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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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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擡首,西寧太妃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幾句話之間,已經恢覆了清明,眉宇顧盼之間氣質儼然。

賈母喝了一口茶,緩緩吐氣:“世家大族,別人從外面看著風光無限,其實內裏深淺只有我們自己清楚。我半截身子已經埋進了黃土,放不下的,只有那一幹小輩了。”

西寧太妃會意:“賈老夫人大恩大德,本太妃銘記於心。今後本太妃自會看顧你家後人,榮國公府的根,不會斷。”

賈母的唇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她一直挺著的腰腹忽地放松下來,整個人靠在迎枕上:“太妃是否還記得你家小王爺的啟蒙恩師?他的孫女兒現下在我府上,你把她帶走罷。”

“他的孫女兒?”

“住在櫳翠庵,喚做妙玉。”

“原來是她!”西寧太妃恍然道:“怪不得我見到她的時候總覺得十分合眼緣,原來是故人之女。”

賈母點頭,兩人還待再深聊幾句,只聽得外頭一陣喧嘩,叫喊聲,碎裂聲,撞擊聲響成一片。賈母目光一沈,高聲喚:“鴛鴦,鴛鴦!”

鴛鴦幾乎是同時推門而入,神色惶急:“老祖宗!”

賈母面沈如水:“你馬上送西寧太妃從偏門走,不必再回來了!”

鴛鴦神色慘變:“老祖宗,鴛鴦不走,鴛鴦不離開您。”

“快走!”賈母厲聲道:“何必陪著我這把老骨頭一起死,去保定,以後能救一個是一個。”

鴛鴦雙手掩面,淚珠不斷滴下。西寧太妃耳邊聽得吵雜聲越來越大,忙勸:“鴛鴦姑娘,大局為重,你走了,比留在這兒有用得多。事不宜遲,快走罷。”

鴛鴦跪下,朝著賈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方才領著西寧太妃匆匆離去。

賈母仿佛抽盡了全身力氣,暮氣沈沈地半躺著,腦中的清明一點一點地離她遠去。賈母清晰地感覺到,她這個榮國府繁華榮耀的見證人,也即將塵埃落定。

闔上眸子的那一霎那,她仿佛看見茫茫大雪,將一切都掩埋幹凈。

鴛鴦含淚將西寧太妃從偏僻的小門送出去,那裏早有西寧太妃的人接應。西寧太妃拉了鴛鴦上馬車,道:“鴛鴦姑娘,你先藏在西寧王府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再說。”

鴛鴦一福:“多謝太妃,只是如今奴婢身份特殊,怕是會給太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還請太妃送奴婢出城,奴婢要連夜趕去保定。”

這個地名,賈母在她面前提到過,絕對不是巧合。西寧太妃心中一動:“你要在保定何處藏身?”

鴛鴦咬了咬唇,西寧太妃笑了:“你不說也罷,我只問你,你藏身之處,可有一個二十八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他的相貌麽,應該是不凡的。特別是眼睛,亮似星辰,讓人一見難忘。”

鴛鴦心裏一驚,這說的不是言泓言總管麽。還未等她開口,西寧太妃已經從她的表情裏讀到了想要的訊息。

果然鴛鴦低低應了一句:“有的。”

“燁兒,母妃找到你了。”西寧太妃在輕聲嘆息。

聲音很低,鴛鴦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名字。她不知西寧太妃口中說的是誰,只好沈默不語。隆隆的雷聲未歇,有光從車窗外透進來,映得西寧王妃的面容半明半昧。

半晌,西寧王妃褪下手中的一雙紅玉鐲子,道:“聽賈老夫人說,他二十八歲了,才剛剛成親,這是我的禮物,你帶過去給他,莫說是我送的,切記切記!”

西寧太妃這是答應送她去保定了,鴛鴦大喜過望,忙忙收了玉鐲在懷裏貼身保管,連聲道謝。

“他的新婚妻子,你可曾見過?相貌如何?人品如何?”

邢岫煙麽?鴛鴦道:“是個如嵐似煙的美人,為人穩重,不輕浮。”

西寧太妃的心中浮現出一對璧人在窗邊並肩低語的情景。雖然兩人的面容看不分明,但這場景無疑是溫暖的。

她的燁兒,有人照顧了。

“那便好。”西寧太妃輕輕一笑,轉臉看向窗外。車廂裏一陣沈默,鴛鴦不太敢與太妃繼續搭話,只好順著太妃的木方往外看。昏暗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大雨依舊。這茫茫大雨,似乎要把天地清洗一番,方才罷休。

朦朧的光影在眼皮上跳躍,言泓從深沈的睡眠之中醒來,習慣性地往旁邊一撈,卻撈了個空。

側身一看,邢岫煙已經不在身邊了。

言泓豁然起身,喚道:“煙兒?”

回應他的是小雞仔歡快的嘰嘰聲。言泓穿了鞋走出門外,恰看見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在圍著邢岫煙討要吃食。有幾只膽大的還撲棱著往邢岫煙的裙子上撞,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言泓把目光從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往上移,落到了邢岫煙身上。邢岫煙今兒穿了銀紅繡白蝴蝶褙子,雪色湘裙。黑如墨的發髻上,只簪了他送的玉簪子,更襯得玉瑩發烏。

看到言泓,邢岫煙一邊撒著谷子,一邊朝他嫣然一笑:“醒了?臉盆裏是溫水,我都兌好了,你可以直接洗臉。”

言泓莞爾,嫁過來,她可是越發賢惠了,這讓身為夫君的言泓很是愜意。

正要折身回屋,一陣風吹來,言泓鼻息微動:“是南瓜粥的味道?”

“是啊,”邢岫煙道:“等你洗漱完就可以吃早飯了,我還蒸了一抽屜的兔兒饅頭。”

“你總是起那麽早,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出雲和篆兒呢?”

邢岫煙頓了頓,覆笑道:“篆兒去買菜了,出雲在馬廄刷馬呢,你聽,馬兒在舒服地喘氣呢。”

好罷,原來不是邢岫煙起得早,是他起得晚了。言泓恍然道:“什麽時辰了?”

“辰時末了,你昨日去田裏巡視了一番,想必是累了,所以睡得香甜。”

言泓點頭,轉身去內裏洗漱。邢岫煙望著言泓俊挺的背影,忽地留下一行淚來,又急忙擦掉了。

盆裏的水溫度剛剛好,言泓洗凈了臉,去拿架子上的巾帕,忽地喉頭一熱,幾點鮮紅滴落盆中,打碎了水中的倒影。

言泓看著那幾滴鮮紅迅速下沈,消散,最後歸於無形,若無其事地繼續凈臉。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寶藍長袍,言泓的目光落在多寶閣最裏面的一個小荷包上,昨夜,他又起身吃了一顆藥丸。冰泉老人的救命丸,只剩下最後兩顆了。

瑤草依舊杳無音訊,也許他終究還是要辜負她了。

簾子一響,邢岫煙端了早飯進來,雪白的饅頭配上金黃的南瓜粥,一小碟腌筍幹,一看便有食欲。

言泓舀了一碗粥,就著腌筍幹慢慢吃著,邢岫煙覷了覷他,嘴皮子動了一動。

“是不是想去薛府?”

還沒說就被猜著了,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邢岫煙只好賠笑道:“紋姐兒病了好一陣子了,總是不見好,連我們大婚那天,她都沒能來。我麽,想去看看她。”

言泓安安靜靜地吃粥,邢岫煙等了一等,又補充:“我直接去後宅女眷居所,碰不到前院的人的。”

言泓擡眸看了她一眼,松口道:“小心一些,帶上篆兒和出雲一起去。你不想見別人,不一定別人不想見你。”

邢岫煙嘴上應著,心裏卻覺得言泓多慮了。她已經嫁為人婦,以薛蝌的身份,斷不會再對她有非分之想了。況且,有傳言說,薛蝌就要納妾了。要納的是丁府的姑娘,丁湄。

想起丁湄那張秀麗的面容,邢岫煙忍不住心中嘆息。紋姐兒心中肯定不好過,怪不得一病不起了。心病啊,還需心藥醫。

正想著,言泓已經吃完了粥,拿起饅頭:“馬車留給你坐罷,我騎馬去田莊。”

話音剛落,屋檐下的風鈴無風而響,言泓手中的饅頭一頓。邢岫煙喚道:“出雲,去看看誰來了?”

言泓道:“正巧我也吃飽了,不必讓出雲再跑一趟,我自己出去罷,八成是田莊裏有急事,他們等不得,所以找上門來。你慢慢吃,待會兒讓出雲幫你套馬車。”

“我已經吃過了。”邢岫煙輕輕應了一聲。

言泓點點頭,三口兩口把饅頭吃完,出門去了。邢岫煙想收拾碗筷,手一滑,言泓的碗摔到地上,四分五裂。邢岫煙盯著碎裂的瓷片,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出雲聽到聲音進來,詢問地看著邢岫煙,邢岫煙矮下身子撿碎片,拒絕了出雲的幫助:“沒事,只是一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罷了。出雲,這裏我來收拾,你去套車罷,我一會兒要去薛府。”

出雲也沒多想,順從地點頭,小跑著套馬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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