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珂被燭陰橫抱在懷中，眉頭緊鎖，雙目緊閉，只有胸口隨呼吸微微起伏著，和燭陰高大身材比起來，就像是一只睡著了的小貓咪。

只不過從他一直擎著的眉頭來看，也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但想來夢裏的內容並不太好，否則怎麽眼角那裏怎麽還會有一行濕漉漉的痕跡。

前塵往事，如電影一般在陸珂的腦海裏逐一閃過，不管是他作為東岳神君的時候，還是後來化身陸雲玨的時候。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是在看別人的一生，心說：別人的故事有什麽好看的呢？

然而當他看得越是久，卻越是能感同身受，好像這故事裏面發生的所有一切，也都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事。

其中還包括了陸雲玨身祭天地時，那種靈魂一片片支離破碎的痛楚，他的身體竟然也感同身受的記了起來。

後來他終於恍然大悟，那既不是東岳神君的故事，也不是陸雲玨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故事罷了。

可笑他還曾嫉恨過陸雲玨好長一段時間，結果到頭來陸雲玨居然就是他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陸珂終於緩緩睜開雙眼。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雙極其美麗的碧色眼眸，美麗得仿佛是黑夜裏最耀眼的星辰，讓人移不開眼。

曾幾何時，他也似乎如同今天一樣，被這雙眼眸驚艷過。

可是這麽久不見，那雙眸子裏的星辰明顯沈了許多，遠不如那時明亮。

“安河？”陸珂微微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

“你......醒了？”安河瞬間哽咽了一下。

陸珂出聲的剎那，他就知道喊他的人絕不是陸珂，而是......東岳。

東岳他...回來了。

陸珂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方才一直被燭陰抱在臂彎，陸珂有些不舒服，但他顯然並沒意識到自己和燭陰是個什麽狀況，只是習慣性的掙紮了兩下。

燭陰見陸珂掙紮，便順勢放下了他，扶著他的肩膀囑咐道：“你剛醒，小心點。”

陸珂稍稍一楞，這才恍然大悟的反應過來，自己和鐘山之神剛才的姿勢有多麽暧昧。

被燭陰扶著的地方頓時有些發燙，陸珂立即尷尬地退開半米，紅著耳朵尖說：“勞煩龍神，多謝。”

但在燭陰眼裏，自己比東岳足足大了一個輩分，倒沒覺得剛才的行為有何不妥，語氣平淡地客氣道：“難為小東岳還記得我。”

“怎麽可能不記得。”陸珂頷首一笑，“只是我也沒想到您會出現在這裏，剛才給您添麻煩了。”

“哈哈。”燭陰難得爽朗地笑了笑，“這麽客氣，也只有小東岳了——歡迎回來。”

不過經歷一場大夢，陸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周遭的一切都沒有變過，但一切卻都讓他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比如就像此時再看見安河，起初的憎恨和疏遠一下子便都消失了，只剩下好友間久別重逢的感概。

然而當陸珂再一想到是安河將他碎掉的靈魂一點一點的拼湊起來，竟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凡人尚且生死有命，他們這些做神的又何嘗不是，安河逆天改命，終歸是要付出代價。

換言之，他的命其實幾乎就是安河用自己的命換回來的，可他何德何能讓安河神君為他做到此等程度。

當年他既然選擇魂飛魄散了，就從來就沒奢望過還能回來，更沒想過會用這種方式回來。

而人世間的恩情，莫過於父母養育之恩，知己相知之恩，以及恩者救命之恩，何況安河對他豈止是救命，那簡直是換命之恩。

思來想去，他根本無以為報。

可......當真無以為報？陸珂在心底又默默問了自己一次，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原先起伏不定的心便在一瞬間沈寂了下去。

“有些人不是還欠著我的恩情麽？”陸珂想，“只是當初不經允許便擅自封禁了他的記憶，就不知道那人到時候肯不肯賣我這個人情了。算了，到時候再說吧，先解決眼前事。”

“吾友，可別來無恙。”陸珂對安河說道。

自東岳蘇醒後，安河一直不敢離他太近，只在一旁靜靜站立著。

此時驀然聽見東岳的聲音，他只覺心口突然跳了跳。

“無...無恙。”安河緊張得結巴了一下。

陸珂忍不住“撲哧”一笑:“這麽多年不見，你不激動也就罷了，緊張什麽？”

說完，他擡起手，本來想拍拍安河的肩膀，卻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

陸珂墊起腳尖，拿手在自己額頭和安河的額頭間來回比劃了幾次，笑道：“咦，我這一世的身體怎縮水這麽多？還是說......你長高了？”

“我沒長高。”安河答道，“是你矮了。”

剛回答完，安河自己先彎了彎嘴角，忍俊不禁的笑了。

“這才對嘛。”陸珂也跟著笑了起來，捏了捏安河的臉蛋，“我印象裏的安河神君可從來不曾皺過眉頭。”

這時，安河忽然握住了陸珂的手：“東岳，我——”

然話剛開口，他又不說了。

陸珂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外抽了抽手，對方卻反而捏得越緊。

“你...怎麽了？”陸珂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

“東岳，我.....你能不能...”安河支支吾吾半天，始終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但兩人畢竟多年至交好友，有些話其實並不需要說出來，彼此就能心意相通。

就像陸珂從安河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上，輕易揣摩出了他的意圖。

“如果想說‘抱歉’就不必了。”陸珂看著安河認真地說，“錯是我自己犯下的，後來的事，也是我自己欠缺考慮。安河，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所以你根本不用對我說抱歉，也不要對我說抱歉。還有——”

陸珂話語一頓：“我身上的東西，也該還給我了吧？”

“什麽？”安河一時沒反應過來。

陸珂突然反握住了他的手，然後用力往外一拉——

只見一條黑色的影子從安河的身體裏被抽了出來，猶如一條縈繞著黑氣的三指寬玄色緞帶，纏繞在兩人的手臂上。

但它好像極不願意從安河那裏離開，死死纏在安河手臂上，不肯放松分毫。

安河大概被它拽的有些發疼，稍稍擎起了眉頭。

陸珂看到安河稍稍擎起了眉頭，大概是被那東西拽疼了。

他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冷冷道：“區區心魔，被我壓制了幾千年還不死心麽？松開。”

“我不要！”一個刺耳尖利的聲音淒厲喊了起來。

“呵，由不得你。”

話音剛落，陸珂用另一只手直接扼住了黑影的一端。

“你騙我！”那聲音喊得越發淒厲，“安河，你騙我！......我不要去他那裏，我不要回去！”

然而在那東西慘烈的叫聲中，陸珂竟硬生生將它從安河的手臂上剝了下來。

圍觀的燭陰被吵得不行，索性閉了聽識，結果剛好錯過黑影最後的一聲喊叫。

“安河，你費心盡力幫他拼湊魂魄，結果到最後他還不是只會回到九幽，回到陸思卿的身邊，你做這麽多，他會感激你嗎？他會嗎？！我不要——”

淒厲的喊叫戛然而止，陸珂也正好順勢松開安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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