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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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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1)

一瞬間,?他的面上,?露出了這麽長時間以來少有的憂心。

“宮裏頭來詔了。”刈楚定了定神色,將詔書卷成棒狀,?握在手中,?“父皇下詔,讓我回宮。”

言罷,他沈吟了一下,?又補充,?“今晚便要動身。”

此言一出,?姜嬈已扶著腰部上前。不消細看,?都能察覺出她隆起的腹部,?和面上的幾分福澤之態。

說也奇怪,自從她懷了孕,一天天發福的同時,?面上的傷疤竟也慢慢淡化下去,?如今不用佩戴面紗示人。

但不知為何,每每她要去集市中體察民情時,?刈楚都會一臉嚴肅地把她按在椅子上,強迫著她戴上素紗。

聽見男子的話,姜嬈也微微皺眉:“宮裏頭出什麽事了?”

“詔上未明說。”刈楚如實道,將詔書往袖中一塞,眉間已有了微不可查的忡忡之色。

只是這道疑慮,頃刻間又被他不著痕跡地掩了下去。

姜嬈有孕,他便盡量不在她面前提那些尚令人擔憂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便也能理解了一句古話——報喜不報憂。

是夜,他握著手中詔書,翻身上馬。一切事情陸寧都已經為他準備妥當,為了打點遙州城,刈楚讓陸寧留守在城中。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姜嬈與刈楚分開,她如同那日送他出征遙州一般,站在城主府府門前看著男子一身玄衣融入夜色中,一顆心突然跳動得發緊。

“等等——”

在他即將動身之際,姜嬈突然提著裙角上前,身側的夏蟬忙不疊扶穩了她,生怕前者摔倒。

馬背上的男人回過首來,於月色深處轉過眼看向她,眼中樹影明晃而溫柔。

她跑到男子的馬側,擔憂地問道:“那...那日我在太子房中找到的東西,你可有帶著?”

刈楚還未回京時,太子宋勉竹曾將她關於殿內,所幸有宋景蘭將她救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姜嬈發現了宋勉竹桌案上的一封還未來得及燒毀的信書。

發現了一個掩蓋於笙歌太平之下的驚天秘密。

她將那封信件藏於袖中,從殿內偷偷帶了回來,刈楚一回京,她就將那封信書交給了刈楚。

姜嬈知道,宋勉竹此人絕對不是什麽善茬,也頗有手腕,刈楚此次回京,可不好對付他。

聽女子這麽一問,馬上之人寬慰地笑了,“放心,我都準備妥當了。”他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這也是他為什麽要在荷花殿內準備許久才攻打遙州城的原因。

聞聲,姜嬈舒了一口氣,卻在那對人馬隱入樹林的那一剎那又將心提起,左眼皮也開始怦怦直跳起來。

心悸。

她握了握手中的帕子,兩手間的力道兀地加緊。不知站了多久,身後的夏蟬輕輕喚了一聲“嬈姑娘”,這才將她游離在外的思緒一下子拽回來了。

姜嬈抿了抿唇,“走,我們回府。”

在城主府中,等他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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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刈楚一行人,帶了數餘人馬,趕著夜色往京城的方向輕裝駛去。

一路上,這一隊人走走停停,終於在皇城腳下歇了腳。一路上風塵仆仆,眾人早已疲倦,刈楚便準了他們於城角下的飯館內用了餐,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京便可以了。

菜肴既下,眾人看著自家殿下不知為何只吃了兩口便撒了筷,負手行於飯館門外,眉心微擰著,面色稍稍有些凝重。

也不知曉他究竟在思索些什麽,這一幹人皆是粗人,行的都是上馬打仗、下馬劈柴的活兒,雖跟著主子有一段時間了,卻還是猜不透對方的心思。

他們猜不透刈楚的心思,卻也是吃得分外快活。刈楚回首看了一眼眾人,將手中的皇詔又攥得更緊了一些。

“殿下,怎麽了?”終於其中有一個人上前詢問刈楚道。

“這京城腳下,有些不對勁。”

那人便愈發好奇了,“殿下,是哪裏不對勁兒?”

這些刈楚卻抿著唇,什麽也不說了。

就是不對勁,卻說不出來,這究竟是何處不對勁。

明明已是盛春,這皇城腳下,怎麽還彌漫著一種淒冷之氣呢?

刈楚轉過身子來到店小二面前,“我問你,這京城內最近可是出了什麽事?”

逢事便問店小二,這飯館內人流量大,你來我往的,一些事,這店家聽得最多。

“喔喔,”熱情好客是店小二身上的一個特質,見著客官這麽問,他也十分願意為對方回答。之間這位店家把那條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笑道,“這京城內的趣事呀,倒是有一件,客官知道城內的倚君閣嗎,近日又位姑娘被林家的大公子贖了身子......”

不等對方說完,刈楚就匆忙打斷他,“我問的不是這個,還有呢,京城內可還有發生什麽事嗎?”

末了,他又生怕那店家再說些什麽有的沒的,補充上一句,“最好是大事。”

是皇宮裏頭的大事。

“大事?”對方被他問得一懵,撓了撓頭,“不知客官想聽什麽大事?”

瞧著店小二迷茫的眼神,刈楚便將手揮了一揮,“罷了,再提一壺桂花酒來吧。”

於店內飲完了酒,那一幹人也終於都用好了晚飯,刈楚輕喚一聲,眾人便紛紛翻身上馬,盡是一副井然有序之狀。

此時日頭已偏西,他們掐著時間,在關閉城門之前就來到了城門下,雖是身著較為樸素的打扮,奈何刈楚這個人中翹楚在眾人之間顯得格外奪目,光是走在大街上,便惹得百姓們紛紛側首駐足。

對於這一切,刈楚已是習以為常,引著眾人拐向皇宮的方向,於宮門外下了馬。

見著刈楚來,守門的宮人們慌忙行禮。他只讓人將馬拴好,便擡腳踏過那不高不低的門檻。

“恭迎陛下回宮,”立馬便有宮娥上前來,“殿下可是要去找陛下。”

刈楚輕輕地“嗯”了一聲。

“陛下不在寢殿中,還請殿下跟奴婢來。”

那位身著鵝黃色素衫的小宮娥恭敬地將右臂一打開,便斜斜站在刈楚的左前方,為他引起路來。

刈楚頓了頓腳,還是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宮娥都不敢出聲,刈楚緊緊跟在她身後,看她轉過了一道又一道彎,於是好奇問道,“你這是要帶本王去哪兒?”

聲音中,已有了威嚴。

那宮娥一凜,卻還是低眉順目道:“殿下且跟奴婢來就好了。”

故作神秘,刈楚皺了皺眉,握了握手中的密詔。

走著走著,他便發現了不對勁,立馬停下了腳步:“為何這一路,你都帶著沿著這些寂寥之地走?你到底要把本王引到何處?”

說到最後,他的眼中已有了逼仄的淩厲。

果不其然,小宮娥的面色變了變,剛準備出聲,身後的樹叢中突然跳出了一堆人,各執兵器,紛紛對向了刈楚。

被包裹在中間的男人冷眉一挑,“是宋勉竹叫你們在此埋伏本王的嗎?”

見被對方看破,為首的那個執著長劍的便也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哼了一聲:“既然如此,那還請十五殿下隨下官走吧。”

他說得輕佻,口氣也露出了幾分不屑,面上全然沒有了一絲恭敬之態。

刈楚乜斜著他,“你是何人,本王憑什麽同你走?”

“下官是什麽人?”那人仿佛聽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臉上橫肉直抖,小眼睛也瞇在了一起,“殿下只管同下官走便是,到時候,殿下便知曉下官是什麽人了。”

他自稱為“下官”,那必定是朝廷之上的武官,既然是武官......

刈楚將眼神一凜,“陛下呢,陛下現在身處何處?”

宋勉竹又有什麽手段,能在父皇的眼皮之下號令當朝武官?

想到這裏,他的左眼皮兀地一跳,還未質問完,那人就已經上前,從袖中掏出一根極為粗壯的麻繩來。

“既然殿下不願同下官走,那就休要怪下官無禮了。”

想到這裏,他的左眼皮兀地一跳,還未質問完,那人就已經上前,從袖中掏出一根極為粗壯的麻繩來。

“既然殿下不願同下官走,那就休要怪下官無禮了。”

對方一下子捉了刈楚的手腕,後者眼疾手快地一閃,一把短刀從袖中滑落,只消一瞬便抵上了那人的脖頸!

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氣。

那位武官的額上也滴下冷汗,結結巴巴地道;“殿、殿下別激動,下官只是......”

不等他哆哆嗦嗦完,男子手一揮,血光登即便濺了方才引他前來的那個小宮娥滿臉。

她慘叫一聲,兩眼一翻,整個人已直直地向後栽去。

“咚”地一聲悶響傳來,執著游蟒短刀的男子斜瞟了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目光毫無波動。

卻有一股威懾力游走在眾人的四肢百骸之間。

刈楚沒有說話,目光一掃,淩冽的眸光便落到了身前那一排人身上。

還不待他出聲,突然有人拍著手上前。一位身披華裘短袍的男子從叢影間走了出來,望著刈楚,勾唇一笑。

“喲,”看著地上的兩道人形,宋勉竹似是頗為驚訝地挑了挑眉,“十五弟在這裏做什麽呢,怎麽還大開殺戒起來了。”

刈楚睨他一眼,眸光清冷。

宋勉竹笑著上前,右手不經意間搭在腰側的長劍上,踢了倒在地上已經氣絕的男子一腳。

“哎呀,這不是晁大人嗎,怎麽躺在這兒。”

他故作震驚,一時間,面上堆滿了各種豐富的神色。

可謂是異彩紛呈。

刈楚站在一旁,仍是冷眼瞅著他,“太子殿下把本王引到這裏來,究竟是想做什麽?”

明人不說暗話,他也不願同對方多廢話。聞聲,宋勉竹又“呀”了一下。

“本王何時引你來了?”他指了指地上暈倒過去的小宮娥,嗤笑一聲,“方才不是她,引你來的嗎,怎的還推到本王身上了?”

“不過——”前音未落,太子突然又瞇了眸,將聲音一凜,“十五弟,你在宮中殺死晁大人卻是板上釘釘的事。依照宮規——”

宋勉竹將手一揮,“來人!十五皇子宋睿荷目無宮紀,公然斬殺朝廷重將,收押大理寺!”

此語一出,眾人立馬上前,不知又從哪兒趕來了更多的人馬,紛紛蜂擁而至。

原來是有備而來。

有人猛地打向刈楚的手,與此同時,又有人從身後將他的另一只手禁錮住,不過一刻,他手上的短刀便應聲而落。

恰恰那刻有游蟒圖案的一面被沒入土中。

見宋勉竹此番形態,刈楚便知道自己躲不過去這一劫了,於是也沒有反抗,只是冷冷地將手一揮。

“本王認得去大理寺的路,不勞煩你們押著本王了。”

袖擺一拂,他冷然轉身,將眾人都甩在身後,自己獨自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身後之人訕訕,瞧了一眼太子的面色,正見他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著刈楚兀自朝大理寺走去,宋勉竹倒是也沒再找人押著他,只留下了一句“好生看好”。

末了,他又歪頭,“還有,跟本王好好審問審問,父皇先前把他叫到寢殿中,給他留了一封什麽密詔。”

他的眸光精細,又兇狠。

昏暗的牢獄內,男子背對著緊鎖著的鐵鋼門,席地而坐,雙眸閉闔。

他來到這裏,已是第三天了。

他被宋勉竹以“叛亂”之莫須有的罪名收押於大理寺,審刑後,又關押於此處。由高高在上的十五皇子到如今的身陷囹圄,也不過短短三天時間。

這樣大的反差,自然引得許多人側目,有不少獄卒循著“十五殿下”的名頭前來“探望”他,臨走時,不望潑一盆冷水。

刈楚穩坐於墻角,面上是一派泰然,對於眾人的冷言冷語充耳不聞。

他的一副歲月靜好之狀,終於惹惱了看門的獄卒,對方重重地將鐵門一踹,鐵門上的鏈子發出咣啷的聲響。

那人隔著一道鐵門,對他的背影“呸”了一口:“既然變成了階下囚,就別再把自個兒當成王侯貴族,別擱這兒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礙了大爺我的眼!”

言罷,對方又不爽地踢了那鐵門一腳:“這天下是要變了,你還不若趁著這天變之前服個軟畫個押,還能過上幾天好日子。”

“聽見沒?哎——”

見靜坐於地上之人還是那般巋然不動之態,站在門口的那獄卒怒不可遏,他從袖中掏出鑰匙,罵罵咧咧地開起鐵門來。

刈楚斜瞟了對方一眼,又繼續閉目養神起來。

鼻尖環繞的是一股腐臭味,耳旁盡是吱吱的蟲鳴,他坐於破舊不堪的草席之上,面色卻平平如常。

仿若他依舊身處於荷花殿,周圍擺設,仍是美輪美奐、金碧輝煌。

耳旁的聒噪聲不知為何戛然而止,一聲恭敬的“謝公子”便不輕不重地傳來了。刈楚擡眼,看著眼前的人時,面上突然有了淡淡的恍惚。

他已是好久沒有見到謝雲辭。

地上之人清冷出聲:“不知謝大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往日他還擁有無限風光時,不見謝雲辭前來道賀,反倒當他淪為階下囚時,以前所謂的“故人”倒是一個個趕來看望他了。

刈楚冷笑一聲,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老祖宗留下的話,當真是不假。

聽見刈楚的話,謝雲辭沒有吭聲,他揮了揮手,身後的獄卒連忙識眼色地退了下去。

一時間,這不大不小的牢獄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謝雲辭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軟袍,袍角處用金絲線繡著一朵梅花。他身上的袍子是當下民間最為流行的款式,加之謝雲辭這等身段,遙遙一望,既不失華貴,又無不素雅。

因是刈楚低著頭,所以對方來時,他便一眼看見對方袍角處是一朵梅花。

見刈楚盯著自己的衣裳看,謝雲辭笑了笑,選擇性地忽略了他上一句所說的話,突然從身後取出一壇酒來。

“來。”

他也不顧地上有多臟,將袍子一攤,竟連同刈楚一起在草席上坐了下來,“我給殿下帶了一壇好酒,今日咱們一醉方休。”

白衣男子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手上的那壇酒。將刈楚腳邊那個盛著清水的小碗拿起來,倒凈了裏頭的水,又將裏面以清酒斟滿。

“來。”他又言一聲,將那碗酒遞到身側男子的面前,“說起來,咱們兩人還沒正兒八經地一起喝過酒,古有煮酒論英雄,今日我們便

謝雲辭突然絮絮叨叨地說起一大堆起來,大有高談闊論之勢,這讓刈楚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這可是本王的斷頭酒?”

他問得鎮定,眼裏毫無波瀾。

謝雲辭一怔,旋即淡淡笑開,“殿下放心,此酒只是我本人帶來與殿下一同品味的,無關旁的事。”

白泡男人說得落落大方,聞罷,他又輕輕抿了一口壇中清酒,一旁的年輕男子這才將腳旁盛滿酒的小碗舉起來了。

發灰的碗中,清酒明烈,映入男子的一雙眸。

刈楚頓了片刻,也將那碗送至唇下,輕抿一口。

“怎麽樣,”謝雲辭將酒壇放下,問道,“這酒,可合殿下的心意?”

“是好酒。”刈楚望著碗中酒水,也算是氣定神閑。

謝雲辭不由得感嘆道:“殿下的變化,著實很大。”

聞言,坐在草席上的男子挑了挑眉,望向白袍男子時,眼中帶著淡淡的探尋。

卻是不置可否。

“我記得,第一次見著殿下時,是在倚君閣裏面。那時殿下還尚年幼,面上也全是稚氣,”謝雲辭也瞇了眼,“如今想想,不知不覺中,竟也過去了這麽久了。”

他低低一笑,又低下頭去,抿了一口壇中酒,醇香又清冽的酒氣便在他的口齒間化了開。

彼時,他一身幹凈的衣衫從連枝的房中走出來,一眼便看見了月下的姜嬈。少女看見他時,眼底浮現出淡淡的情緒,那種情緒是不同於其他姑娘的那種趨炎附勢,亦不是旁人見著達官貴族時的恭敬驚懼。她就那樣站在月色下,發髻用一根小簪挽著,面上妝容精致,眼底的色彩讓人捉摸不清。

但與她不同的是,她的身旁站了一位頗為面生的小後生,衣衫襤褸,眸光卻是沖動而兇狠。那孩子,在他欲攬那少女入懷之際,沈沈出聲。

“放開她。”

於是他這一放手,便是一輩子。

想到這裏,白袍男子靠著墻邊的一方破舊不堪的小桌,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又一仰頭,酒水灌了滿喉。

“我原以為,殿下還是當初那個沖動而天真的少年。”

直到他的捷報連連傳來,直到那個大年夜裏,他一身風雪颯颯歸來,獻上遙州城的地圖。

獻上這塊完整的、大魏帝國的最後一塊版圖。

他變了,變得更加成熟而堅毅。謝雲辭瞇著眼望他,可又有那麽一瞬,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那個月色之下的如狼少年。

飲畢,二人面上皆有了熏然之態。

謝雲辭也終於說起正事來:“太子要我來問十五殿下,那封詔書,在哪裏?”

“詔書,”刈楚把酒碗往腳邊兒一擱,碗中空空無物,一幹清酒盡數下肚,喉嚨間盡是燥意,“什麽詔書?”

明知故問。

白袍男子嘆息一聲,“殿下,您又何必兜著明白撞糊塗呢?不若早早說了,免得再受這些皮肉之苦。”

正說著,他的目光落於對方那襤褸不堪的衣衫上,對方的後背微露著,上面錯綜著許多道觸目驚心的鞭痕。

宋勉竹為了套到他的話,沒少給他動用私刑。

刈楚回道:“本王早就說過了,那不是什麽詔書,不過是父皇留給我的地契罷了,是你們偏要不信。縱使你們再怎麽給本王動刑,也問不出來什麽花兒來。”

謝雲辭擡手將酒壇收起了,反問道:“若當真只是一道遙州城的地契,先皇為何要把你私詔入寢宮中,又與你交談良久?”

別說是宋勉竹不信,換了他,他也不信先皇只是為了給他一封遙州地契。

正說著,他輕佻一笑,眼中盡是質疑。

刈楚也是無奈,方準備出聲,眉頭猛地一皺——

等等!

謝雲辭方才說——

“先皇?”他凜了凜聲,“父皇他出何事了,為何……”

為何秘不發喪?

不等謝雲辭答,他又突然明白過來,是宋勉竹壓下了父皇的喪事。既然他壓下了父皇的喪事,那便是說……

那便是說,宋景蘭此時已不在宮中。

最讓宋勉竹疑慮的,也是最讓宋勉竹忌憚的,便是刈楚身上的那一封“皇詔”。他害怕父皇先前給了他一道有關皇位的詔書,所以他要趕在父皇已駕崩這一消息傳出去之前,將刈楚與宋景蘭盡數除之而後快。

所以他偽造了一封詔書,將刈楚騙回京後,又設伏將他關押於此處。

而對方遲遲不肯動手殺他的原因,便是因為宋景蘭此時不在皇宮,已逃流在外。

一想到這裏,他便不由得冷笑:“我當你們為何要這般著急地套出本王身上的皇詔,原來是想後枕無憂地坐上那張龍椅。那你們真是抓錯人了。”

他那一副無賴之狀讓謝雲辭無可奈何,後者深深擰眉,望了他許久,終於輕嘆一口氣:“罷了,上刑吧。”

刈楚乜斜他一眼,依舊是巋然不動。

門外立馬走來一個執著鐵鏈的小卒,他的身後又跟著兩個手執棍棒的後生,欲把刈楚按在椅子上。

“等等,”就在棍棒即將落下去的那一刻,謝雲辭突然出聲打住,“這招對他已無用,換一招吧。”

“可……”那獄卒為難,這三天來,他把獄裏頭的刑罰幾乎都給這位養尊處優的十五殿下過了一遍,卻沒想到對方是打死都不開口,即便開了口,也是一句“本王已把皇詔內容盡數告知你們,爾等還要做什麽?”

“罷了,”謝雲辭又嘆一口氣,“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不在乎自己這一條命,可姜嬈呢,難道你不該替她著想嗎?”

果不其然,此語一出,引得那男子面色微變。

他咬了咬牙,道:“你們拿我詢問便是,關她又有什麽幹系!難不成,堂堂謝家二爺,也只會欺負一個女人嗎?”

聲音中,已有了幾分恨恨之意。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一提到姜嬈,白衣男子眼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過殿下,您想想,您這般不惜命,若是被她知曉了……”正說著,他抿了抿唇,又道,“再者,我是不會動她,可您知曉太子的脾氣,他……”

他每說一句話,都適時地停頓兩下,聽得刈楚有些急了,朝他面上啐了一口。

“虧得你拿的還是朝廷的俸祿,卻跟著宋勉竹做盡了齷齪事。”

刈楚罵得並不難聽,但謝雲辭總歸是個文化人,還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文化人。聽見對方這麽說,面色還是稍稍變了變。

他擡起袖子,拂了拂臉,垂下眼,靜靜瞧著坐在地上的男子,突然一笑。

聲音略略發啞:“不過是各伺其主罷了。殿下不還跟著九殿下,幫著他做事嗎?”

“那本王也未像你這般,人獸不分。”刈楚冷哼了一聲,迎著對方的目光,反駁道,“你可知,宋勉竹他先前——”

“夠了。”不等刈楚說完,一直站在原地的男子突然出聲打斷他,引得地上之人擰了擰眉。

只見謝雲辭道:“我不想知道太子先前做了什麽事,我也管不著太子究竟想做什麽事。只要我將我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做好便夠了。”

其他的,至於太子究竟做了什麽,他都可以視而不見,裝作一概不知。

刈楚一楞,顯然未料到對方然會是這樣一番反應。他瞇了瞇眼,隨意地將覆在地上的衣衫按平了,與地上的塵土壓在一起,眸中卻似是盛開著濯濯清蓮。

他又冷笑,“做好自己的事?敢問謝二公子,你所做的事是何事,難不成你的本分,便是跟著宋勉竹助紂為虐嗎?”

他問得尖銳,謝雲辭面色一頓,還在獄中的那三個小獄卒聞聲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其中一個竟大著膽子上前,直接一棍子敲在了刈楚背上:“大膽!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同謝二爺說話的!”

男子不備,被他用棍子敲地往前撲了一段路。那獄卒不知是不是用了十分力,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對方敲碎了開。

他整個人重重地趴在了地上,兩手的手面撐著地面,不得不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一聲聲咳嗽聲落入謝雲辭耳中,只見他垂頭凝望了地上之人少時,終是道:“去取些水來吧,要熱的。”

“是。”見著吩咐,旁邊的一獄卒忙不疊地應聲退下。

刈楚感覺到,有人於他身側緩緩蹲下。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雙華靴,而後他偏過頭去,恰好對上謝雲辭那一雙眼。

或許是先前對謝雲辭一直存在著幾分偏見,或許是從未如此認真地打量過眼前之人,當對方的終於來到自己眼前時,刈楚才發現,原來謝雲辭的眼生得如此好看。

“眼睛是好眼睛,可惜,就是認不清人。”

他不否認謝雲辭此人的能力,畢竟先前謝雲辭也是以帷幄之力攻下遼城的將才,說到底,他此生最大的敗筆,便是跟錯了主子。

跟了那樣一個唯利是圖、眼見狹窄的主子。

這也是他謝雲辭此生,最為遺憾、也是最為致命之處。

聞言,謝雲辭的面色變得有些慘白。

但他僅是淡淡一笑,回應道:“這天底下,每個人都戴著一張面具,又有誰能夠真正看清誰呢?殿下跟著九殿下,難道也能真正看清他嗎?若是您看清了他,如今您已身陷囹圄三天有餘,九殿下定然也知道了些風頭。”

正說著,先前出去的獄卒已將熱水倒好,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呈於謝雲辭眼下,如獻至寶。

謝雲辭頓了頓聲,將頭一轉,“給他吧。”

此時刈楚已從地上爬起,再次坐於原來的那方草席之上,將身形挺得筆直。

似乎,他的脊梁就不應該倒下,就應是這般,筆挺地杵立於這蒼茫天地之間。

那人將熱水遞上來,他也沒有拒絕。喝了一口水中,嗓子終於舒服了許多,他這人,雖皮糙肉厚,但也是不願意與自己刻意過不去的。

謝雲辭也沒在他喝水的時候出聲,還好心地生怕會嗆著他。對方不急,刈楚也不急,安穩坐於草席上慢悠悠地喝起熱水來,如同品著一壺上好的佳釀,面上竟也浮現了回味的神情來。

見狀,白袍男子便忍不住道:“你是有多久沒喝過熱水了。”

“他們給本王喝的都是餿的。”男子放下水杯,淡淡道。

謝雲辭便接道:“那您便直接說先皇給你的那道詔書中究竟寫了些什麽,你說了,我天天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殿下,保準兒將這兒弄成第二個荷花殿。”

刈楚翻了個白眼。

他已記不得自己究竟說了多少遍,那日先皇給他的只有一封地契,這些人怎麽都不信呢。

突然間,他又想起來一事,便又開口補充道:“除了那遙州地契外,父皇還給我了一封詔書,要求我不許參與到奪嫡之戰中。所以您那位太子殿下審問我,盡是白費力氣。”

“不可能。”刈楚是宋景蘭的左膀右臂,怎麽會不參加到奪嫡之爭中。

畢竟,要是太子一得勢,第一個要除的是宋景蘭,接下來便是他宋睿荷。

“所以父皇給我了遙州地契啊。”他漫不經心道,又伸出右手,比了一個“五”的手勢,“五十年的遙州地契,夠撐到您家那位太子殿下下位了吧?”

他的語氣像是打趣兒,聽得謝雲辭一楞,終於才將這個話題掠了過去。

卻是拐回了他喝水前所討論的那個話題上——

“罔論太子殿下,且說景蘭殿下,您已被關在獄中這麽久,他若是真的在意您,為何現在卻遲遲沒有動靜?”

反倒是逃亡在外,倒是自顧不暇。

刈楚將腿一盤,兩手搭於膝上,冷嗤一聲:“本王與九殿下,還用不著你來挑撥。”

即使宋景蘭知道了風聲,又如何在短短三天內準備妥當好一切,突破大理寺的重重圍困將他救出?

對方這話語裏的挑撥之意,不言而喻。

見被挑破,謝雲辭的面上也沒有一絲尷尬,反倒是撇了撇嘴,讓人把她腳邊的水杯收走。

言語不合,便也再沒有了攀談的必要,刈楚又背過身子去,神色懨懨,一副趕客之態。

見狀,對方不由得輕笑:“本是我來獄中看你,現在倒是你趕我走了。”

不過他也不自討沒趣,將袖子拂了拂,便欲轉身離去。

只是在擡起腳的那一瞬,身後盤腿穩坐之人突然出聲叫住他:“謝雲辭。”

男子步子一頓。

“你聽過一句話嗎?”

對方背對著他,聲音卻是清冷。

他皺眉,“不知殿下,想說什麽話?”

刈楚忽地轉過頭,朝他緩緩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

謝雲辭一腳踩在門檻上,險些摔倒。

站穩了身形,他也轉過身子來,朝著坐在地上的男子說道:“那不知殿下可否聽過這樣一句話?”

“嗯?”刈楚挑了挑眉,眸光忽閃。

那人站在獄門的門檻前,屋子昏暗,不見一絲天光。不遠處的方桌上燃著一盞不甚明亮的燈,將謝雲辭的身形拉得老長。

“識時務者為俊傑。”

“順天意者昌,逆天意著亡,”他一腳踩在門檻上,“我還是那句話,勸殿下莫要執著,不若早日說出皇詔內容,還能安生一些。”

言罷,謝雲辭又頓了頓,眸光也晃了晃,“不過,若是殿下撐不過去這道坎兒,我會替殿下安置好她,你且放心。”

刈楚瞇了眼。

不消他說,二人也知道,他話語中的“她”為何人。

地上之人不由得笑了,“天意?你還記不記得,本王方被你接回謝宅前,曾說過一句話。”

“那是便有人對我說,生死由命,來去隨心。可這由的是誰的命,又隨的是誰的心?”

“在我這裏,從來都沒有什麽天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拿火鉗子對著我的嘴,不該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會說,不該做的事,本王一下也不會做。”

“謝雲辭,你知道,本王為什麽要去幫九殿下嗎?”

謝雲辭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瞧著他。

“並非是本王要成心與你作對,只是因為景蘭兄他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從不做糊塗事。”

更不會去為了一時的利益,不擇手段,自毀前程。

他第一次回宮時,便是宋景蘭在幫他。幫他打眼疾的掩護、幫他請命出征、幫他在將士之間立得軍威、教他整頓軍隊風氣、教他行軍打仗之法。

教他如何在軍隊裏立足,教他如何在這暗潮湧流的朝堂之中安身立命。

宋景蘭想得到的,都是自己靠一步步爭取的,他幫助了刈楚這麽多,自然也能得到刈楚的擁護。

為人處世,往往都是窺一斑而知全豹。

而宋勉竹卻不同,他的利益,往往都是建立在掠奪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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