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已經不在南京了。”朱祐樘無奈地笑道，“去年先帝因為南京兵部侍郎馬顯上折要求致仕，順便一道也讓他回老家了，現在怕是還在三原縣曬太陽呢。”

“什麽？”懷恩去朝幾年，對朝中之事完全不了解，聽說此言不由大吃一驚。

“不過沒關系，朕自會將他找回來。”朱祐樘眼底閃過一絲精明，想來已然下定了決心。

“陛下，這朝中之臣，孰是忠孰是奸，陛下看得比老奴清晰，想來何去何從該是都安排好了吧？”懷恩笑著問道。

朱祐樘先是一楞，隨後又悠悠地轉移話題，說道：“朕想讓公公官覆原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懷恩笑意更濃，那嘴角的皺紋彎起幾個大大的弧度，道：“陛下，老奴老了，該是回家安享晚年的時候了，這朝中之事，唉，奴才也不想再摻和。所以啊奴才尋思著讓裴玉杭繼續留在陛下身邊，也算是老奴對陛下盡的最後一點心意了。”

“裴玉杭……”朱祐樘心中最不願提及的傷疤再次被揭開，他眼神黯淡，面容沈靜。

原以為這次將懷恩召回了，便能得到裴玉杭的消息，沒成想剛剛懷恩的一席話，宛如一盆涼水自朱祐樘的頭頂一直澆到腳心，讓他原本燃起的一絲希望頃刻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怎麽……”懷恩覺事情有異，他敏感地探聽道，“是不是雨兒出什麽事了？”

“他……”朱祐樘眼神四處閃躲，為難地說道，“兩年前他便已經出宮，至今未歸。”

懷恩不覺眼前一黑，原本喜悅的心情變得一團混沌，他將身子輕輕地靠在後背上，眼睛微閉，深深的懊悔襲上心頭。

朱祐樘立刻起身，吩咐一旁的小太監道：“去，傳太醫。”

“是。”小太監說完頭也不回的奔出乾清宮。

……

因為裴玉杭失蹤了，於是懷恩便留了下來官覆原職，一來他不放心裴玉杭的情形，二來他更加放心不下剛剛登基的朱祐樘。

懷恩官覆原職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幫朱祐樘換了一個可心的公公，原先朱見深的太監秦順因為年事已高，加之伺候先皇多年，朱祐樘便為其在京城另覓府邸，回府安享晚年去了。

江木左是成化二十一年春入的司禮監，當初懷恩便覺得此人聰明過人，日後必有所成，於是在心中悄悄地記下他的名字，後來因為廢太子，自己被貶等等波折，他便忘記了這個人，現如今自己尋思著想給朱祐樘換個侍官，於是再次想起他。

朱祐樘見到江木左的時候更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他不過三十出頭，長得儀表堂堂，斯文有禮，完全不像一般人家出生的低下之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裏終是透著一股子靈氣，仿佛總能摸準主子接下去想要什麽。

見江木左一直跪在地上也不吭聲，於是朱祐樘也沒說什麽，直接招了招手，示意他留下來。

懷恩低頭沖江木左輕身喚道：“還不快去，看陛下有什麽需要的，在一旁好生伺候著。”

“是。”江木左說完，慢慢起身，走到朱祐樘身邊站定。

懷恩剛剛離去，未經內官傳喚，梁芳便諂媚地走進乾清宮，自從朱見深駕崩後，他每日都過得戰戰兢兢，不知新皇會何時對付自己，但是他從九月等到十一月，朱祐樘似乎根本沒有提及此事的意思，這讓他更加坐立不安，今日早朝之後，他越想越不放心，尋思著找個理由和朱祐樘化幹戈為玉帛，於是他便來了。

“陛下吉祥。”梁芳弓腰高聲喚道。

朱祐樘擡起眼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梁公公有事？”

梁芳擡起頭，一臉奸笑的表情，不自然地說道：“今日早朝，陛下決定恢覆日講和經筵，此乃國之造化，百姓之造化，微臣深為讚同，但是這午朝之制……”

見梁芳突然停止不語，朱祐樘放下手中的奏折，笑著問道：“怎樣？”

“陛下正值孔武之年，自是身子骨硬朗，但是終不能為此累垮了自己的身體，畢竟一副好的身板，才能造福於民不是？”梁芳微微地低頭，小聲說道。

“梁公公關心朕的身體，朕深感欣慰，這午朝嘛，時間也不長，要說的事情也不多，該是誤不了多少事情的。”朱祐樘一邊說，一邊暗地裏觀察梁芳的表情。

“這日久年長的，終是會……”梁芳還想說什麽，但是卻被朱祐樘打斷道：“梁公公的話，朕自會考慮清楚，這午朝之事畢竟還在問詢大家的意思，終還未到正式實施的時候。”

梁芳心頭自然是高興的，他不禁為自己剛剛的表現興奮不已，但是他卻忘記了一點，朱祐樘畢竟不是朱見深。

就在梁芳覺得自己和朱祐樘之間的關系稍有緩解的時候，一道聖旨將他從天堂打進了地獄。

十一月的京城天氣已經異常寒冷，朱祐樘拱起雙手站在乾清宮門前的屋檐下，他身上披著白色的披風，厚實溫暖，加之他的心情極好，臉上的笑容透著濃濃的暖意。

身為禦馬監掌印太監的梁芳，手中掌有眾多的騰驤四衛及四衛、勇士營等等，這是一只龐大的軍隊，他如何能放心將這些人交給一個自己不信任的人去管。

朱祐樘並不是不想懲治這些曾經算計過自己的人，只是自己登基時間太短，時機未到，借口還不充足，所以自己只能等，原以為還要等很久，但是這次梁芳的自作聰明，卻是將借口送到了自己面前。

禦馬監的掌印太監本是不能參與國事的，雖然這條在朱見深那裏行不通，但是在他朱祐樘的眼裏這便是信條，加之他隨意妄自進入乾清宮，不經內官通報，這幾條便足矣將他治罪。

黷亂朝政——光是這一項罪名，便將他貶為南京禦馬監的少監，從此退居家中。

朱祐樘微微一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看著霧氣在自己眼前越變越薄，越來越稀，他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是時候算算老帳了。

口中的熱氣在面前漸漸地幻變成：李孜省、繼曉、萬安這些人的嘴臉、

“不著急，不著急，慢慢來。”朱祐樘自言自語道，激動的心情，真是擋也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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