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

無盡的文字，懸浮在無際的虛空裏，像是無數根長長的鏈條，在其間來回、穿梭、交織。它們快速地掠過，在西端消失，然後又從東端，或者南端、北端出現，如此循環，如此反覆。

她赤著雙腳，光著腳丫，在其間漫步。那些文字，閃動著淡藍色的光火，帶著一股凜冽的寒冷，在她周身纏繞、環旋，無休無止。

她擡起了頭，懸浮虛空，靜靜觀望這些文字，任憑它們飛旋，然後，張開雙臂，像是要將它們擁抱於懷間。

忽然之間，光輝一閃，所有文字碎裂開來，從四面八方、包括天上，化為無盡的淡藍色的碎粒，鉆入了她的身體，源源不斷，直到虛空裏再無一點亮光。

她，躺了下來，攤著四肢，在這漆黑無際的時空裏飄浮。

一切，那麽安靜。

“瀅兒。”虛空裏，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聽到聲音，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爬了起來，但四面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什麽也看不見。

誰，在喚我？

她有點茫然。

“瀅兒，是我，你的父親。”虛空中，光芒一閃，躍出了一個身影，就在她的五步之位。

“父親？”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一看，只見那人身影高大、健壯，筆挺挺地立身於黑暗中，散發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微光，正是父親寧天旋。

“瀅兒，剛才的那些文字，是不是《冰寒玄機陌》的法訣？”寧天旋表情沈寂，目光黯然。

《冰寒玄機陌》？

望著父親，她有點無措。

寧天旋深深地看著她，沈默了一下，道：“瀅兒，你知道嗎，偷習禁術，違背祖訓，是要遭上天懲罰的？”

“我……”她怔了怔，眸子一顫一顫的，在眼眶裏滾滾欲動，卻又像是被定住了。

寧天旋嚴肅著表情，道：“這部禁術，在我們寧家流傳了數千年，歷經了上百代的祖輩，從來沒人翻閱過它，更無人修煉過它！為何，到了你這裏，卻讓這傳承了世世代代的規矩，毀於一旦？你對得起先祖嗎？對得起身上流淌的血統嗎？瀅兒，你太讓我失望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把它給你！”

寧玥瀅楞在那裏，目光一閃一閃的，卻像是含著淚花。

“就此收手吧，把它們都忘了吧！”寧天旋繼續道，“《冰寒玄機陌》，你不應該翻閱，更不應該修煉，趁還沒有釀成大錯，趕緊回頭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瀅兒，聽父親的話，乖！”

“我……”

她依然深感無措，還有茫然。

“快。”寧天旋向她伸出了手。

“嗤。”

卻在這時，一聲“嗤”響，一段劍尖、帶著血液，從寧天旋的胸口，鋒利地透穿了出來。

“父親！”

她睜大眼睛，失聲驚叫了一聲。

寧天旋低下頭來，看見了那個劍尖，生生地從背後透穿了過來，血液成股流下，形成一條長長的紅線，往無際的虛空裏掉落。

“表妹，把《冰寒玄機陌》交出來吧。”一個狡黠的笑聲，在寧天旋身後響起，然後露出了一個身影——秦禾宇。

“你……殺了我……父親？”寧玥瀅兩只眸子睜得圓圓的，瞳孔裏映入了那張帶著邪笑的面孔。

“是啊，我殺了他。”秦禾宇將劍拔出，寧天旋倒了下去，他從懷裏掏出一面手帕，擦拭著劍上的血痕。

看著倒在秦禾宇腳旁的父親，寧玥瀅面色錯愕，全身發顫，一時間竟覺呼吸困難起來。

秦禾宇的身後，撕開了一個場景。

那裏，刀光劍影，火光沖天，一片混亂，那是一場慘烈的殺戮！慘叫聲中，一個個身影在明燦的火光前倒下，最後，人們的聲音被湮滅，只有大火在燃燒，很旺很旺，像是要把世界燒滅了一樣！

然後，火光中，走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手上拿著一把刀，全身是血，帶著沈重的殺氣，出現在秦禾宇身邊，卻好像沒有看到秦禾宇，也沒有看到寧玥瀅。

他就這樣從火中走了出來，然後與寧玥瀅擦肩而過，卻是一聲不響，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在他的眼裏。

韓墨……

就在他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的手忽然抓出，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墨、墨哥哥……”

那人停了下來，側目看她，那樣的眼神，仿佛並不認識她，而且冷酷到了極點，湧動著殺戮的氣息。

那刀，猛然一動。

穿透了她的身體！

“為……為……什麽？”寧玥瀅驚愕地看著他，神情僵住了。

那個人沒有說話，目光寒冷，面若冰霜，將刀拔了出來，接下來，又是一刀……

“啊！”

她驚叫了一聲，登時驚醒過來，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息，全身是汗。

“喵～”

耳邊，是一聲貓叫。

轉過頭，她看到，一只白貓正大睜著一雙眼睛、表情驚訝地望著她。

看到了小白白，她恍惚了一下，然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才慢慢緩過神來：原來，不過只是一場噩夢！

這樣的噩夢，經常纏繞著她，就像是一只陰魂不散的厲鬼。

爬下床來，喝了一杯水，坐在桌前，右手往懷裏一摸，摸出了那本封面破舊的古籍，擺在眼前，看了很久很久，眼睛幾乎動都沒動一下。

自上次在死亡邊緣徘徊了一陣子後，她死裏逃生，激活了體內的冰寒之力。這股力量，埋藏在她的身體裏，像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發。

《冰寒玄機陌》，這部古怪的秘籍，真的是無比的古怪。

寧玥瀅從來沒有真正修煉過它，但潛意識卻無時無刻不在修煉它。那些文字，深入到她的記憶裏、融入到她的血液裏、滲入到她的每一個細胞裏，遍及全身，無處不在。久而久之，她的潛意識也受到了影響。很多時候，她也感覺得到，夢裏，自己曾按著那些法訣修煉過一遍又一遍，不過那只是夢，並非現實。現實世界裏，她從來就沒有修煉過它，然而，《冰寒玄機陌》的力量，卻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而且日漸壯大，簡直就是無止無境！

她將古籍放下，擡起手，凝神聚力，默默地試著做醞釀，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擁有那股力量。

從來，她就沒有主動嘗試過。

這，還是她的第一次。

她閉起眼睛，整個人遁入無際的虛空裏，感受著那些纏繞的文字，思尋著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奧義，然後將所有的念頭都集中在那只手上。

她感覺得到，一股寒氣在心頭泛起，緊跟著是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泛起了那樣的寒氣，絲絲縷縷，像是涓涓細流，朝著那只手凝聚而來。

然後，一股冷冽的寒氣，在她手心幽幽湧現。

她睜開了眼，只見手心上寒氣彌漫，隱約間，竟像是一團白色的火焰，散發著幽冷的氣息！

手心一握，氣息被壓了下去。

自己，居然……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主動運轉冰寒之力，竟然真的存在！

上一次面對陳黯，她並不知道那股力量是怎麽引發的，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一切，竟像是在做夢。

但是，這場夢，終於醒了。

秘籍上說，《冰寒玄機陌》一共五個境界，分別是：初定、虛玄、鏡離、神幻、鼎視。

這五個境界，初定是最初的境界，就是能夠運轉冰寒之力的基本力量，也就是運轉寒氣；虛玄是第二重境界，練到這個境界，可以將寒氣凝聚成形，幻化為刀劍，或是其他形體；第三重境界，乃鏡離，力量將比第二重境界強大十倍；神幻，為第四重境界，練到這個境界，力量再漲十倍，放眼天下，幾乎沒有敵手；鼎視為最高境界，練到這一層，可以操控風雪，冰天凍地，碾壓世間一切，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顯然，此刻的她，處於初定。

呼……

她吐了口氣，將書收起，忽然想起嵇鳩的那面披風，再次拿出，放在手中撫了一下，心中晃起一個碎念：也不知，嵇鳩尊王現在怎樣了？

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還是上次下山路上遭遇閻屹梟的時候，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他的訊息，轉眼之間，便要過去一年了。

……

璒璃山。

“冬天，又要來臨了嗎？”

那個身著金裝的男子，五官俊致，身姿挺拔，站在堡壘高處的一個窗臺前，遙望著遠處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透露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尊王，蝶雨公主來了。”貼身護衛肖一虎走到他的身後，躬身道。

“她怎麽來了？”嵇鳩回頭，眉頭微微一皺。

“怎麽，不歡迎我啊？”他話音剛落，一個女子的聲音即刻傳了進來，緊隨著一個姿態婀娜、面帶媚色的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正是蝶雨。

“怎麽會，坐。”

嵇鳩笑笑，從窗臺前走了過來。

蝶雨在一張虎皮沙發上款款坐下，翹起那對玉般的雙腿，手托下巴，打量著在她對面坐下的嵇鳩，嘴角含笑，媚眼如絲，道：“我的尊王，為什麽每次我來，你似乎都不大高興啊？”

“哪裏。”嵇鳩側目看了一眼旁側的侍女，示意她去拿些甜點、水果過來，然後回望蝶雨，語氣淡淡，“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子的麽？”

那個侍女出去了片刻，便端了幾盤甜點、水果進來，整齊地擺放在那張金色的大桌上，然後退過一邊。

蝶雨隨手抓起一塊甜點，放到口中慢慢品嘗，眸光擡起，掃了嵇鳩一眼，道：“是啊，確實一直這樣，卻也只是對我一直這樣而已，對吧？”

語氣中，帶著幽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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