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皇太後聽聞此事的時候，心中一顆懸著的石頭，這才算是安穩地落了地。

她讓秦順去找朱祐樘，可是出去多時，當秦順回來的時候，朱祐樘並未跟在身後，這讓周太皇太後不覺疑惑，她看了看清寧宮外的夜色，道：“不在乾清宮？也不在坤寧宮？”

“都不在，奴才問過小左子，便是連他也不知道皇上去了哪裏。”秦順低頭回道。

“真是奇怪了，這麽晚他能去哪裏？”周太皇太後口中嘟囔著慢慢從佛前的蒲團上起身。

“走，本宮去坤寧宮看看月丫頭。”

“太皇太後，今日天色已晚，這外面依然寒氣逼人，要不明日再去？”秦順勸道。

“不，本宮一定要今日去。”皇太後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夜色裏。

坤寧宮中很是冷清，看樣子這皇上該是還沒回來，太皇太後不等宮女進去通報，便大步跨進了坤寧宮。

“祖母。”張容月正靠在炕床上，眼神呆滯似乎正在想著什麽，見太皇太後進屋，立刻便從炕上跳了下來，滿面笑容地走到皇太後身邊，道，：“這麽晚了，祖母怎麽還沒休息？”

“知道你一個人孤單，所以啊本宮特來看看你。”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背，寵溺地說道。

“月兒不孤單，皇上快回宮了。”張容月扶著太皇太後在炕邊坐下，轉身吩咐柳兒去將參茶端來。

太皇太後拉著張容月一起坐下，笑著問道：“皇上有多久沒有回來睡覺了？”

“祖母，皇上為國事日夜操勞，本也是辛苦，再讓他每日在坤寧宮和乾清宮之間折騰來回，月兒也覺得心疼，所以這些日子，月兒都是去乾清宮陪皇上的，只是今日……”張容月說到這裏，突然吞吞吐吐不再說下去。

“今日可有特殊的事情？”太皇太後問道。

“近日朝中的劉閣老和王大人之間角鬥的厲害，皇上大約也是覺得心煩了，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會兒。”張容月說完，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情一下子便落到了低谷。

“是嗎？”太皇太後的心中咯噔一聲，自己對這個孫子是越來越不了解了。

就在張容月和太皇太後還在猜測朱祐樘到底去了哪裏的時候，他正站在掖庭宮前，看著左廂房中微弱的燭火，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當日住在掖庭宮的時候到底住在哪裏，但是當他走進掖庭宮，一股熟悉的氣息迎面而來，難道說這麽多年過去了，母親的氣息依然如此濃烈嗎？

地上是昨夜下的殘雪，此時已經因為白天的踐踏，而顯得汙穢不少，想來這裏也是常有人來走動的吧。

掖庭宮前長著兩棵梅花樹，此時正開得絢爛多彩，走近之後，能聞到濃烈的梅花香氣，想到母親也許曾在這棵樹下賞梅，他的心情便再也無法淡定。

就在朱祐樘裹緊披風尋思著是否該折支梅花的時候，左廂房內的人突然開門出來。

“墨梅，我說過好多次了，這梅花不要折了放在房中，雖然好看，但是這折過之後，梅花的生命便只局限在一個小小的花瓶裏，如何有長在枝頭時絢爛？”沈瓊蓮的語氣雖然有些不悅，但是卻讓人聽得一點也覺得生氣。

跟在她身後的墨梅，耷拉著腦袋，小聲說道：“這墨梅見學士每日看書那麽晚，所以才折來討你歡心的嘛。”

沈瓊蓮沒有看到隱身在黑暗中的朱祐樘，回頭對低頭不語的墨梅說道：“你便是你，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來討任何人的歡心，因為即便是你想討，如若那人不想給，你做的再多也無用。”

“墨梅知道了。”墨梅的聲音更低了。

朱祐樘只知道沈瓊蓮很特別，但是從剛剛她的話中，他更覺得此女子果然不似凡夫俗子般庸俗，不知不覺中，朱祐樘對她的好感不由又憑添了許多。

“什麽人？”墨梅的耳朵著實比一般人靈敏了些，她跨到沈瓊蓮面前高聲呵斥道。

朱祐樘不得不從陰暗的角落走出來，當那二人見是皇上時，都不由跪在地上，喚道：“皇上吉祥。”

“朕今日興致所致，便是過來瞧瞧。”朱祐樘繞過梅花樹，緩緩走向兩個頭點地的女子，道，“你們都起來吧。”

“墨梅還不快上茶。”沈瓊蓮起身後，低頭對身後的墨梅吩咐道，“外面如此寒冷，還是請陛下進屋內說話吧。”

朱祐樘猶豫了一下，終還是低頭走進了左廂房。

這裏溫暖愜意，空氣中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朱祐樘見房正中的案桌上正放著一幅梅花報春圖，於是走近案桌，將兩邊的鎮尺移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幅畫。

淺淺的薄雪中，一株紅梅傲雪而艷，紅得像火，艷得像霞，根本無懼那寒冷的冬季，幾片梅花掉落在雪地裏，顯得觸目驚心，宛如鮮紅的血液流過蒼白的心靈。

“沈學士好畫功呀，這幅紅梅報春圖果然栩栩如生。”朱祐樘不由讚嘆道。

沈瓊蓮躬身低頭，道：“微臣的畫功不及皇後娘娘的千萬分之一，陛下謬讚了。”

朱祐樘放下圖畫，眼睛凝視著一點，心不在焉地問道：“容月？”

“正是，皇後娘娘的牡丹圖那才是寫意深刻，栩栩如生。”張容月答道。

“沈學生剛剛不是說過，莫要委屈自己去討別人的歡心，如若那人不願意給，便是你究其一生那也是無法得到的。”朱祐樘在案桌邊坐下，拿起硯臺邊的毛筆，正準備下筆卻迎上沈瓊蓮疑惑的目光，於是他用詢問的眼眸看了看她。

沈瓊蓮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行為。

就在朱祐樘隨手改造那幅紅梅報春圖的時候，沈瓊蓮輕聲回道：“瑩中並未想去討皇後的歡心，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那容月終是找了一個心性相投的人了。”朱祐樘邊說邊加重手中筆，他仿佛想將全身的執念都畫進去。

許久之後，那幅被朱祐樘改造的紅梅報春圖畫好了。

如果說剛剛落在地上的紅梅讓人覺得心情壓抑的話，那麽此時他的點睛之筆，竟然這份壓抑揮去，讓人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地上幾片掉落的樹葉，並不似枯葉般慘黃，而是一片春意盎然的綠，這份綠不僅讓這幅紅梅報春圖更添意境，也讓心的心情開朗不少。

“陛下果然神來之筆，瑩中慚愧。”沈瓊蓮一味只顧自己的壓抑心情，卻忘記了，既是報春，那總該是對春天有些念想的，這翠綠的落葉不正是那份念想嗎？

“你的心中太多雜念，如若能放下，那將是極好的。”朱祐樘說完，起身準備離去。

墨梅忽然端著熱茶來到門前，見朱祐樘要走，便彎腰低頭輕聲說道：“陛下，這皇宮裏都在尋陛下，太皇太後那邊的秦公公更是在宮前來回數次了。”

“朕知道了。”朱祐樘說完，腳下一頓，仿佛想起什麽事似的，但是他終還是咽下了自己想說的話，大跨步地走出掖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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