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珂一瞬間楞住了，他看見一個大概只有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撲進了老板娘的懷裏，嘴裏親昵的喊著“媽媽”。

對應許若華剛才說的話，陸珂不太敢相信腦袋裏一閃而過的念頭，但許若華卻已經開口說道：“看見了嗎？他們本來就不止一個孩子，所以當趙立輝他們提出拿五萬塊補償他們家的時候，女孩的親生父母，感恩戴德的答應了他們的賠償，甚至還向趙家保證絕對不把此事說出去。”

面對桌上的飯菜，陸珂一瞬間沒有了胃口，甚至還有些想吐，他居然吃了這種人做出來的飯菜。

放下筷子，陸珂看向許若華，表情凜然地問：“那個女孩只不過是替自己報仇而已，可你為什麽還要抓她？”

“因為凡人都有既定的命數，旁人無權幹涉。”陸思卿替許若華作了回答，順手又夾了一片小白菜放進陸珂的碗裏，沈聲道，“吃飯。”

“大人說得不錯。”許若華點了點頭，接話道，“判官那裏有一本功德冊，記錄了每個人平生的功德和罪孽，你生前犯下的罪，生前若是沒有贖罪，那麽死後都是要去地獄償還的，誰也逃脫不了，但是沒有誰可以私自擾亂他人的命數，否則就是逆天而為，天理不容，所以也怪不得捉鬼師對付它們。再說，逆天而為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誰也沒有權利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哪怕做了鬼也不行，因為這個世間還有種秩序，叫做‘天道’。”

說完，許若華拿筷子敲了敲陸珂的碗，“別跟自己過不去了，以後這種事還多著呢，快吃飯吧，不然晚上沒力氣幹活，我可不會管你。”

聽完許若華的勸導，陸珂仍舊沒有多少胃口，但碗裏偏偏又有大人替他夾的菜，他象征性的扒拉了兩口，算是吃過。

陸珂心裏不好受，許若華也沒有勉強他。

入行久了就會知道，這種事情實在簡直多不勝數，世間的公平和正義怎麽可能永遠都能得到伸張，人一旦死了就應該去地府接受審判和等候輪回，而不是留念人間，尋私仇殺人，秩序就是秩序，不容情理，不留情面。

飯後，許若華果然帶著陸珂去鎮中心最好的服裝店挑選了兩套衣服，一套黑色羽絨服，一套深藍色大衣，許若華個人其實更傾向陸珂穿淺色衣服，但陸珂說什麽也不同意，偏偏選了兩套顏色最晦暗最樸素的，讓許若華生出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陸思卿也跟著挑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一件修身的襯衫，他身材本來就挺拔勻稱，修身的襯衣讓他完美身型一覽無餘，從試衣間剛一出來，就惹得許多商城女顧客尖叫不已，許若華不想引起太大動靜，連價格都沒看，匆匆付了款就走。

當然，所有的費用全部從陸珂下個月的工資裏扣，為此陸珂還和他小小爭論了一番，最終還是以陸珂的失敗告終。

三人當中除了陸思卿外，陸珂和許若華都回到車裏小睡了一會。

臨近半夜十二點時，陸思卿睨了一眼睡得豬一樣的許若華，不耐煩地搖了搖他的肩膀，低聲道：“時間到了。”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既剛好能喊醒睡夢中的人，又不會讓人排斥。

許若華揉著眉心睜開眼，咕噥道：“多謝。”

許若華開門的剎那，冷風直楞楞灌進車廂，陸珂一個瑟縮，醒了。

正值深夜，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連平時路口那唯一的路燈今天都選擇罷工，陰風陣陣，吹得枯葉沙沙作響，眼前是散不開的黑暗，延伸到無限遠，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

陸珂心底不由泛起一陣冷意，恐懼從內心深處蔓延滋生，聲音有些顫抖，喊了一聲：“大人？你在嗎？”

黑暗中，陸思卿寬大而溫熱的手掌剛好觸摸到陸珂細長的脖頸，熾熱的掌心從喉結劃到下巴，他似乎在試探著什麽，半晌，低聲道：“我在。”

說完，他的手掌很快移開，然而在指尖溫度快要消失的剎那，陸珂突然握住了那只手，結結巴巴地說：“大、大人，我還是有點怕。”

陸思卿沒說話，只是把人從後車廂裏帶了出來。

這時許若華一邊打開小型手電，一邊不疼不癢地說：“我之前不是說過，怕不怕鬼無所謂。再說，你初來乍到，害怕也是正常的，關鍵是，咱們必須要有一顆想要戰勝恐懼的心，對吧？陸小美人。”

手電的光亮勉強驅散了些許黑暗，他拿著手電筒到處晃了兩晃，對陸珂說：“你把今天我給你的東西都帶好，跟在我身後。”

山間霧氣重，所以一到夜晚，向陽鎮總會被一層霧氣籠罩，它們彌漫在空中，像是給小鎮籠罩了一層神秘的輕紗。

此時的街道，像是一條平靜無波的河，流淌著黑暗，枯葉在耳旁沙沙作響，輕快緊致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街道格外清晰。

許若華對於這樣的場景早已見慣不慣，他拿著手電，昂首闊步走在前，陸珂則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時刻警惕地看著周圍，生怕突然躥出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最終，許若華在館子街的路口停了下來，然而他一轉身，便看見陸珂正貓著腰左顧右盼，如臨大敵的模樣。他想走過去拍拍陸珂的肩膀，但又怕嚇著他，只好有些無奈地在陸珂背後輕聲說：“放心，暫時還不會有鬼出來，這麽說吧，我今天就是帶你來招鬼的，你看我不是還沒擺儀式嗎？所以啊，先別怕，啊。”

他說完之後，才象征性地去拍陸珂的肩膀。

但這句話絲毫沒有減輕陸珂心中的恐懼，他仍舊用他那顫抖的嗓音，問道：“許、許、許大哥，你說...我們、我們要舉行儀式招、招鬼？”

“對呀。”許若華朗聲一應，像是別人僅僅在問他‘我們今天是去某某飯店吃飯嗎？’，然後他回答是的。

陰冷的風一不留神就從衣領鉆了進去，陸珂條件反射的一跳，下意識攥緊了身旁陸思卿的大衣衣角。

許若華蹲在巷子口的小角落，把帶來的香蠟錢紙全擺上，一邊解釋道：“這種交匯口通常是陰陽兩氣最混雜的地方，所以很容易遇上‘鬼打墻’什麽的，這人吶，有時候半夜路過這種地方，一不留神就會被那些東西騙進陰路。”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把該擺的東西全部擺好，地上一共擺了三支蠟燭，擺放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每一個大概間隔半米左右，蠟燭中央靜靜放著一張寫了女孩生辰八字的符紙。

他又從衣服包裏拿出一張黃符紙，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只見黃符紙‘噌’的一下，冒出一溜淡藍色的火焰，他用那火焰點燃了地上的那些蠟燭。

陸珂小聲“啊”了一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家裏也經常使用蠟燭，但他記得冒的絕對都是紅色的火光。可此時這些蠟燭上散發出來的，卻是淡藍色的熒熒之火，火光很暗，把許若華的臉映襯得有些猙獰。

這時，許若華幽幽地轉過頭來，他指尖還撚著剛才點燃的符紙，而那些火就在他指尖縈繞，淡藍色的光暈在他的臉上閃爍不明，看起來格外可怖，他說：“看到我手裏的這些火光了嗎，這個呢是陰火，它不會灼傷凡人的手，但是能燒傷那些東西。”

說完，他擡手看了一眼手表，指針剛好走過12點，他低聲道：“時間到了。”

陸珂知道許若華說這話的意思就是，馬上要進行招鬼儀式了。他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手心裏全是汗，但目光卻始終死死的盯著那片三角形中央。

許若華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居然隔空點燃了中間那張寫了女孩生辰八字的符紙，符紙燃起的剎那，周圍的空氣也開始迅速流轉，起初很慢，只能聽見細微的風聲，接著那些風開始瘋狂的呼嘯起來，隱隱約約帶著淒厲可怖的回聲......

陸珂下意識環抱住了陸思卿的腰身，把頭深深埋了進去，陸思卿楞了一下，最終伸手揉了兩下他的軟發，輕聲說：“別怕。”

那些風聲大約持續了十秒左右，陸珂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許若華回頭看了一眼，調侃道：“陸小美人，你老板在這邊累死累活，你幹嘛呢？......你既然那麽怕鬼，那你抱著的難道就不是鬼了嗎？”

許若華的話像是觸碰到了陸珂身體零件部位的某個開關，陸珂‘噌’的一下從陸思卿身上彈開，支支吾吾半天，結果什麽也沒說出來。

“別忙著害羞，你先過來。”許若華略粗暴地拎著陸珂的後領將他拖到了陣法面前，但陸珂早已下意識蒙住了自己眼睛，許若華擰了下眉心，語氣裏有些焦躁：“睜眼睜眼，還沒鬼呢，——什麽都沒有！”

“啊？”陸珂試著把眼睛隙開一條縫，然而除了模糊的淡藍色火光，確實什麽都沒有，他終於把捂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戰戰兢兢地問許若華：“你招的鬼呢？”

許若華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有些氣惱地說：“我也不知道。奇了怪了，難道不是覆仇的戲碼，那女孩已經去陰間認真報過道了？沒道理啊。”

這時，空氣中突然爆發出一股腐臭的味道，混雜著濃厚的血腥味，濃厚到連陸珂的聞到了，他連忙捂著鼻子，嗡聲問：“許大哥，這是什麽味道啊，好臭。”

許若華神色一凜，忽然低聲道：“先別動。”

看來他不是招鬼失敗，而是招到了其他某些東西。許若華像是想到什麽，表情越發凝重。

忽然——

一陣陰冷的風迎面吹來，地上的蠟燭閃了兩下，一下子全熄滅了，四周隨即陷入了從未有過的黑暗裏。

陸珂同樣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失聲喊了一聲：“許、許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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