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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裏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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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的笛聲如同海面暴雨中撕破風暴的雨燕, 帶著決絕的狠意,打破了只有雨聲存在的寂靜場景。

聞折柳的身邊仿佛升騰起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葉綬的接近, 將他駁斥開。

他長袖挽起,笛尾下壓,鮮紅的流蘇如同流淌的熱血, 混雜著雨絲微微擺動著。

樂曲中, 撐著傘的少女帶著祈盼走出巷口,明亮的眼中滿是含羞和喜悅, 少女丟下傘, 少女握緊手中的玉佩, 她向前奔去……

於是紫色的桔梗花悄然綻放在雨夜, 它舒展著手臂,迎接著暴雨的洗禮。

穿著嫁衣,如同一只血蝴蝶的女鬼被定格在雨中, 保持著上揚的姿態,一如樂曲中翹望奔向情郎的少女。

她的臉上的爛肉連著蛆蟲被雨水沖到地上, 只留下潔白的骨頭,不覆美麗的模樣;極長的指甲無法收攏, 只能如同扼頸般擋在自己面前,卻始終無法掏出懷中的那枚玉佩。

她黑洞洞的眼眶癡癡地盯著面前這人,卻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響,被笛聲鎖定的區域無人可以靠近半邊。

看似咫尺, 實則天涯。

耐久度5%。

視野已經變成了徹底的黑色, 看不見印在眼簾中的光幕,也看不見不知何時發生變化的評語。

聞折柳臉上的血色花紋蔓延開,從右臉擴散到整張臉, 如同笛子上陡然增加的黑色裂紋。

笛聲愈發急促,像是踩在人心頭的鼓點。

女鬼終於有了動作,不是跑,也不是進攻,而是像從內部被撕裂一般,碎成一塊一塊的肉塊。雨水沖刷掉血色,露出潔白的骨頭,一枚完整的白玉佩放在嫁衣上,躺在泥濘中。

魚子醬死死地盯著那片落在地上的嫁衣,臉上露出了一個扭曲到極致的喜悅笑容,他從嗓子眼中發出壓抑不住的笑聲,在依舊未停的笛音下顯得格外渺小。

“媽媽……”大男人喊著喊著就哭了。

步九興奮地喊了幾聲,與站在旁邊的兩兄弟抱在一起跳了幾下。

“看我男神!聞折柳是最牛逼的啊啊啊!”他語無倫次地道,“不動一兵一卒說殺就殺,A級!他可以!”

邪紳將蠱蟲招回來,從蠱蟲角度看去,聞折柳面上的異常全然映入他眼簾,他沒有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位支援者,情況似乎不太妙。”

步九怔了一下,定睛去看。

他們站在聞折柳的左後方,只能看見他白皙的臉頰漸漸染上奇詭的紅痕,從唇邊滲出的鮮血,順著笛身落到袖子上,又被水花暈開,在白衣上開出一朵血蓮。

步九臉上的笑徹底凝固住了,不好的預感出現在心中。

“聞折柳!快停下來!”他掏出手槍,朝天開槍,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想要將笛音阻斷。

步九罵了一聲,將槍往邪魔身上一丟,頂著他“你他娘的沒關保險栓”的怒罵,朝聞折柳沖過去。

然後被看不見的屏障蕩開,狼狽地坐在雨中。

……耐久度3%。

周圍的墻壁開始顫動,逐漸平緩下來的笛音飄遠,飄到紅門外,飄到巷子裏,簌簌的粉末開始下滑。

魚子醬被檐上落下的瓦砸了個正著,他彈起來,想要拽站在一旁的葉綬一起出去,卻發現拽不動。

他這才發現,從剛剛笛聲響起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作的白發青年,他死死地盯著聞折柳的背影看,眼中滿是血絲,連嘴唇都被咬出了個深深的痕跡。

“別發呆了,房子要塌了!”他抱住葉綬往旁邊一閃,躲過了劈裏啪啦的瓦片。

笛聲再次放緩,變得活潑起來,音符一蹦一跳地洋溢著,像是看到了足夠滿意的解決,可以收工的信號。

……耐久度1%。

步九狼狽地爬起來,他大跨步過去,一把揪住葉綬的衣領,絲毫沒有開始叫“葉哥”的尊敬,他吼道:“你不是中介人嗎?快點讓他停下來啊!”

“沒用。”葉綬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他想好的事情,我們阻止不了。”

步九還想說什麽,下一秒卻直接被魚子醬撲在地上。

身後的房子陡然倒塌,連帶著紅門都散成了兩半,煙塵四起,天幕如同被撕裂一般,以紅門為軸心,朝旁邊裂開。晴朗的天光漏進來,擠占了陰雲的地盤,把雨都收了回去。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震動的碎石落下的聲音。

如同被推動的諾米諾骨牌,整條“裏巷”都傳來了“轟轟”的聲音,劈裏啪啦的碎石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只能被動地捂住頭,蜷縮著保護自己。

笛聲驟停,收在了一個很平和的調上,像是平平淡淡地打了聲招呼,平平淡淡地奏了一曲,接著平平淡淡離開一樣。

步九只覺得腦子嗡嗡的,他揮舞著手,推開壓在一旁的石頭,從廢墟中爬出來。

他有些茫然地睜著眼睛,打量著已經成一片廢墟的院落。

站在紅門邊的兩兄弟早已很機敏地躲到巷子裏,規避了傷害,邪魔將自己的袍子罩到邪紳身上,免得他被陽光直射。

魚子醬動用能力護住他,金色的魚鱗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亮光。

葉綬則是拍了拍身上的灰,踩在瓦礫上,朝院子中間走去。

他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紫色六芒星,放到懷裏,沒有理遠處落在地上的卡牌。

步九踉蹌地爬起來,險些給磚塊又絆了個狗啃泥,他有些茫然地走到葉綬旁邊問:“聞折柳呢?”

“回去了。”

“去哪裏?”

葉綬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去他原本待著的地方。”

步九低下頭,看到被砂礫和泥土糊成灰紅色的嫁衣上,系著紅色流蘇的白玉佩,跟一支已經碎成幾截的玉笛靠在一起,兩根流蘇糾纏著,臟兮兮的。

他突然就沒什麽力氣說話了,靠在廢墟上,拍了拍手,凝出一根拇指大小的白玉笛。

很快,外面負責觀測“裏巷”的其他能力者們沖了進來。

“還活著!都還活著!”

“快快快,救護車已經在門口了!先把人送回去檢查一下!”

“結束了!!A級詭異真的被解決掉了!!!”

“掉落物呢?A級詭異的掉落物應該能開出很牛逼的東西吧……”

他們鏟開土塊,端來擔架和止血用品,從門口開始接人。

“這次我不留了,由你匯報。”葉綬淡淡地道,“後會有期。”

步九突然舉起槍,對著葉綬的背影打了一槍,子彈擦著他的手臂飛過,掀起鬥篷的一條布料。

“你這個漠不關己的態度,真討厭啊。”他低低地道。

“嗯。”

葉綬應了一聲,踩著碎石,轉瞬就消失在了陰影裏。-

步九陡然開槍的舉措吸引了救助人員的註意力,他們一窩蜂湧過來,把魚子醬和他擁簇在中間,如同看著凱旋而歸的將軍似的,眼中滿是讚嘆和自豪。

只有步九知道,真正的大功臣以一種非常無禮地姿態插入局勢,又非常禮貌地向他們告別,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像是一陣捉摸不透的風。

四人坐在救護車上,前往蘇省“曙光”分部的治療機構,進行精神鑒定以及體檢。

邪紳和邪魔坐在一邊,魚子醬旁邊則是步九。

只能聽得見車輪滾動的聲音和儀器發出的滴滴聲,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邪魔問道:“夜哥呢?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魚子醬看了一眼步九。當時他就在兩人旁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們之間凝重的氣氛讓魚子醬下意識沒有插嘴。

他掩飾著道:“夜哥可能有急事,晚點再自己匯報吧。”

“那個突然出現的能力者又去哪裏了?”邪魔撓了撓頭,“這任務不算我們完成的吧,都是他打的。”

“到時候我把獎勵的積分劃給他好了。”

步九嗤笑一聲:“就那麽些破獎勵,你自己留著吧。反正……”

反正他也收不到了。

邪魔對他翻了個白眼。

步九覺得自己現在正處於一種賢者狀態,什麽都不想做,什麽也不想聽,就連發呆都不知道腦中應該出現什麽畫面。

說到底,他跟聞折柳只有那次會議的一面之緣,甚至沒有任何對話過。

哦——那個“你們不配”,是對他們一起說的,算半個跟他對話。

步九從小就生活順遂,覺醒構造異能後更是被一堆能力者吹到天上去,進入蒂克瓦學院學習後,格鬥大師格雷·艾文更是對他傾囊相授,讓他年紀輕輕就成了B級能力者。

他一直覺得自己有狂妄的資本,只要給他機會,成為A級能力者那也就是時間問題。

——直到撞上MIA的槍口。

聞折柳極其鬼魅的速度和鋒銳的笛音氣息,不著餘力就讓步九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就像是坐井觀天的青蛙,猛地被仙鶴叼起帶到廣袤的天空,又被嘲諷地丟回井裏,摔瘸了腿。

盡管腿上很疼,但腦子裏卻滿是大千世界的震撼,甚至提不起對讓他見到這一幕的仙鶴的一絲怨恨,反倒更為憧憬。

步九一直覺得,既然聞折柳這麽牛逼,他們跟MIA合作的機會也長,那麽以後想勾搭的機會不多的是。

屆時再好好道個出言不遜的歉,厚臉皮一點,指不定還真的能當朋友。

反正步九覺得他自己長得蠻帥的。

只是沒想到,他與聞折柳的重見和分別竟然來得那麽猝不及防,又刻骨銘心。

步九心裏其實很愧疚。

聞折柳剛出現時,就已經按捺不住得咳嗽,顯然是傷重過程中強行來救場,而他當時滿腦子卻全是見著真人的追星快樂,完全沒有細想其中的細節。

畢竟聞折柳再怎麽強也是A級,在同級的詭異主場,自身還帶著足夠讓戰鬥力打折的傷,身後更是站著他們幾個快歇菜的憨憨……

步九只覺得自己一肚子火發不出來,憋著憋著,火就從頭頂冒出,帶走了他僅有的情緒。

這事情能怪誰?

怪提前打傷聞折柳的那群狗屁WPO的人?聽說他們每一個都有B甚至A的能力,目前“曙光”甚至沒有想好要怎麽對付他們,只能暫且牽制。

怪對聞折柳同歸於盡行為完全無動於衷的葉綬?他跟聞折柳無緣無故的,有什麽資格怪還能當個中介人的葉綬?

怪圍觀了半天都沒發現端倪的憨憨自己?

草,他當時發現了也阻止不了啊!

步九煩躁地往救護車的壁上打了一圈,得到了醫務人員小心翼翼照看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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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魔在被步九駁回後就沒說話,他與邪紳對視一眼,兩人眼中也皆是不好受的憂慮。

他們不知道聞折柳究竟是怎麽在最緊要關頭的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也不知道他又是怎麽消失離開的,更不知道步九為什麽一反常態,如同暴怒的獅子,誰說話都要刺一下。

在“裏巷”中,幾人的檢測裝置和“晨曦”都是完全失效的,裏面可視度又低,情急之時,還真沒人仔細觀察過話都沒說過的聞折柳。

除了看到聞折柳正面的邪紳。他閉著眼,滿腦子都是那攀爬上聞折柳全臉的血色花紋,如同寄生開放的艷麗花朵,糜爛又艷麗。

邪紳想到自己能力失控時陡然不聽使喚的蠱蟲,依舊順著血管四處流竄的黑色細線,心中絲毫沒有放松警惕。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黑絲蔓延過的地方,他就像是被控制的傀儡,連擡手都是那樣無力。但偏偏,他的身體卻依然不聽使喚地在動,就好像有另一個意識在控制一般。

被聞折柳的笛音凈化後,他能明顯感覺到蜷縮回他體內的黑絲依舊蠢蠢欲動地往外蔓延,似乎就在等他使用能力。

邪紳嘆了口氣,握住弟弟溫熱的手腕,打算到時候上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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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被拉去體檢完,等出結果的時候都已經大半夜了。步九的精神情況堪憂,需要留院察看,其他三人則是自己不約而同地上報了使用能力後身體產生的異狀,引起了眾多專家的圍觀。

“你使用能力後會發現魚鱗難以收放自如,甚至會出現極度渴水的情況?”戴著眼鏡的專家拿著本子,手下龍飛鳳舞著一般人都看不懂的字。

魚子醬坐在病床上,手臂上的魚鱗已經漸漸消退了下去,只留下一道道白痕,他點點頭,肯定道:“是這幾個月才嚴重起來的,我感覺我一旦停止喝水,身體裏的細胞就能直接因為幹渴枯掉。”

“可是你現在這個情況不像哇?”老專家審視道,“健健康康,跟我聊了那麽久也沒想喝水。”

“那是因為——”魚子醬下意識想說聞折柳的群體治療直接把他給撈活了,但又不知道這個能不能直接公開。

專家看出了他的躊躇,“哼”了聲:“那就先觀察著吧,以後用能力記得上報!”

魚子醬撓撓頭,道了聲“好”,心中打定主意以後少用些異能,起碼用的時候身邊得帶水。

待專家離開後,他隨意地拿起放在桌上裝滿水的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心中想著明天還得去一趟裏巷,看看能不能找到母親的蛛絲馬跡。

等他回過神來,手中滿滿的一杯水又被他喝幹了,魚子醬咽了咽口水,總覺得喉嚨還有點幹。

他見了鬼似的把杯子放回桌上,又推遠了許多,接著蒙上被子,整個人縮在了床上。

深夜,鼾聲濺起,魚子醬露在被子外的手不知何時又蔓延上了金色的魚鱗,正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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