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黯又看了一眼四周，臉上閃過隱約的謹慎，目光回到寧玥瀅身上，道：“寧師妹，雖然之前我一直很想殺你，但不知為何，現在卻一點也不想了。那麽，我就幫你洗刷一下冤屈吧。”

冤屈？

什麽冤屈？

寧玥瀅神情驚訝地望著他。

“關於會武期間，喬玲霜被下絞心散的事，我知道是誰幹的。”陳黯“嘿”的笑了一聲，顯得有些慘淡，話出之後，陸小蜓的目光射了過來，寧玥瀅、劉鳴軒神情也動了一下。

“你們肯定懷疑過我，但還真不是我。呵，我連殺害大師兄這種事都承認了，還有什麽可不承認的？”陳黯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眼裏的光輝一閃一閃的，“那天夜裏，無意間，我看到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楚，但從他身上的氣息我可以判斷出來是誰，真是令我大感意外啊。”

“是誰？”

寧玥瀅急著問。

她一直因為這件事而讓喬玲霜對她產生誤解，心中納悶。此刻陳黯竟然知道背後的黑手，令她意外的同時，也急於想知道答案，何況喬玲霜、陸小蜓都在現場，這可是洗刷冤情的一個大好機會。有陳黯為她作證，自然最好不過。

陳黯的眼裏隱約有點猶豫，但很快堅定下來，目光從眼前眾人的臉上迅速掃過，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道：“是……”

然而，瞬間，他的笑，凝固了！

一個“是”字剛剛出口，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這一瞬，寧玥瀅看到，他的眼神呆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不甘的神情，張開的嘴動了動，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然後，他的手，摸到了胸前，探入懷中，顫顫地抓出一部封皮破舊的書籍，看向她，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朝她扔了過來，扔到了她的腳旁。而後，他緩緩地倒了下去，悄無聲息，倒在了地面上，對著星光點點的夜空，睜著一雙眼睛，表情卻已凝固。

那部書籍，無字的背面朝上，靜靜地躺在寧玥瀅的腳旁，沒人知道是什麽樣的書。

人們的目光，都落在陳黯身上。

他的眼，一直睜著，沒有閉上。

寧玥瀅的身體隱隱作顫，答案本來已經近在咫尺，卻忽然間沈入了海底，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它往海底沈去，然後消失，一點蹤跡也沒有留下。

緊緊捏著拳頭，隱隱發出骨骼響動的聲音，這一刻，她有種想要對天咆哮的沖動！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她咬了咬牙，忍住所有心中的掙紮，將欲將爆發的情緒克制下來。

“蔔師兄，他、他死了……”

一名弟子前往察看，發現陳黯此刻已經沒了氣息，而且脖子處還插著一根細如毛發的銀針，半截顯露在外，星光下，閃動著幽冷的光輝。

顯然，這根銀針，要了他的命！

“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蔔行天閃到了陳黯的屍體前，一眼看到了那根銀針，竟有種錯愕的感覺，手微微顫了一下，起身瞪著眾人，目光寒冷，仿佛兇手就暗藏在他們之間一樣。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驚疑，鴉雀無聲。這樣的狀況，來得如此突然，誰也沒有想到。

“寧玥瀅，是不是你下的手？”

沈寂之中，忽然響起了陸小蜓的聲音，那是一種冷厲、尖刻與憤怒相互交織在一起的質疑。

寧玥瀅彎身，撿起了那部書籍，塞入懷裏，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陸小蜓，眉毛動了動：“我為什麽要下手？”

陸小蜓看到她藏起了那部書，目光閃了一下，不答反問：“你懷中剛剛揣的，是什麽書？”

寧玥瀅沒有回答，而是帶著疑惑，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的面孔。

是誰，對陳黯下了黑手？

然而，目光所及的每一張面孔，沒一個看起來像是兇手。

身後，陸小蜓見她不答，又道：“那是陳黯留下的贓物，要必須上交才行，你怎能將它私藏？”

“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為何要上交？”寧玥瀅對陳黯的突然身亡耿耿於懷，本來將要揭露的真相，就這麽瞬間蓋了回去，她實在是難以接受，故而此刻對陸小蜓的態度，也是冷到了極點。

陸小蜓確實不知那本書的來歷，聽寧玥瀅這麽說，不禁噎了一下，旋即又道：“我說，剛剛是不是你對陳黯下的黑手、以達到殺人滅口的目的？”

“陸小蜓，你是不是有病啊？”劉鳴軒沒有忍住，一開口就罵陸小蜓有病，相當不客氣。

沒待陸小蜓反駁，劉鳴軒繼續道：“陳黯剛才明明表示了，要為寧師妹洗刷冤屈！很顯然，那天給喬玲霜下絞心散的，必然不是寧師妹，又何來殺人滅口之說？另外，我早就說你們誤會寧師妹了，卻一直不信，現在總該明了了吧？”

“哼！”陸小蜓冷哼了一聲，下巴揚起，“這可不好說，如果陳黯要供的那個人就是寧玥瀅呢？我看，寧玥瀅心中有鬼，生怕他說了出來，所以就暗中下了黑手，搶在他道破真相之前將他殺了，這也不是不可能！”

“能這麽想，就足以說明你腦子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無藥可治！”劉鳴軒懶得再跟她廢話，胳膊一甩，走開了。

陳黯的死，讓絞心散一事的真相再度陷入迷局，看不穿，猜不透，還添了人們之間的猜疑。

蔔行天一口咬定，兇手要麽就在他們這些人之中，要麽就暗藏在這附近，故而命人拿出紙張將今晚在場的所有人的名字一一記下，然後分組，四人一組，相互監督，免得有人搗鬼，開始在附近搜尋，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線索。

寧玥瀅、劉鳴軒、石牧等七人由於不在蔔行天的管轄權限內，而且他們之前都經歷過一番死戰，個個帶傷，所以蔔行天並沒有給他們分任務，而是讓他們留下，以等候萬千山的到來。

不久之後，萬千山出現了，跟來的還有幾名弟子，包括那個張師弟，以及關濤。夜下，他們一行五人，來到了崖上。眾人見了，紛紛過來迎接、行禮。之後，蔔行天開始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陳述，條理分明，而且毫無遺漏。

在聽完蔔行天的報告後，萬千山一臉凝重，卻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走到崖邊，眺望遠處的山景。山風吹來，吹動他身上的墨綠長袍，發出輕微的聲響，可是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關濤看了陳黯的屍首一眼，搖頭道：“真沒想到，陳黯竟是碎遲鏡安插在我們北遙峰的臥底，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叫人……唉……”

此刻，喬玲霜坐在一塊石頭上，陸小蜓在旁扶著她。她只是恢覆了神智而已，身上的痛感依然沒有退去，疼得火辣辣的。要不是卓衛給她服了止痛的藥，將劇痛暫時壓了下去，不然現在會更加難受。從恢覆意識到現在，她始終一言不發，表面看似平靜，心中卻是思潮湧動。

從陳黯的那一番話中，她也聽得出來，給她下絞心散的並非寧玥瀅，而是另有其人。

那麽，這個人，是誰？

她思索了很久，始終猜不出來是誰。不過，雖然寧玥瀅已經被排出了嫌疑，但是，她對寧玥瀅的態度卻沒有因此而有所改觀。那根深於心中的怨恨，反是越發的增長，似乎並不需要什麽理由。

崖上，一片寂靜，氣氛壓抑。

蔔行天派出的十幾個人搜尋了好幾個時辰，卻是什麽線索也沒有找到，相繼地空手歸來。

此刻，星點暗淡，天已蒙亮。

萬千山望了望漸亮的天空，沈默了許久後，終於開口，語氣深沈：“到此為止，回去吧！”

大家都很疲憊，卻沒一個有睡意，無不心事重重，像是心頭壓著一座山，一座巍峨、高大的山，令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

離開七天後，寧玥瀅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間。

見得寧玥瀅開門歸來，小白白“喵”了一聲，躍下床來，竄到她的懷裏，看上去十分興奮。

寧玥瀅摸了摸它的頭，低眸望它，柔聲道：“小白白，你知道嗎？我的心，好難過。明明，明明就可以馬上知道是誰給喬師姐下的絞心散，可是，陳師兄卻在這個時候給人滅了口，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我們面前，將要揭曉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霧裏，為什麽會這樣？到得此刻，我都還想不明白，是誰下的手，竟能做到如此無聲無息？”

“喵～”

小白白擡頭，凝著那雙藍色大眼望她，似乎也很疑惑。

她回到床邊，坐在床沿，將小白白放下，然後從懷裏摸出了那部書籍。

正是《冰寒玄機陌》！

至死一刻，陳黯用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將書還給了她。然而，那個人的名字，卻卡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這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當時的畫面，從她腦海間晃過，雖然她不會為此落淚，但還是會覺得無比心痛。陳黯雖然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但他們畢竟也是師兄妹一場，多少有點情感。如果惡鬼面具下的面目不是陳黯，或許，她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八個字，在她心頭浮現，然後是一聲重重的嘆息。顯然，這八個字，給的不是自己，而是陳黯。如果，早知道有今日的這番結果，當初的他，還會再這樣選擇嗎？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或許會，或許不會，但如今的結果卻是無法改變的了。

她站了起來，離開床沿，來到窗前，打開窗戶，望著窗外情景，迎入幾絲清晨的氣息。

大師兄、李師兄、聞師兄的仇，都已經報了。

可是……

心，卻為何還是那麽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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