這麽快就丟沒了？”

嘿嘿，苗振華一個勁兒的躲著他爹的大手。

大房的楊雁貞卻沒有說笑的心思，她皺著眉頭打斷眾人的嬉鬧不悅的問道，“笙笙，你大侄女呢，不是和你在一起？”現場除了她閨女，所有苗家人都到齊了。

苗笙笙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抿了抿唇道，“不知道。”說完轉身去了場壩上臨時搭起來的簡陋廚房，幫忙做飯去了。

她爹娘已經過去那裏忙活。

楊雁貞望著小姑子大步離開的背影惱羞成怒，她這是什麽態度。

鄉親們也很是不解。

苗笙笙剛才一到便跟幾個哥嫂打了招呼，對他們這些鄉親也尊重有加，不像個不禮貌的孩子啊。

這楊雁貞是不是得罪了她小姑子？

眾人心裏各有猜測。

在廚房裏幫著剝蒜的苗笙笙此時又懊惱又憤怒。

懊惱的是沒克制住自己的脾氣，這麽多鄉親呢。

可是從最近幾天一系列的事來看，原身很可能是被苗青梅害死的。

原身去世之前的一段時間，楊雁貞苗青梅母女倆回過一趟家。

此時雖然她還不確定原身的死楊雁貞有沒有參與，但就從她養出一個心狠手辣的閨女，她也對她態度好不起來。

太氣了。

原身一個傻子，你們母女倆有什麽毛病，要害她？

被小姑子甩了臉色的楊雁貞有幾分尷尬的站在原地，沒有人上前安慰。苗家村的鄉親們畢竟看著苗笙笙長大。

沒理由不站她，反而去安慰一個常年見不到幾次的女人。

註意到這一幕的苗懷仁快速走了過來，對著媳婦兒小聲安慰道，“她就一個傻子，你跟她計較啥，讓愛國愛民兄弟倆回去看看就是了。”

楊雁貞這才作罷，不過還是略帶幾分委屈的說道，“掉毛的鳳凰不如雞。懷仁，我知道我娘家末落了，爹娘如今又在——。不能指望家裏人還跟以前一樣待我。”

苗懷仁駁斥，“瞎說啥，不是還有我跟孩子，咱們才是一家人。”妹妹這種東西，最討厭了。傻著時給他添堵，病好了也找她麻煩。

前天他爹還把他找去，教訓了一頓，讓他做人要誠實，少點花花腸子。

苗懷仁面上應了，心中卻五味雜陳難受的很。---不就用袋標準面粉代替一等粉糊弄了家裏下，他以往對老家付出就不存在了？

至於上綱上線教訓他。

不敢怨恨爹娘，只能把滿腹的不滿全推到了妹妹身上。

要她還跟從前一樣糊塗著多好。娘就算偏寵她幾分，又如何？一個丫頭片子，將來找個婆家嫁了。

眼不看心不煩。

日上三竿，飯菜快做好時，剩下的剛在自家自留地裏忙活了一上午的其他鄉親們也陸續到了。

苗富貴帶著五個兒子和女兒迎客。

李大軍笑瞇瞇的望著站在中間的苗笙笙，“讓你娘給我留好座了沒？大叔今天可得好好吃你家一頓。”不容易啊，摳搜了半輩子的白翠花開竅了，聽說準備了不少好東西。

見生產隊隊長主動跟一個小姑娘打招呼，眾人的視線也跟了過來，見到大好的苗笙笙自然是熱情的誇讚了一番。

小姑娘病不但好了，人也比以往精神了。這模樣，未來的苗家村村花啊。

苗笙笙急忙沖著李大軍點頭，“給您留了最好的位置。”其實就李大軍不說，他去誰家作客，誰家不得拿他當座上賓好生招待？

不說他是生產隊的一把手，就沖他當年的事跡，村裏人也不敢怠慢他。

否則要被戳脊梁骨的。

跟在李大軍身後的許向東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苗笙笙。吐字清晰，答話有條不紊，看來是真的好了。

也不禁松了一口氣。

苗笙笙卻沒註意到他，一心放在李大軍這位人生頗帶幾分傳奇色彩的人物身上。

聽說他年輕時曾參加過抗日戰爭，在戰場上打死了好幾個小鬼子，被軍隊領導多次表揚過。

覆員回來後，家裏給張羅了一門親事。

李大軍別看性子大大咧咧，但對媳婦呵護有加。夫妻倆日子過的那叫一個和和美美，羨煞旁人。

結婚的次年，妻子便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不幸卻突然降臨在這個和樂融融的三口之家。

那一年村裏的糧倉半夜失火，李大軍發現後立刻叫醒了炕上的老婆孩子，讓他們母子倆小心點兒，隨後便單槍匹馬沖去了火場救火。

生產隊的糧倉正好挨著他家房子，李大軍去得及時，糧倉的火很快被撲滅糧食得以保全。

他的孩子卻沒了。

原來他媳婦怕火勢蔓延過來，著急忙慌抱著孩子往外跑，被門檻絆倒。

倒下時盡管她拼命護著兒子腦袋，孩子的頭還是磕在了剛硬的墻角上，石灰的。

有些時候命運就是這麽不公，事情就是這麽趕巧......

雖然李大軍立刻借來了自行車把孩子送醫。

可孩子太小了，傷勢太嚴重了。去衛生所的路上，鮮血染濕了他的衣裳，那雙曾經保家衛國的大手使勁按著兒子的傷口。

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送到衛生所時孩子已經......

他媳婦想不開，也不知道是該責怪丈夫還是埋怨自己，當晚便喝了藥。

幸虧搶救及時。

醒過來後卻說啥也不肯繼續跟丈夫過日子了。

自從兒子夭折媳婦回了娘家，李大軍便跟變了個人一樣，整日酗酒，不務正業。

等許向東來到他們村插隊，更是慢慢把手裏的所有事務都交給了他。

他的事兒，不說公社連縣裏都知道，因此這些年即便他再“玩忽職守”，也從來沒有人敢撤掉他的職。

苗家村的鄉親首先就不答應。那一年要不是李大軍及時滅掉了那場大火，他們當年餓肚子是小事，嚴重點兒甚至可能搭上人命。

人被餓死這樣的事，從來都不是稀罕事。

苗笙笙略帶覆雜的望著這位傳奇人物的背影，哎~

等李大軍在主桌上坐下來，其他鄉親們慢慢就座。

桌旁，李大軍瞇著眼瞅著身旁的苗懷仁，“懷仁這些年可是春風得意啊。”

苗家老大苗懷仁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哪裏哪裏，瞎混瞎混，哪裏能跟您老相比。您可是咱苗家村的大英雄，當年要不是您......”

“苗大叔，慎言。”坐在李大軍身旁的許向東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苗富貴也有幾分惱火。

前兩天剛訓了老大一頓，看來是一點兒不管事。

做事弄虛作假，說話花裏胡哨。都在城裏學了一堆什麽臭毛病。

苗懷仁沒註意到他爹的眼神，只是不悅的看了許向東一年。

被一個年輕人打斷了話頭，他當然不高興，但攝於年輕人的氣勢終究沒敢繼續說下來，心裏卻不服氣的很。

啥時候一個沒門路的小兔崽子都敢當眾教訓他了。

再者他說啥了。

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了，李大軍兒子估計都轉世投胎了，咋就不能提。

別看李大軍是苗家村生產隊的隊長，在他苗懷仁眼裏也不過土包子一個。就算參加過抗日戰爭又如何，好漢可不興提當年勇。

這些年蹉跎下來他早已沒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不過一條沒了牙的老狗。沒想到還有狗腿子維護。

其實他跟李大軍沒有任何私人恩怨，純粹是被搶了風頭的不爽。不得不承認剛才看到李大軍被鄉親們簇擁著走進來，他嫉妒了。

李大軍活了這麽大歲數，哪裏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冷不丁問了句，“懷仁啊，啥時候農轉非啊，大叔好給你簽字蓋章。”

苗懷仁一噎，訕訕道，“那個，還在等名額。”這老不死的，專戳他痛處。

身為所謂的“城裏人”，他竟然還是農業戶口。

看著苗懷仁灰頭土臉的低下頭，李大軍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像樣嘛。他對苗懷仁也沒啥意見，純粹看不慣這人的虛偽。

像他妹妹多好，單純又乖巧。

李大軍看著在人群中跟個小蜜蜂一樣招呼鄉親的苗笙笙，高興的笑瞇了眼。

這才像話嘛。

哎呦，歹竹出好筍，白翠花好福氣啊。

能來主桌的哪個不是人精，看苗懷仁被李大軍整了個沒臉，心裏也痛快。

誰願意被鼻孔看人呢。

不過也有那和稀泥的，主動解圍，“懷仁，聽說你家愛國愛民學習成績都很不錯？”

提起倆兒子來，苗懷仁總算再次來了精神，“一般一般，比不上您家的。”

這......

我家孩子都早已下學了啊，勉強混了個初中畢業，認識幾個字罷了。

城裏人都這般浮誇？怪不得隊長看不慣他。不對，苗懷仁戶口還在他們村呢。

有那不死心的再次搭話，“青梅呢？咋還沒來。你家這姑娘從小模樣長得就俊，隨她姑。”

前半句苗懷仁還愛聽，至於模樣隨笙笙？呵呵，他閨女可比那丫頭強多了。

“她娘回來這幾天一直沒胃口，閨女孝順，便從鎮上買了山楂糕給她娘。買回來了她娘嘗著味不如城裏的，這孩子便要親手給她娘做。

今天家裏正好擺席，就想著多做點兒，讓大家夥也嘗嘗。”苗懷仁面不改色的笑著說道。

鄉親們聽了讚不絕口，紛紛誇讚起青梅這孩子孝順懂事來。

當家長的提起孩子，免不了都要詢問下對方的親事，“懷仁，青梅16了吧？我記得她跟你妹妹同一年生的。”

說到這裏大家夥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還能記起他當年一手抱妹妹，一手抱閨女的場景。

苗懷仁卻只是笑了笑沒吭聲。

“你說你閨女手藝好，孝順懂事，模樣也不賴。將來那姑爺，不得挑花了眼？”鄉親沒註意到他的異樣，接著調侃道。

苗懷仁擺擺手，“還好，還好，也就那樣。廠子裏好幾個同事一直跟我打聽青梅呢，都讓我推了。孩子還小。”

“16，是不大，多留幾年也好。”鄉親們順著他的話。

苗懷仁卻佯裝苦惱的搖搖頭，“誰說不是呢，可就怕留來留去留成愁啊。你說這來打聽的，一個家裏兒子當兵的，聽說覆員回來後給分房子。

一個家裏兒子是醫生，工資不提，每個月醫院發下來的糧票肉票布票啊就堆滿了抽屜，用不完。還有一個是開大貨車的。哎，咱也不知道選哪個，夜裏愁得都睡不著。”

他說完，鄉親們都用羨慕的目光望著他。

天啊，當兵的，做醫生的，開大貨車的，隨便一個拿出來都得讓普通人家搶破了頭啊。

“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家青梅跟朵花一樣，求娶的人自然多。”說話的人其實已經忘記了苗青梅長啥樣。

但看苗笙笙就能想象出來嘛。

侄女隨姑。

苗笙笙這般好看，苗青梅能差到哪裏去？甚至苗青梅在城裏生活了那麽多年，說不定更有氣質。

這些年青梅這孩子只是隨著父母逢年過節才回老家，回來了也不怎麽出門，他們都快忘了這孩子的長相。

但......

眼前的麻子姑娘是誰？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苗青梅款款向眾人走來，來到場壩中間後，笑盈盈的跟大家打招呼。

嗯，為什麽這些土包子的臉色不對，不會被她的美貌震驚的不會說話了吧？

“青梅，你這是怎麽了？”楊雁貞不敢置信的盯著女兒的臉。

明明早上她出門時閨女還好好的。

作者有話說：

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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