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陸思卿有吩咐，陸珂不敢妄自行動，只好尖著耳朵去聽門外的動靜。然而外面始終靜悄悄的，除了風聲和樓上吵鬧的電視聲，他什麽也聽不見。

陸珂死死盯著宿舍門，不敢有一絲松懈，神經繃成了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弦，在這異常安靜的房間裏，他能清楚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不過短短幾分鐘，陸珂手心裏捏滿了汗。

聽得“吱呀”一聲，宿舍門終於動了一下。

陸珂失聲喊道：“大人！”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激動還是擔憂。

當真正看清來人模樣後，他總算松了口氣，隨口一問：“大人，剛才那人是誰？是大人的舊識嗎？”

陸思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算是吧，以前有些淵源。”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有明顯的疲憊感，連陸珂都感受到了些許異樣。

大人這是怎麽了？

“不過他不會來了。”陸思卿見陸珂還在怔楞中沒有回神，出手攬住了他肩膀，帶著他往臥室走，“熄燈就寢吧，早些睡。”

陸珂“哦”了一聲。一向討厭別人親近的他，卻任由陸思卿攬著。

走進臥室，脫去大衣，陸珂重新躺回床上，四周一片漆黑。

他睜著一雙眼睛，依舊無法入眠，滿腦袋都是大人那個落寞的神情。這讓陸珂想起初見陸思卿時，大人的那一番話。

“我自認無愧天地，無愧良心，卻被你們陸家以莫須有的罪名封印兩千四百多年。時至今日，連陸家子孫都不再相信這個世間有鬼，我卻仍然被困在這裏，終日無法自由。”

陸珂胡亂地想：如果我真是小白、小黑口中的陸家傳人，那麽自己是不是有義務還大人一個自由身。

像小白說的那樣，以元魂生祭什麽石來著？

陸珂摸到胸前的玉石，忽然想起，啊，對，青蓮玉石。用靈魂生祭這塊青蓮玉石，大人就能自由了嗎？

許大哥常說因果報應，難道自己就是那個果嗎？所以祖輩的孽緣，最終落到了他的頭上？

正當陸珂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緊接著是席卷而來的熟悉氣息。

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大人的下顎就輕輕抵在他的肩窩，結實的臂膀摸索而來，接著順勢摟住了他的腰身。

寬厚炙熱的胸膛緊緊貼在陸珂幹瘦的後背，同時為他驅散了寒意。

那股屬於陸思卿獨有的幽香比之前更濃，更烈，足以擊垮陸珂所有心房。

陸珂體溫驟升，羞得面紅耳赤，幸好有夜色掩蓋，才不至於顯得狼狽，他結結巴巴地喊道：“大、大人？”

“嗯。我在。”陸思卿低聲回應著他。

溫熱的鼻息吐在陸珂的耳根，仿佛羽毛輕輕撩過，又酥又癢。

陸思卿的聲音很輕很淺，像是低吟般，緩緩傳進陸珂的耳朵裏：“睡吧。”

這、這怎麽睡？

陸珂大腦當機了很久，好一陣沒辦法發音，半晌才如蚊子一樣，小聲應了聲“嗯”。

這化不開的濃濃夜色，掩蓋了陸珂的羞赧，同時也遮住了陸思卿那雙逐漸泛紅的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陸珂急促的呼吸終於變得綿長而平穩。

陸思卿知道他已經睡了，於是一個靈巧翻身，將陸珂壓在了自己身下，兩手撐在陸珂的枕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就算在黑暗裏，那雙狹長鳳眸依舊深邃美麗。

陸思卿擡起一只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若有似無的撫過陸珂清秀的面龐。他動作極輕，生怕吵醒了身下的人。

原先古井無波的眼睛，如今滿是溫情，可是溫情之下又似乎壓抑著另一種意味不明的感情。

陸思卿心中郁結，陌生的情感全部湧進心頭，交織糾纏在一起，如鯁在喉，難以抒發。

心中苦澀道：“時隔兩千四百年，如今再次相遇，你竟又是趕著回來重新封印我嗎？你當真就不能信任我一回？”

方才在屋外，那個人的話尤在耳邊回蕩，短短三言兩語，卻令陸思卿恍然大悟。

當時，陸思卿出去後，那人便猛然半跪於地，誠惶誠恐地稟告：“大人，那個孩子魂魄不全，顯然是被人強行拼湊起來，扔進了輪回道修魂。——晚輩這裏有一副殘存下來的丹青，大人看後，自會明白。”

說完，他當真從袖中掏出一物，是一卷泛黃的畫軸。

陸思卿沒有接。

由於被青蓮玉石封印太久，他雖然不知不覺忘記了許多事，然而唯一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也只有那麽一個人罷了。

哪怕那個人被自己刻意從腦海裏抹去，只剩下一抹殘影，但只要別人稍一撩撥，那張刻印在心底的容顏，還是會清晰無比的呈現出來，揮之不去。

修長的手指因為主人的克制，似乎有些顫抖，他慢慢勾勒著陸珂的側顏，從眉骨到眼窩，臉頰，抿住的唇，依次緩緩而下。

陸思卿暗自嘲笑自己，分明是同一張臉，然而因為年齡的關系，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竟然還要靠他人的刻意提醒。

最終，他卻將整個掌心都附上了那白皙細膩的脖子，纖細的脖頸在他手中，如此不盈一握，只需要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陸雲玨，你心裏既然裝得下天下蒼生，卻為何裝不下一個我？

我於你來說，就只能是禍害蒼生的邪物嗎？所以你每次都恨不得置我於死地？

陸雲玨，你當我是邪物也就罷了，但你為什麽卻偏偏讓我以為你有情於我，其實那都不過是你的逢場作戲的手段吧，為的不就是騙過我，好讓我對你放松戒備嗎？

可是我竟然信了你。

想到這裏，陸思卿的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戾氣。

指尖驀然用力，可陸珂不過輕輕一個皺眉，他便又驟然松開了力道，根本舍不得下手。

雪白的脖頸上，淡淡的蒼白掌印迅速消失。

盡管他沒有用太大的力，胸口卻隨著呼吸劇烈起伏了幾下，如同從魔怔中驚醒，削薄的唇抿出一絲苦笑。

原本掐住陸珂脖子的手，轉而撫上少年的臉頰，拇指輕輕揉捏了兩下晶瑩可愛的唇瓣，看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埋頭落下一吻。

陸思卿自己也楞了一下，湊到陸珂耳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道：“晚安。”說完，重新從背後抱住了他。

雲玨，你既身負使命而來，我自不會讓你空手而歸，但你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

晚上十點。

長而寬闊的街道，四下冷清，路燈孤零零的立在街邊，照顧著路上唯一的行人。燈影朦朧，將行人的影子拉得時而短小，時而無限長。

他披著黑色鬥篷，步履輕快，一點也不似剛才佝僂的樣子。鬥篷在半路也被他拿掉，露出一頭清爽短發，儼然是個年輕小夥子。

他自言自語地呢喃：“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話音剛落，寒夜無星的蒼穹忽然飄下無數晶瑩剔透的雪花，隨著冷風，漫天而舞。

行人則於雪夜中，消失在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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