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裴玉杭輕輕喚了一聲。

“走吧。”朱祐樘說完，轉身披上餘福遞過來的披風，緩緩地走進大雪裏。

那是一件杏黃色的披風，上面點綴著一條栩栩如生正欲騰空的飛龍，紛繁的雪絮落在飛龍的身上，倒像是在雲間穿梭般夢幻。

裴玉杭低頭緊跟著朱祐樘的腳步，他小心翼翼地踩上朱祐樘的腳印，唯恐不小心會歪向一邊。雖然他只比朱祐樘大三歲，但腳卻明顯比他的要大的多，朱祐樘的腳印一個又一個的消失在裴玉杭的腳下，身後只留下一長串更為深邃的印記。

到達太後寢宮的時候，皇上的貼身太監秦順已經守候在門前，許是來的比較早，秦順那原本已經華發漸生的頭發因為落滿雪花而更顯年邁，就連他那曾經還細密濃黑的眉毛，此時也已經是掛滿霜花，當他見到朱祐樘的身影時，立刻走進雪中，站在一旁畢恭畢敬地說道：“皇上讓老奴來通知太子，今兒個請太子去奉天門早朝。”

朱祐樘並未停步，他一邊大踏步地走向太後寢室，一邊沖著秦順說道：“無論事情多急，總得待本宮見過太後後再說，你且退到一邊。”說完停住腳步，頭也未回地說道，“你們都在這裏等本宮，包括裴大人。”一切都交代清楚後，這才抱緊身體挑開門簾走進房內。

至於朱祐樘見過太後後都說了些什麽，裴玉杭並不知道，但是他從昨天太子的表現和今天皇上突然的召見來看，都讓他覺得似有大事發生，雖然他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但是他卻不可置否地相信了他。

他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腳下的積雪已然層層疊疊地累積了不少，怕是再有片刻，腳脖子都會看不見了，這才見門簾再次被挑起，首先出來的是懷恩，裴玉杭心裏不由一驚，義父此時怎會在這裏？

懷恩仿佛沒見到他似得，一邊攙扶著朱祐樘一邊彎腰淡淡地說道：“殿下放心，臣跟殿下一起去。”

朱祐樘在裴玉杭身邊停下，轉頭面無表情地對他說道：“裴大人就不用跟著後面去了，還是回寢宮等本宮吧。”說完任由懷恩攙扶著走向大雪紛飛的遠方。

裴玉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默默地看著義父和太子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這一去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剛剛義父刻意不看自己是怕看到自己對他的留戀嗎？還是說他們已經想到了萬無一失的辦法？正在出神的檔口，突然一個恭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裴大人，太後有請。”

裴玉杭很快轉過身，只見自己眼前一個中年太監，正低頭靜候。雖然他有很多的疑惑，但是此時此刻也容不得自己再多想了，於是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紛繁覆雜的思緒，抖了抖腳面上的積雪，跟著中年太監一起走進了太後的寢室。

……

朱祐樘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奉天門，漫天大雪並沒有要停的跡象，周遭的一切都沈浸在一種顏色裏－－白，從古至今，世人都將白色視為不吉利的顏色，但凡喜慶之事，大多著紅色，以示吉利，可是就在這個預示自己命運的特殊日子裏，卻滿眼的白色，這讓朱祐樘心裏的擔憂不由又增添了幾分，一路上他一直在回憶太後之言，那些話道理上是說的通的，但是那些個虎視眈眈之人，又有誰會跟你講道理？

“你是太子，皇上親封的太子，這個身份不是什麽人都能動搖的，就算是皇上也不行，再說了，從古至今，但凡太子做出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事，才會被廢太子，試問你何曾做過這些事？本宮想，今日你去見皇上，他必然不會直言廢太子之事，但是那個梁芳肯定已經有了相應的對策，只要你見機行事，小心謹慎，必然能渡過此劫。”方才在太後寢室裏，她說這話時，正不停地撚動手中的佛珠，隨著她極速的語氣，動作也越來越快，緊張之色由此可見，“不行，本宮得和你一起去。”

朱祐樘微微一笑，輕輕地依偎在太後的身邊，並從太後手中慢慢拿過極速旋轉的佛珠，道：“祖母，您多慮了，今日孫兒是來給您請安的，至於廢太子之事，孫兒想，皇上肯定已經拿定了正確的主意，這也就不容祖母和孫兒操心了。所以祖母還是好好靜養身子，這麽冷的天就別出去了。”

太後深深地嘆口氣，擡手撫上朱祐樘的頭，看著他那更顯蒼白的臉色，語氣哽咽地說道：“既然知道天冷，你怎麽還來請安？你看，臉色這麽差，是不是感染風寒了？”說完就準備去撫摸他的額頭，但卻被朱祐樘親昵地抓過那只手，並放在自己的手心。

“孫兒身子骨硬朗著呢，這麽點冷，算不得什麽，再說了來給太後請安，也算是孫兒對祖母盡的一點點孝義，否則孫兒讀那多書又有何用？”朱祐樘語氣輕飄飄的，這反而讓太後更為擔心，她苦澀地笑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倒好像什麽都不擔心，這……”太後的話終是哽咽了，再沒有說下去。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朱祐樘淡然一笑，繼續說道，“祖母，孫兒知道該怎麽做，你不用擔心。”

太後沈默了許久之後方才嘆口氣後站起身，她慢慢地踱到一直站在屋內的懷恩身邊說道：“懷恩啊，你陪太子去，本宮可不希望他受半點委屈。”

“是。”懷恩的腰彎的更低，雖然他知道這一去結果未料，但是主意已然拿定，現在唯一缺的不過是可以讓自己出頭的機會罷了。

朱祐樘一路上都沈浸在剛剛的情境裏，自己的那份淡然只不過是做給太後看的，而此時看著近在眼前的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他的心裏還是有些慌亂，只是這麽多年來，他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而且他一直學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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