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見陸珂猶豫不決，倒也不急於一時，娓娓說道：“先前你問我，你家大人犯了何等天怒人怨的錯，要被囚禁兩千多年。其實那些過往之事本不該說於你聽，但念在你我有緣相識一場，我便破例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了。只是故事可能會稍長，你且先等一等——至於畫卷麽，聽完故事再看也不遲。”

說著，安河透過窗戶外面看了一眼，天空中隱隱有白羽紛飛的跡象。

“天氣陰冷，怕是要落雪了。這樣，我先去小蝶那裏拿些茶水進來。”安河說完這番話後，便留下那幅畫卷，獨自走出了房間。

陸珂只好眉頭緊鎖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看著畫卷。

他既想現在就打開來看看，但又怕看了以後自己沒辦法接受，深覺百慮攢心，苦不堪言。

好在安河也並未留陸珂自己一人思慮太久，左右不過五分鐘時間，他那邊已端著茶水回來。

只是這次進屋的時候，安河身上明顯多了一股清苦的藥味。

陸珂也聞見了，脫口詢問道：“你喝藥了？”

話音剛落，陸珂立馬察覺到了不對勁，急忙噤聲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這番話根本就不像是他本人會說出來的。

不僅僅是因為剛才說的太過順口，而且那句話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在問安河神君——你怎麽了？

陸珂自知和安河神君並不熟，現在甚至是關系僵硬的狀態中，他會去關心安河神君嗎？

安河像是沒聽見，從容給陸珂斟去一杯茶：“天氣冷，先喝些熱茶暖暖。”

陸珂看了茶杯片刻，明白安河神君並不想談及喝藥的事，於是順從的接過茶：“......多謝。”

寒冬臘月天，不管熱茶也好，熱湯也好，一切只要能驅散寒意的東西，就總是討人喜歡的。

捧著茶杯，滾燙的茶溫透過厚厚的杯身傳遞到冰涼的指尖，變得溫暖而又愜意。

陸珂那原先焦躁不安的內心，竟然奇跡般的安寧許多。

而清茶的香氣跟隨著騰騰熱氣彌散開，也很快掩蓋住了剛才安河身上帶進來的藥味。

如此，差不多也該到了講故事的時候。

“你準備好了麽？”安河抿了口熱茶，輕聲問他。

陸珂看了那畫卷一眼，點點下巴：“......好了。”

“那好。”安河放下茶盞，徐徐開口道，“其實故事裏的主人公也算是我曾經的一位好友，姑且就暫時稱呼他為‘傻子’神君吧。”

安河道：“‘傻子’神君是他父神快要寂滅時最後造出來的孩子，也是最小的孩子，生來便授命執掌冥界。而所謂冥界，即是你們死後去接受輪回的地方，也可以稱為陰間或者地府？......”

安河的聲音很淺，說話的時候偶爾會抿一口茶。

然而直到杯茶飲盡，他才剛剛把有關於‘傻子’神君這個人的身份背景敘述完。

冗長又單調的人物介紹，陸珂聽得有些犯困，想喝口茶醒神，卻沒在意到手中的茶已經涼了。

冰冷的茶水一入口，害得他渾身一抖，直打了個哆嗦。

安河聽見響動，不由側目看了陸珂一眼。

陸珂立刻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不好意思，你繼續就好，不必管我。”

安河看了看他手裏的茶：“但是喝涼茶不好。”

說著，直接從陸珂手中拿過茶杯，倒了一杯新茶給他，“給。”

“......謝謝。”

“舉手之勞罷了。”

安河也給自己添了新茶，繼續說道：“後來那傻子在冥界巡查時，誤闖誤撞到了一個自己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而那裏除了黑暗以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傻子既看不到東西，又找不到出口，便在裏面逛了整整七天，然後終於讓他吵醒了睡在那個地方的主人——你猜後來怎麽著？”

陸珂以為安河又要自己喋喋不休的講個沒完，根本沒料到他還會來問自己，楞了半秒：“......怎麽了？”

“後來主人自然是把傻子送了回去唄。”安河說，“但傻子卻像是中了邪似的，反而對主人念念不忘起來，還常常跑去人家的地盤賴著不走了。你且再猜猜，他此舉又是為何？”

陸珂只想知道陸雲玨和大人發生過什麽，對於安河現在講的故事其實並不感興趣。

他坦然的搖了搖頭：“不知。而且恕我直言，神君現在說的這些故事，和陸雲玨有什麽關系？”

不想，安河卻啞然失笑道：“我講的就是陸雲玨的故事啊，只不過這會的他還並不是‘陸雲玨’罷了——怎麽，你沒聽出來？我還以為我已經說的很明顯了。”

傻子神君就是陸雲玨？陸雲玨...和安河一樣，都是神君？

“咳咳...咳咳。”陸珂剛喝了一口茶，聽到這裏差點沒噴出來，驚訝道，“所以說，陸雲玨根本就不是凡人？”

“當然不是了。”安河說，“區區凡人的魂魄，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散了也就散了，怎麽可能做到那種程度......說的直白一些，陸雲玨不過是他來人界歷的一次劫。好了，那些都是後話，我還是先和你說說傻子神君的故事罷。”

然而沒等安河開口，陸珂突然想到什麽，臉色頓時十分難看：“你剛才問我，為什麽傻子總要去找那個主人......是因為...因為他喜歡他，對麽？”

說話的時候，陸珂心臟在劇烈跳動著，非常緊張，幾乎要跳出胸口。

剛才他被陸雲玨的身份嚇了一跳，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但現在只需要把安河神君說過的話結合起來，再稍微靜下來想一想，就不難猜出安河神君接下來會說什麽了。

仿佛在冰天雪地裏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透心涼的涼水，陸珂渾身冰冷，凍得他幾乎麻木。

陸雲玨一直都是他心中無法跨過的那道坎，現在又要多一個“傻子”神君嗎？

關於陸雲玨，他或許還可以通過告訴自己陸雲玨已經死了來讓自己釋懷，可如果陸雲玨根本就死不了呢？！

陸珂的手在發抖。

安河明明看見了，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繼續笑著調侃他：“咦，剛才不是還說不知麽？怎麽現在又猜出來了。”

“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說話時，陸珂連牙齒都像是在發抖，卻還要強作鎮定。

他驀然捏緊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不甘心地問：“那後來呢？傻子為什麽又成為了陸雲玨？”

那個主人又去了哪裏？

人在接近一個自己不想要的答案時，為了保護自己，總會想方設法的找借口拒絕它，哪怕答案明明就已經昭然若揭了，他們也非要等一個證據確鑿才肯善罷甘休。

所以後面這一句，陸珂終究沒有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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