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這小潑猴，喝那麽多做什麽？”

老者見那猴行步歪斜，卻還不停地喝著酒，當即伸手將葫蘆奪了去。

那猴葫蘆被奪，登時朝老者一番齜牙咧嘴，似乎十分不滿。

老者哈哈大笑，卻不理會。

那猴見取鬧無用，又沒辦法，忽然撿了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朝被掛在樹上的徐然砸去。徐然只覺臉部一疼，石頭應聲落地，滾在樹下。那猴見徐然臉上被砸出一個紅印，頓時捂嘴嬉笑起來，不時用手錘打地面，一副開心的樣子。

老者仰頭打量了徐然一番，見他身在網中，動彈不得，手指在鼻尖上揉搓了一下，道：“年輕人，能爬到我這峰頂上，可不簡單啊。”

笑了笑，又道：“不過，雖然躲過了我所布置的重重機關，最終卻躲不過我這小潑猴的這點小把戲，看來還是太年輕了。”

徐然並不計較那只猴子的捉弄，只道：“前輩，我一位朋友傷勢極重，性命垂危，還望你能救救她，如果可以，不論你叫我做什麽，我都願意，縱使是死，也在所不辭！”

老者忽然嚴肅起面色來，道：“只要我救了你的那位朋友，叫你去死，你也願意？”

徐然點頭，一臉堅定：“願意！”

老者道：“好，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就從這崖頂上跳下去吧！”

徐然怔了一下，困惑道：“你這是答應要救我那朋友的性命了？”

老者微笑道：“你跳下崖後，我便去救他。”

徐然見他一副似乎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也不知是說玩玩而已、還是當真，道：“你先救人，我再跳，不然我怎麽知道你救了人沒有？”

老者從懷裏摸出一包花生，自己吃了幾顆，又扔了幾顆給那猴子，道：“你不跳就算了，我又沒逼你跳，不過你不跳，我也便不救了。”

那猴喜滋滋地接過花生，一股腦地塞入嘴裏，又伸手來討。

老者從旁抽出一根樹枝，打在它伸出的手上，道：“吃那麽多做什麽？”

那猴手心挨打，當即縮了回去。

老者用樹枝指了指樹上的徐然，對猴道：“去將那小子放下來，送客。”

那猴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將徐然從樹上放了下來，卻沒有去解他身上的網，直到看見老者瞪來的目光，這才不情不願地解開了那張網。

老者微瞇著眼睛，招呼那猴過來，賞了幾顆花生。那猴得賞花生，頓時又活躍起來。

徐然走了過來，跪倒在地，一臉誠摯，道：“前輩，我們千裏迢迢來此，只是為了求你救我朋友一命，她現在正徘徊於生死的邊緣，再也挨不了幾個時辰了，希望您大發慈悲，救一救她吧，我求求你了！”

說著，俯身磕頭，連磕了數下。

老者將一顆花生扔入嘴裏，嚼了幾下，道：“你就在這裏磕吧，我回去睡覺了。”

言畢轉身，躍下崖頂，回他的茅屋歇息去了。

那猴撿起老者扔下的那根樹枝，來到徐然面前，“吱吱吱”叫著，示意他趕緊離開這裏。

徐然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跪倒求人，這不該他應有的舉動，卻不知為何，他違背了曾經的一切，屈下身來，心中只想著救寧玥瀅的性命。

見他不肯離開，那猴揮起手中的樹枝，在他身上打落，連打了好幾下。

他默默承受著，只字不言。

那猴不停地抽打他，他竟像石頭一樣，巋然不動，仍跪在那裏。那猴打得累了，扔下樹枝，躍至近處的一塊巨石上，躺下休息，那對猴眼卻在滴溜溜地望著他，見他怎麽也不肯離開，心中氣惱，又從旁抓了幾顆石子，朝他砸去。

石子打在徐然身上，滾落在旁，撒了一地。他本來就身上帶傷，剛才又被那猴一陣抽打，然後又是石子砸來，嘴角處，鮮血流了下來。

崖頂上，冷風呼嘯，一片蕭索。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又躍上崖來，見徐然居然還在，而且嘴角含血，暗自驚訝。

那猴見老者出現，當即從石上躍下，吱吱呀呀地叫了一通，不時還伸手指向徐然，似乎是在跟老者申訴，說自己怎麽也趕不走這個家夥。

老者走到徐然身邊，打量了一下他，道：“年輕人，你就別在這裏跪了，跪也沒用，趕緊下崖去吧。”

徐然的聲音已經顯得有些虛弱無力了，道：“你若不救，我便一直……跪在這裏。”

老者道：“你這又何苦呢？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每天都有人死，甚至每時每刻都有人死，現在救了她，以後還不是照樣要死。所以啊，年輕人，看開一點，別太過執著了。”

徐然沒有說話，只是跪著。

老者見他說什麽也不肯聽，當即在他的前邊蹲下來，道：“我告訴你啊，過往向我求醫的人千千萬萬，但我真正救過的，也不過百來人。那些來向我求醫的人，又什麽辦法沒試過呢？但我說不救就是不救，管你用什麽辦法！我救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但不救一個人，同樣也不需要理由。所以，年輕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徐然想起馮駒曾經提到過的那件事情：沈騅笑作為幻靈城人，況且敢對上官驚辰的愛子見死不救，又何況是其他人？如今一見，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當老者說了剛剛的這一段話後，他百分百確定：此人，便是鬼醫沈騅笑無疑。

鬼醫緩緩地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道：“你就繼續跪吧，剛才聽你所說，似乎只要熬過了今日，你那朋友就沒命了。好啊，好得很，我這就回去大睡一覺，睡到明天早上再起來，到時只要你那朋友一命嗚呼，你再跪也沒意義了。”

聽得這些，徐然心中絕望。

那猴也在他的身前“吱吱”叫著，像是在趕人。

忽然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然後從他嘴中說了出來：

“前輩，我這朋友，你是認識的！”

正準備躍下崖頂的鬼醫一驚，當即回頭，面露惑色：“什麽，是我認識的？”

旋即忽然一笑，道：“你就別編了，縱是認得，多半也是從幻靈城來的吧？對於幻靈城來的，縱是認得，嘿嘿，我也不救！”

他大半輩子都生活在幻靈城，所認得與熟悉的自然絕大部分都是幻靈城人，自九年前被上官驚辰逐出幻靈城後，他就發過毒誓：絕不救幻靈城的任何一個人。

見鬼醫便要返回他的茅屋，徐然心急，大聲道：“她叫寧玥瀅，並不是幻靈城人！”

鬼醫心中一震，再次停住。

“你說什麽？”鬼醫轉過身來。

徐然重覆道：“她叫寧玥瀅。”

鬼醫閃到他的面前，端詳著他的臉，想是在判斷他有沒有說謊：“你說的是真的？”

徐然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道：“要不是你九年前留給她的那根紅繩，我也不可能找到這裏來。”

紅繩？

鬼醫似乎想起了什麽，他之前就奇怪，自己隱居盛幽谷附近這麽久，一直無人來擾，這小子卻怎麽知道他在這裏？如今看來，有了答案。

“瀅兒在哪裏？”鬼醫問。

徐然面露喜色，道：“前輩，你肯救人了？”

鬼醫道：“廢話，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死了，我也不能讓瀅兒死，快點帶我去！”

徐然欣喜若狂，心道：寧姑娘有救了！趕緊站起身來，帶著鬼醫下到崖來。

見徐然去了這麽久，終於出現，而且還帶了一個老者下來，茶落一臉吃驚，道：“你小子怎麽去了那麽久？真是急死我們了！”

徐然不理他，帶著鬼醫來到馮駒面前。鬼醫一見馮駒，認出了他來，道：“竟然是你！”

馮駒將寧玥瀅放在鋪好的幹草上，見鬼醫認出了他，當即拱手道：“沈先生，好久不見了。”

鬼醫冷哼了一聲，見身邊還有幾個黑衣人，轉頭問徐然：“他們又是什麽人？”

徐然剛要解釋，茶落走了出來，搶在前邊：“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鬼醫？幸會幸會！”

鬼醫冷了茶落一眼，道：“你是誰？”

茶落笑道：“我是暗玄教的大使，茶落是也！”

“暗玄教？”鬼醫面露凝重之色，皺了皺眉，望向徐然，“你跟他們一夥的？”

徐然搖了搖頭，道：“我跟他們並非一夥的。”

茶落道：“他與我們是不是一夥的又有什麽關系，寧姑娘性命垂危，還是趕快救人吧。”

鬼醫重重地哼了一聲，立時蹲下身來，為寧玥瀅診脈。九年前，初次見到她，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沒想到如今都長那麽大了，竟還那麽的漂亮。這些雜念，瞬間消逝。他的心念，集中到寧玥瀅的傷勢來：她的身體這般冷，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細細摸索，很快尋到了根源。

見鬼醫面色凝重，徐然問：“前輩，寧姑娘的傷勢如何，能救嗎？”

鬼醫道：“你小子，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受傷的人是瀅兒？如若再晚半個時辰，就徹底沒救了！”

言畢，當即抱起寧玥瀅，往崖上去了，並留下一句話：

“除了那個小子，其他人一律不得上來！”

鬼醫不知徐然的名字，直接稱他“那個小子”，大家自然也知道話中的“那個小子”指的是誰。

三十餘丈的高崖，這鬼醫一躍竟躍上去了，而且還帶著一個人，茶落、馮駒等人見了心中叫驚，他們在下邊琢磨了這麽久，都沒上去的辦法，在鬼醫面前卻是那麽簡單。其實，如果沒有什麽機關暗器的話，他們真要上去，並非不無可能，只是可能要花費比較長的時間罷了。

徐然擡頭仰望，咬了咬牙，下來容易，上去難啊。然後沿著之前的路線，往上爬去，由於有過之前的經歷，這一次速度快了幾倍，只是一炷香多一點的時間，便重新回到了山的頂端。

那猴見徐然又回到了峰頂，有點吃驚，登時躍到他的身前，沖他齜牙咧嘴了一番。

徐然慘然一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猴兄，這次我可不是闖上來的，而是你家鬼醫邀請上來的，你就給個方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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