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轉眼天空就暗了下去，地面浮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朦朧不清。

陰暗潮濕的地方最容易滋生一些不幹凈的東西，也最容易滋生......罪惡。狹窄逼仄的小巷子深處，昏暗無光，這裏常年沒有陽光投射進來，空氣中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惡心味道。

街上那個剛下班回家的人路過這裏，忍不住往裏面望了一眼，那堆層層疊疊黑暗中，像是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他嚇了一跳。

“喵！”一道黑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猛然往後退了幾步，拍著撲通直跳的心臟，喃喃道：“媽呀，嚇死我了，原來是只貓，蠢東西。”

路人罵罵咧咧著走了，沒有聽見巷子裏後來發出的奇怪聲響。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像是老舊的破家具，又像是骨頭被碾碎的聲音。

黑暗在人們安寧祥和的睡眠中平靜過去，第一道朝霞斬開黑暗，給大地投射下溫暖和煦的陽光。

陸珂早在尚未天明的時候就已經起來了，燒火煮飯，生活還是和以往一樣，別無二致。

除了身側總是會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無論自己做什麽，那個身影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旁邊或是站著，或者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精致的躺椅，什麽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註視著他，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高冷”的氣息。

“高冷”的思卿大人看著地上那塊被陸珂來來回回踩了數十次青蓮玉石，終於忍不住出聲：“你以前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石頭——你、不去找嗎？”

“你是說那塊碧綠碧綠的石頭？”陸珂沒有表現出太在意的神情，下意識摸了一下空蕩蕩的脖子，“說實話，那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只不過以前我以為那塊石頭可以驅邪避鬼，所以格外珍惜，但是......”說著，他沖陸思卿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結果您不是也上門來了嗎？”

陸思卿明白了少年的想法，同時也對少年簡單的想法表示又好氣又好笑。

“讓我一下。”他把正踩在青蓮玉石上的少年往旁邊輕輕推開，彎腰從地上撿出一塊由紅線串著的碧綠透亮的玉石，輕輕吹落上面的泥土，準備重新將其套回少年的脖子。

陸思卿：“就算不能驅邪避鬼，但確實是塊成色極佳的玉石，弄丟了可惜，你說呢？”

陸思卿說話的時候，溫熱的鼻息輕輕吐在陸珂裸露出來的後頸，陸珂覺得有些酥癢難忍，又不好意思推開陸思卿。

這時候，陸思卿的指尖一不小心觸碰到了陸珂的肌膚，陸珂一個激靈，終於忍不住跳開，尷尬地說：“我、我自己來好了，謝謝你幫我找到它。”

陸思卿放下懸在半空中的手，“不用謝。”

陸珂戴好失而覆得的玉石，也認為之前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沒頭沒腦地解釋說：“剛才、剛才不好意思。主要我以為你的手應該是冰冷的，結果沒想到居然有溫度。老人們都說鬼是沒有溫度，也沒有影子。”

說話的時候陸珂忍不住往地上看了一眼，可是陸思卿的影子此刻就好好的在那塊地上，陸珂不禁啞然。

陸思卿知道陸珂為什麽突然噤聲，笑著解釋說：“有光的地方總會有陰影。對於人來說，影子只不過是人的七魄，人死了七魄也會散去，自然也就沒有影子。但也不是絕對的，有些生魂會留念陽間，說明它們七魄未散，只是它們並不敢出現在有光的地方，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影子，沒什麽好奇怪的。”

“那你...不怕光嗎？”陸珂記得昨天這個鬼還陪他出去曬了會太陽。

“不怕，”陸思卿說，“但也不太喜歡。”

“那你生前又是做什麽的？”

“生前？”陸思卿疑惑地看了陸珂一眼，回他：“不記得了。”確實是不記得，他只知道自己渾渾噩噩的飄蕩了近千年，直到遇上那個人，才有了現在的陸思卿。

生前是什麽，他真的有生前嗎？

陸珂看出了陸思卿的困惑，以為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趕緊岔開話題，“你讓那個...小白熬的藥好像還挺有效果的，謝謝你。”

說曹操，曹操到。

小白和小黑剛好滿身泥巴的從外面回來。

小白一看到陸思卿立刻撲了上去，他抽了兩下鼻子，一臉的委屈，向陸思卿撒嬌：“思卿大人，我和小黑跑遍了山頭才找到這些清明花根。您為什麽非要幫陸家人呀？他們又不會記得您的好，只會恩將仇報。”

小黑：“小白說的對，陸家人都是忘恩負義的小人，您忘了嗎？——這個人也是陸家人，您不要被他騙了！他們肯定是想再次封印您吶！”

這樣的話，陸珂幾乎都能背出來，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句，忘恩負義，卑鄙小人，陸家人快去死。

整天被別人這麽嘲諷謾罵，陸珂對那位大人的兩個小跟班實在提不起什麽喜歡，不過還是多虧了他倆，他身上的傷的確好多了，再休息個兩三天大概就能重新去學校上課。

陸思卿輕輕把黏住自己不放的銀發小人踢開，拍了拍身上的泥巴，沖小白微微一笑，溫聲道：“小白，聽大人的話，多做事，少說話，最近你們有點太聒噪了，大人我不太喜歡。”

小白鼻頭一酸，轉身抱住小黑哭起來：“思卿大人是壞人！”

陸思卿：“早點把藥熬好。”

小白哭得更加大聲：“小黑，思卿大人為了陸家人不要我們了！”

一向任性的小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拍拍小白的後背，‘安慰’道：“不對不對，思卿大人只是不要你，又沒有說不要我。”

小白哭聲驟然一停，他從小黑懷裏掙脫出來，黑溜溜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小黑說：“小黑，你的想法很危險吶。”

說完，仿若剛才放聲大哭的是另一個人，小白淡定自若地準備熬藥，路過陸珂旁邊時，他依然十分嫌棄地喊叫：“可惡的陸家人！走開走開，別在倫家面前礙眼。”

“可惡的陸家人”表示也並不想在小鬼面前礙眼，識趣的一瘸一拐著離開充滿油煙味的廚房。

平日裏死一般寂靜的老房子，一下子熱鬧了許多，少年臉上也多了幾分甜絲絲的笑容。

陸珂其實很慶幸自己當時挽留了那位大人，縱然不知道那人的來歷，也辨不清那人是善是惡，但自己的孤獨與寂寞卻是許久不變的事實。

況且，他原以為鬼都是邪惡的，會害人，是冷冰冰的東西，但現在這個活生生的鬼大人，明顯是個既有溫度性格又和藹的鬼。至少在陸珂眼裏，他和那些活生生的人是沒有分別的，甚至比那些活生生的人還要好相處得多。

當天中午，陸珂無意間看到小白神神秘秘地找到陸思卿。他當時手裏拿著幾枚白花花的雞蛋，悄悄湊到陸思卿耳邊，諂媚地說：“思卿大人，我記得雞蛋有助於消腫，您既然想幫幫陸家小子，那我也幫幫您。——思卿大人，其實我比小黑乖巧懂事。”

陸珂對小白的行為表示不恥，你們內部就不能團結一些？他十分同情地望了一眼墻角，結果小黑正在那裏念念有詞的紮小人，那個被紮的小人背後清晰寫著“陸珂”兩字。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陸珂對小黑的那點同情心瞬間煙消雲散。

結果陸珂並沒有等到雞蛋敷淤青的待遇，因為當天中午身為一個“鬼”的陸思卿居然說自己也要吃飯，他嫌棄陸珂的白面埋頭，於是桌上呢多了一道菜，叫做“小蔥炒蛋花”。

陸珂認為那位大人作為一只鬼居然要吃飯，這有點浪費糧食的嫌疑，但他又不確定鬼到底需不需要吃東西，思量許久，決定親自去問陸思卿。

陸思卿這會剛吃了飯，此時正在老房子前面的小院落中休息。他躺在他那張精致的躺椅上，總覺得有人在鬼鬼祟祟地瞧自己，結果一側目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陸珂。

他又要搞什麽？

陸珂什麽也不想搞，就是感覺自己的溫飽尚且不能保證，哪裏有多餘的糧食招待這位大人。

躊躇片刻，陸珂還是走了過去，怯怯地問陸思卿：“那個、打擾一下，我主要想問問您，鬼也需要吃飯嗎？”

陸思卿很幹脆地回答：“不需要。”

陸珂：“......”

陸思卿的回答讓陸珂瞬間十二分心疼今天被吃掉的米飯，不僅這位大人要吃，那兩個小鬼也吃上了，四個人吃掉了他幾乎三天的口糧。

陸珂想了想，委婉地說：“其實吧，我家裏的米不太多，基本就夠我一個吃。”這位鬼大人看起來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他的意思吧。

陸思卿漆黑如墨的眸子睨了陸珂一眼，很快又閉上了：“不多就再買點，我看山下的鎮子上有賣的，正好你那個米也不太好吃，下次換個好吃一些的。”

陸珂：“......”

“就是，難吃死了！怎麽說思卿大人也好歹救了你，為了幫你采藥，還把手都弄臟了，結果你這個不要臉的陸家人居然給思卿大人吃這麽難吃的東西，狼心狗肺。”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小白跟著嚷嚷說，“思卿大人，這些陸家人太壞了，我們不要管他了。”

陸珂：“......”

陸珂只想表示他沒有那麽多口糧來養活一個人、三只鬼，但他到最後居然什麽話也沒有說，甚至點點頭：“好，那我過兩天出去買點好米回來。”

陸思卿：“嗯。”

小白：“算你還有點良心。”

陸珂神色懨懨的走了。被人打破了那長久的寂寞後，誰還願意再次回到漫無邊際的孤獨中，至少陸珂是不願意的，甚至有點害怕陸思卿會突然棄他而去，就像他的不期而至一樣。

可他也比誰都清楚，連人與人之間都無法做到長長久久，何況一只來歷不明的鬼呢。

這樣熱鬧的時光，多一天都是賺來的，他不想輕易錯失。錢嘛，自己努努力，多少能再掙一些來補貼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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