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活多少年上天自有安排，關你什麽事！”背後油然而生的寒意讓村支書心中越發恐懼，失聲喊起來，“你們根本就不是來給我女兒治病的！騙子！快給我滾出去！”

他一邊喊，一邊抄起床上的被子，狠狠扔了過去：“給我滾！滾啊！”

陸思卿提著陸珂的領子往自己身後一拉，依舊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問：“你可知道你女兒為什麽生來癡傻瘋癲？”

“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麽知道！”村支書吼道，這時，他突然狠狠瞪向陸珂，咬牙切齒的罵道：“陸珂，你個沒良心的狼崽子！老子當年好歹也收留過你，好哇你，居然和著外人來騙大叔，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我們沒有騙你！”陸珂生平最討厭別人冤枉他，急忙辯解，“琴琴之所以癡傻，是因為琴琴的媽媽！”

村支書一下子不說話了，像是被人戳中軟肋，脖子青筋爆起，一張黑黝黝的老臉漲得通紅，嘴角下撇，抿成了一條線。

陸思卿冷笑了一聲：“怕遭報應的應該是你吧？”

他們怎麽知道琴琴她媽有病的事？村支書滿心疑惑，卻不敢去問緣由，本來以為二十多年前的事，早就該被人遺忘在腦後，如今居然又被人說出這段黑暗的隱秘，他只覺得愧疚難當。

半晌，村支書才重重喘了一口氣，頹然道：“是，確實是遺傳，琴琴她媽也有精神病。”

陸珂奇道，我剛才只是想說琴琴她媽拽走了琴琴的魂，但為什麽村支書會說琴琴她媽也有精神病？可是今天那女鬼看起來卻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樣子。再說，精神病患者並不具備完全責任能力，又是怎麽和村支書生下琴琴的呢？

想到這裏，陸珂突然恍然大悟，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剛正不阿的村支書，艱難開口：“你......”

剩下的那幾個字，陸珂實在說不出口——沒想到整天一副道貌岸然的村支書，居然在二十年前奸汙了一個神智不輕的女人，還迫使人家替他生下一個女兒？

這樣的事情，讓陸珂感到一陣惡心，但又無能為力。

心底最陰暗的秘密被人洞察，帶著那些已經遺忘了的喪心病狂的記憶鋪天蓋地的襲來，村支書頹然坐到床上，又想起了那個像畜生一樣只知道交媾的自己。他痛苦的捂住了臉，低聲嗚咽起來：“都怪我，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看著村支書痛哭流涕的模樣，陸珂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帶著深深的鄙夷和不屑。那張寫了琴琴生辰的紙條，其實是琴琴母親的忌日吧。

那樣鄙夷的眼神卻像是刺激到了村支書的痛處，只聽得他驟然提高了音調，失聲喊道：“但我都是被逼的！是他們逼我的！是他們——”

這時，暮色吞噬了天邊最後一點魚白，迎來了真正的夜晚。

“閉嘴！”同一時間，一向溫軟的陸珂突然站出來呵斥了村支書一聲，連陸思卿都稍稍震驚了一下，平坦消瘦的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著，他一步步靠近村支書，氣勢淩人，“你說說到底誰逼迫你了？是村頭的老趙還是村尾的老周？你自己幹了虧心事卻又不敢承認嗎！”

不，那絕不是陸珂。

陸思卿反應過來，陸珂應該是被那個女鬼上了身。但問題是，陸珂一直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究竟在什麽時候讓那鬼近了身？

陸思卿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在一旁靜待良機，準備隨時找機會揪出藏在陸珂身體裏的女鬼。

當時，陸珂只聽得村支書最後那聲破了音的喊聲，他正要反駁，卻突然失去了身體的自主權，靈魂仿佛跌入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片虛妄空白的空間，地上和空中散落著熒熒白光。

他還穿著今天的那套衣服，但身體卻是半透明的狀態，腳下每踩過一個地方，便會在湖一樣的地面綻開一圈帶著光斑的漣漪。

我這是怎麽了？

陸珂左右環顧了一圈，然而這裏卻像是沒有邊際一樣寬廣，一眼望不到盡頭。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腦海裏兀自響起了一個陌生女聲，那人輕輕柔柔地說：“對不起，我想借你的身體用一用。”

鬼上身？陸珂一下醒悟過來，驚恐地質問：“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麽？”

“對不起。”那個女人只是一味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只借用一下下，用完了就會還給你。”說完，那女聲便漸漸的遠了，直到再也聽不見。

“餵——”陸珂大喊一聲，然而回應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這時，他突然發現前方有一團閃著亮光的東西，不由加快了腳步，走近一看，卻是一面光潔明亮的鏡子。

出於好奇，陸珂伸手摸了一下，然而手指觸及鏡子的剎那，鏡子裏面竟然產生了一道巨大的吸力，將他瞬間拽入其中。

一陣眩暈後，四周的景象已經變了。

陸珂來到一片空地，卻是多年以前的南陽村，因為門口那座石碑上的字跡還十分清晰。

他站在南陽村的村門口，絲毫不敢大意，直到身後有個小孩子徑直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陸珂才意識到自己如今只不過是個魂體，誰也看不見他。

明白這一點後，陸珂的膽子稍微大了起來，開始往村子裏走，他隱隱約約覺得這應該是琴琴的母親想給他看的東西。

可琴琴的母親想告訴他什麽呢？

“啊——救命啊——救救我——！”

正當陸珂走著，前面陡然傳來一聲女人淒厲的尖叫，接著跑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淺藍色格子襯衣，下半身是一條時興的喇叭褲，長長的馬尾在身後顛簸跳躍。

很快，在後面追趕她的人也出現在了視野裏，大概有三四個人，都是赤胳膊粗腿的成年精壯男人。

“站住！不許跑！”

“快，快幫忙攔住她！”

“那是村支書家的新媳婦！都幫忙攔一下！”

陸珂一下明白過來，那個瘦小的女人就是琴琴的媽媽！

村裏人多勢眾，女人根本跑不到村門口，路就已經被封死了，她的呼救聲根本無濟於事。

村子裏來了十多個人，將她圍在一個小圈子裏，男女老少都有。

陸珂仗著自己是魂體狀態，就那麽徑直穿過人群，來到了女人的身邊。

那些人的面孔，有些還是他認識的人，只不過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其中有個手執掃帚的婦人，一臉黝黑，發間已經有了大半銀絲，身子骨卻硬朗得很，陸珂認識她，那就是在村門口常常打他的老太太。

女人坐在地上，哭成了淚人：“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們！你們行行好，放我回家吧，求求你們，我真的不認識她們。”

“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憑什麽啊？”一個尖利的嗓音從人堆後面穿透進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的，騙了錢就想走？沒門！”

聽到她的聲音，人們自發給她讓了道。走進來的是個皮膚蠟黃的中年婦女，看起來有五十來歲，紮著兩條麻花辮，上身套著一件藍底碎花布衫，下身穿著一條布滿灰塵的黑褲。

陸珂起先覺得婦人看起來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畢竟二十多年過去，孩童長大了，而婦人也變老了，樣貌總是有些差距。

然而直到看清她手上那個銀鐲子的時候，陸珂渾身一僵，心涼到了谷底，這婦人居然正是年輕時候的老太太，也就是琴琴的奶奶。

“大娘，我不是騙子，我真的不認識她們！”女人癱坐在地上嗚嗚的哭，“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放你回去？”年輕的老太太冷笑了一聲，“那我的錢難道就白花了？誰來賠我的錢？”

“我回去就讓屋裏把錢給您送來，求您放了我吧！”

“你把我當成三歲小孩糊弄呢？！”老太太卻根本不為所動，背過身笑著招呼村裏的人，“來，大家夥都幫幫忙，幫我把我家媳婦送回去，晚上請大家吃喜酒了！”

話音一落，便見三四個年青男人圍了上來，女人一見勢頭不對，失聲尖叫起來：“別碰我——走開——救命！救命！”

可她那瘦小的身材實在沒什麽力氣掙紮，幾個人三五兩下，一個抓手，一個抓腳，剩下的兩個負責把人攔腰一擡，就像擡畜生一樣，把她浩浩蕩蕩的擡進了村支書那老舊的土房裏。

昏暗潮濕的房間，只有一張床，那扇小小的窗戶掛在墻上，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意義。

女人就這麽被人五花大綁的扔在床上，嘴裏塞了一團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破布料，她只能幹巴巴地瞪著一雙秀氣娟長的眼睛，低聲嗚咽。

陸珂就站在她的身邊，本想伸手幫一幫她，可是他的手卻只能徑直穿透過女人的身體。

陸珂恍然明白了，在這份沈重的過去當中，他至始至終都只是個旁觀者，也就不再試圖解救任何人。

女人的長相溫婉可人，琴琴和她有六七分的神似，眉宇間都很清秀，肉嘟嘟的臉蛋透著一股還未褪的稚氣，看起來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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