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珂捧著書，看似認真，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面，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方才好不容易松開衣襟的手，此時忍不住又覆了上去，心臟似乎還在疼，同時也在提醒著他剛才那個詭異的噩夢。

別人說，日有所思，夜才有所夢，那麽噩夢又算是什麽？

沒事找虐？

一想到剛才的夢境，陸珂的眉頭便擰成了幾道深深的溝壑，久久不見舒展開。

他平時不太愛做夢，有時候醒了也不太記得夢裏面到底發生過什麽，然而這次不一樣。

夢境裏，他仍舊是十六歲那年的模樣，睡在南陽村山腰那間糊滿了廢報紙的破舊小屋裏。

漆黑的房間，只有耳邊風聲呼呼。

少年睡眠很淺，經常會被窗戶發出的“哐當”聲吵醒，但他早就習慣了，就算被吵醒以後，身體也會很快陷入下一次熟睡。

區區一段年少時的心酸過往本來不算什麽，直到他發現身邊有一團黑影悄無聲息的靠近了他。

陸珂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麽會知道有影子靠近了，但下一秒，便有一只冰冷的手卡在了他的脖間。

陸珂驚了一瞬，但他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那只手已經驀然收緊。

對方力道很大，呼吸受阻的同時伴隨著出離的疼，疼得他當即紅了眼眶。

但無論是疼還是缺氧，強烈的求勝欲望讓陸珂下意識抓住了那只手拼命反抗，可無論他是拽、是拉、是掐、是錘，哪怕指甲深深陷進對方的血肉裏，他饒是一動不動。

“...思...卿，陸...思卿。”

夢境裏的人很少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死亡跟前，陸珂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忍不住喊了陸思卿的名字。

便是脫口的剎那，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緊接著一個冷漠又涼薄的聲音傳來：“你是何人？”

這個聲音？

陸珂心口一緊，震驚的連咳嗽都卡在了喉間，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不知是疼還是難過，陸珂兩眼通紅，神情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疑惑和迷茫，他啞著嗓子，聲音像破風箱似的艱難問道：“......思卿大人？”

黑影漸漸幻出一個人形，果然是陸思卿無疑。

但陸思卿好似根本就不認識他，眼神冰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只是平靜地問他：“你是何人？”

陸珂不顧寒冷，直接掀開被子坐立起來，看起來像是要哭了，急迫又憂心地問道：“大人，你不記得我了？”

陸珂不敢想象，如果陸思卿真的不記得他了，他要怎麽辦才好。

陸思卿沒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陸珂的脖間片刻，隨後，他往前伸了下手。

陸珂沒有忘記剛才的命若懸絲，以為陸思卿又要掐他脖子，心有餘悸地往後一退，結果沒想到退的太急，導致後腦勺直接狠狠撞到了墻上。

兩人一來一往，陸思卿的手尷尬停在半空，陸珂疼得直抽涼氣。

陸思卿意識到了什麽，收回手，語氣恢覆了往日的溫柔，輕聲說道：“抱歉，是我嚇著你了，疼麽？”

“沒事，不疼。”陸珂搖搖頭，鼓起勇氣往陸思卿那裏靠了靠，小心翼翼詢問，“那思卿大人是記起我了麽？”

陸思卿沒有直接回答他，視線一直在陸珂的脖子上，半晌，陸思卿開口問道：“你脖子上的東西是青蓮玉石？”

陸珂終於反應過來陸思卿為什麽盯著自己脖子了，點點頭：“嗯。”

“那鎮魂鈴呢？”陸思卿眉頭微蹙，眼裏十分不解，“為什麽只剩石頭了？”

陸珂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他本來就只有一塊石頭，但鎮魂鈴是陸雲玨的東西，他卻是知道的。

可鎮魂鈴不就是因為用來封印了大人之後，才被廢棄了的嗎？

思卿大人他自己怎麽會不知道？

有那麽一瞬間，陸珂差一點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了夢境。

但陸思卿略顯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生生將他拉回夢境：“既然玉石在身上，那陸雲玨呢？他去哪裏了？”

陸珂怔楞了一瞬，想也沒想便脫口問道：“大人很在乎他？”

話音剛落，他發現陸思卿方才的溫柔都消失了，又變成了方才冷漠的模樣。

陸思卿面沈似水，眼神淩厲得像一把刀，重覆問道：“陸雲玨去哪裏了？”

陸珂看不出來他眼裏到底是憤怒還是緊張，或者混雜著一點別的什麽。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閃躲，而是定定看著陸思卿的眼睛，平靜的回望過去。

陸思卿不明白陸珂為什麽要這樣，一時半會沒有說話。

半晌，陸珂打破了沈默，一字一句的說道：“陸雲玨已經死了，在封印了你以後他就死了。”

“封印？”陸思卿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

“是啊，封印。”陸珂從脖子上取下青蓮玉石，置氣似的把它扔在了陸思卿的面前，“他用這破石頭已經封印了你兩千多年，你......你都不記得了？”

陸珂其實想問的是，你為何還要對他念念不忘？

他把那句話強行咽回了肚子，心說：“那夜的事情我雖分不清現實，但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明白的，你說喜歡我，那為何現在又只記得他，卻不記得我？”

陸思卿撿起玉石，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了片刻。

爾後，他像是記起了什麽，不確定地說：“所以你是......陸珂？”

陸珂楞住了，眼眶比剛才還要紅：“你想起來了？”

“.......嗯。”

陸思卿的反應看上去很輕淡，讓陸珂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陸思卿卻突然俯下身，兩手壓在了他的兩側，幾乎要和他面貼面，胸貼胸。

面對陸思卿突如其來的親近，陸珂心臟驟停了一瞬，莫名的緊張起來。

陸珂不敢和陸思卿對視，只能盯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薄唇，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薄唇輕啟，陸思卿有些玩味的低聲問他：“你喜歡我？”

陸珂腦袋“嗡”的一聲炸了，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羞得滿臉通紅。

陸思卿低低笑了一聲，引誘似的問道：“那你願意幫我解開封印麽？”

陸珂沒有猶豫：“嗯。”

“乖。”陸思卿非常輕佻的捏住了陸珂的下巴尖。

有了上次的經驗，陸珂很快意識到了陸思卿的意圖，他沒有拒絕，順從的閉上眼。

然而意料中的親吻並未落下，陸珂突然間覺得心口一痛，緊接著似乎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陸珂猛地睜開雙眼，難以置信的看了陸思卿一眼，然後才緩緩低下頭。

他的心臟位置不偏不倚的插著一把鋒利的短刀，而握著刀柄的，是陸思卿的手。

陸思卿像是怕他臟了自己衣服一樣，嫌棄的推開了他，嘴角掛著一種介於輕蔑和邪魅之間的笑意，淡淡道：“蠢死了。”

陸珂先是一楞，然後瞬間領會了那句“蠢死了”的含義。

也是這時，他終於膽戰心寒的被這詭異的噩夢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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