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本土空蕩依舊, 小豬解開魚皮袋子，一一將他們抱了出來。

她小小的豬蹄不住地抖，動作小心翼翼, 生怕弄壞了他們的身體。

柳樹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拍著, “乖乖, 他們會進入輪回。”

小豬看著滿地的、她熟悉的、深愛的面孔, 掩面哭泣。

“大人，鯰魚哥哥回不來了……大家、大家也都回不來了！”

她掙開柳樹的手臂，跑向烏龜爺爺, 她抱住他的殼，啜泣著：“爺爺，醒醒呀！乖乖還要跟你去遛彎兒呢！”

老烏龜的龜殼皴裂，不知生前遭受了什麽虐待。

小豬難以想象，她摸向老烏龜幹巴巴的身體，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爺爺——”

烏龜爺爺，疼自己超越自己孫兒的烏龜爺爺，那個總是笑呵呵的老頭子, 沒有了……

小豬哭了不知道多久，她哽咽著對山神說：“大人, 他們無法進入輪回了——他們的魂都被毀了，只留下一魄……”

魂魄俱全才能輪回, 只剩下一魄的如何進入地府？

他們將永遠被困在屍身中, 永世不得超生。

小豬崩潰了，她沒想到，魔王竟然這樣狠毒, 折磨便折磨了，殺了便殺了，卻要奪走他們的魂，讓他們永遠不能進入六道輪回。

她爬向猴子大叔，猴子大叔一根毛都沒有了，身上血跡斑斑，尾巴也不見了，她抱住他的頭，求他醒來：“猴子大叔，你疼不疼？”

他永遠都不能再像相見的最初那樣，用尾巴卷著自己爬樹了……

她又捧起了嬌小的錦鯉妹，她還大著肚子，肚子上卻青紫一片……

她徹底陷入了悲痛中。

“錦鯉姐姐……寶寶、寶寶沒有了……”

小青魚緊緊依偎著錦鯉妹，雙鰭盡斷，他的鱗片下藏著一個個僵硬的小紅魚，都驚恐地睜著眼，不知道他們曾瞧見了什麽。

“小河蟹……”

小豬放下錦鯉妹，又捧起來失去了所有腿的小河蟹。

她的心快無法喘息了，她看著這只曾經鮮活中二的小河蟹，屏住了呼吸。

小河蟹嘴裏叼著一條水草，水草裏有劇毒，他是被活活卸去了所有胳膊腿，然後在極度饑餓的狀態下，被毒死了。

小豬把他捧在懷裏，哭都哭不出聲音了。

“對不起，對不起，小河蟹，你很餓吧，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一定給你好多好多好吃的，全部都給你……”

豪豬被砍去了後腿，他本就不高，十分自卑，現在更矮了，他所有的刺都被紮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下，他死死地摟住花澤大馬的頭，但花澤，她除了頭是完好的，其他地方沒有一處好的皮膚在。

幾只小豬餓得皮包骨頭，鉆在父母的懷中。

旁邊的大灰狼最愛唱歌，他的喉嚨被割破，他無法再高聲歌唱，也無法再傳播八卦了。

小豬的蹄子依依不舍地摸在野豬的臉上，輕撫他失去了眼珠、不能閉合的眼皮，為他關上眼簾。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早就該發現來北海的，不是鯰魚……”

田七是仙草，他卻失去了自己的葉子，花白的胡子染了好多的血，這不是他的血，而是鴿子和老鷹的。

鴿子和老鷹是一對神仙眷侶，兩只都深深迷戀修行，但他們，靈根被碾碎，羽翼被折斷，爪子也沒了。

根本就算不上是鳥兒了。

小豬的心跳越來越快，好像被什麽占滿了。

她恨自己沒有折磨死魔王。

魔王竟然敢毀了動物們所有珍愛的東西，再虐殺至死。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小豬站起身，緊握著自己的小蹄，直直走向本土邊界。

柳樹攔住她，呵斥道：“你要去做什麽？你難道還想殺了魔王？”

他心中的痛不比她少一分，這些是他看著長大的妖精，怎會不痛？

小豬的眼被恨和悔充斥，她失去理智地尖叫：“我要殺了魔王，我要一點點砍斷他的身體，我要抽取他的魔脈，我要讓他陷入冉遺的噩夢中！”

她一聲高過一聲，越來越崩潰。

柳樹抱緊了她，雙臂收緊，讓她動彈不得，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乖乖，他們不希望你這樣的，他們不希望你這樣的！”

他指著妖精們的屍身說：“乖乖，你看看他們，他們無不是疼你長大的，寧願為你受苦痛折磨，也不肯屈服！但凡他們有一個願意墮魔，去誘騙你，你以為你如今還能好好地在這裏站著哭？”

“你需要清醒，如果你因為一己私欲而殺了魔王，折辱他，那麽你就變成了和魔王一樣的人！你以為他們希望你變成那樣陰暗的人？乖乖，你是神，是盤古大神的血脈，你這樣對待魔王，難道就不會像你父神一樣永遠陷入自責內疚之中？”

他撫摸著小豬滿是淚水的臉，“乖乖，你是被愛著長大的，你心裏的愛，就是他們留給你的，最好的最珍貴的禮物。”

小豬終於放聲大哭，她哭得聲嘶力竭，“對不起，大人，可是我好難受，我寧願他們沒有遇到過我……”

如果不是因為她，魔王怎麽會這樣折磨他們，淪為他洩憤的玩物？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們還好好活著！

柳樹擦著她的淚，卻怎麽也擦不幹。

比起妖精們的離去，他更心疼小豬。

“乖乖，不哭了好不好？”

他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的心上豬，只能怔怔地看著她痛苦。

他暗暗下了一個決定，一個可以讓大家獲得完美結局的決定。

他的大手包裹住小豬的蹄子，情緒不明地問：“乖乖，你是不是很想讓他們回來？嗯？”

小豬沈浸在慟哭中，無法自拔。

她聽到山神低低的聲音說：“乖乖，不是沒有法子的……神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小豬抽噎著看著他，“大人，不行的，他們沒有魂了……”

柳樹握住她的蹄子，放在他的臉旁，親昵地蹭著，笑著說：“可以的，神可以。”

他頓了一下，眼睛是那樣的溫柔，“乖乖，我可以散盡神力，送他們入輪回，只是我神力有限，不能送他們所有都進入輪回。”

他嘆息，他還是無法忍受小豬這樣痛苦下去。

她是愛哭包，但他不能讓她這樣沈淪下去。

他的心上豬，應當是開心的、快樂的，而不是悲傷的、麻木的。

一天也不可以。

小豬哭得更慘了，她知道山神是為了她，也要犧牲自己了。

她是什麽禍害啊，要把所有人都害死！

“大人，我不要，只有你還在我身邊了，我不能失去你了！”

她死死摟住山神的脖子，“大人，我錯了，我不會哭了，我不要你走！”

她後悔了，她怎麽可以因為自己的悲傷就葬送大人光明的前途？

柳樹溫暖的大掌拍著她的後背，也緊摟住了她。

“先休息一會吧。”

他在她的頭上落在一吻，帶著她進入內殿，哄她入睡。

他看著她的小豬臉，心中無限感慨，就是這樣一只小豬，陰差陽錯來到自己的身邊，疼著愛著這麽多年。

他輕柔地撫著她的面龐，蒼白的手指掠過她的額頭、耳朵、眼睛和豬嘴。

他一笑釋然，“乖乖，其實你不愛我，我知道的，你只需要親情，對嗎？”

她哭得累了，熟睡了。

柳樹起身，戀戀不舍看了她最後一眼，走出神殿。

他要換妖精們輪回，至少，小豬還會開懷大笑。

他一腳剛邁出神殿的門檻，就頭腦一脹，晃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小豬坐在榻上，面色沈靜，收回了自己的蹄子。

她跳下榻，取走魃女送給她的那朵彼岸花，走到了山神的面前。

山神的眼睛圓睜，努力地張著唇：“不要……”

不要自己去！

不要！

小豬安靜地看著他，她長長地睫毛垂著，眼裏有許多依戀。

“大人，我的神丹有吞天之能，魔王說的對，我早晚會吸幹所有身邊人的能量，害四海八荒之人無法安睡。天帝伯伯雖然是父神摯友，也十分疼愛我，但他始終要維持六道平衡，他不會容我的。既然大人的神力不夠，我的夠，就讓我去送他們入輪回吧。”

她一口吞下彼岸花，含糊地說：“大人，吃下彼岸花，乖乖就也能輪回了。等乖乖百年吧，百年後，我們將重聚。”

一切都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

他們的人生，他們之間關於愛的故事，會永遠繼續下去。

山神眼前越來越黑，他的指尖拼命地挽留，但小豬還是走了。

她小小的驕傲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山神的指尖不動了，他知道，她走了。

一道飄渺的神音傳來——

“大人，乖乖愛你的，乖乖一直都分得清楚，你要等我們……”

柳樹心在一陣陣傳遞疼痛，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漆黑的夜裏，寂靜的本土，突然迸發出漫天的白色星光。

星星點點的光芒碎片像是林間精靈般，隨風起舞，散向四面八方，碎片發出細微的聲音，仔細去聽，好像還能聽到一串串的笑聲。

是小豬的，也有老烏龜的，有猴子的，有錦鯉妹的，有所有妖精的……

天帝披著五顏六色的睡袍，安靜地矗立，看著下界的星光。

“水神，你的孩子，果然像你，你可以安息了。”

他張開手，一條藍色的絲綢發帶滑落，隨著微微晚風，蕩悠悠地飄向遠方，與碎片糾纏在一起，消失在了深沈的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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