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蘇醒，冰塊霎時溶開，靜靜地隨著水流一起飄遠。

當他看到小豬出現在這裏時，心尖一顫，驅動神力將她撈在懷裏。

他抱著豬崽，迷惑地看著自己發白的指尖。

明明是被提前喚醒的他，神力卻恢覆到了巔峰時期的五成之多。

小豬的身體被冰封，被凍起之前，還在痛苦地皺眉，四腿呈現不自然的僵直，小小的須彌袋在她胸前微微飄起。

她變成了一座冰雕，透明的冰，將她經歷過的疼痛一一記錄下來。

柳樹綠眸閃過憤怒，沒有猶豫，直接回到山神本土。

他抱著凍僵的小豬回來時，看到的是慌亂的妖精們。

“山神大人回來了！”

“太好了！不用等天庭那些比蝸牛還慢的仙了！”

動物們紛紛跪拜，經他們口，他才知道鯰魚洞出了大亂子，天庭知曉一切，但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始終沒有派人下來查看。

他看看危在旦夕的小豬，又看看殿前跪著的正在苦苦哀求的小動物，他終是不忍，依依不舍地將小豬交給田七。

“田七！”

“屬下在！”田七跪在了地上，熱淚盈眶。

他意氣風發的大人回來了！

柳樹目光帶著熊熊怒火，從牙根裏擠出一句話，“在本神回來之前，給本神保住她的性命！”

他回頭瞧了一眼小白豬，召來幾個地仙，毅然決然地去往鯰魚洞。

河水漆黑一片，死屍腐敗，散發出陣陣惡臭，整條河死一般寂靜，曾經歡快流淌的小河，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屍殍遍野的臭水溝。

“這裏沒有魔。”柳樹斷定，他冷冷逡視，分出一絲神識探查整個大地。

綠色的光散往四面八方，神威帶著強壓降下，黑豆已經開始冒冷汗。

她在仙中資歷尚淺，根本受不住柳樹這一點點的神壓。

遠處傳來痛苦的嘶吼，魔氣開始溢出，在山的那頭，黑色的氣體彌漫了整個天空。

“過去！”

柳樹帶著地仙駕雲飛去，他速度極快，轉眼即到，一群地仙在後面勉強跟著。

淌血的深坑，不計其數的死物飄來飄去，眾仙看到此種情景，目目相覷。

神魔大戰已經過去多少年了，老仙死的死，傷的傷，他們這批新上來的地仙還從沒見過這樣慘烈地獄，一時間都怔住了。

柳樹面色冷然，當他察覺此處還有小豬到過的氣息，眼神瞬間犀利起來。

他修長的手指擡起，幾片柳葉疾速射去，到了深坑對面的山脈背側，然後轟的炸開。

整座山竟然被炸了個粉碎！

隱藏在此處的魔無處可躲，一團碩大的黑色影子升起，發出瘆人的尖叫，聲音分不清男女，猛地撲了過來。

小仙們這才發現，這根本不是黑色的影子，而是由無數的燒焦的死屍組成！

他們很快被包圍，所有的光亮都被吞沒，不見天日。

他們慌亂地掐訣抵禦，但也只能打開一個小口。

黑影中發出淒慘的哭聲，似是被吞噬的人和動物不甘就這樣當作魔恢覆身體的補品而死去，散出沖天的怨氣。

“大人，不好！”一個地仙吐出一口鮮血，喊道。

柳樹露出輕蔑的眼神，“雕蟲小技。”

他飛身沖進黑影裏，不見了蹤影。

只見天上綠光大作，擊碎了黑影，剛才還在囂張的魔影就這樣化作一粒粒灰塵降落在地上。

令人作嘔的氣味飄過，有撐不住的地仙已經開始吐起來。

那不辨男女的聲音哈哈笑了起來，令人渾身發毛，“神？百年後，將沒有神……”

柳樹穩穩落在地上，對著空中一點打去，狠戾的掌風卷起殘雲，一個小黑點被攥回掌心。

他五指狠狠合攏，青白的手背凸出根根血管。

魔丹被捏了個粉碎，化為一捧粉末，被揚了。

踏著深坑裏的血水，柳樹步步向前。

他身上的清香凈化了剩餘的魔氣，天空重新澄澈，露出本來的顏色。

他降下神雨，被奴役的小妖精們褪去皮毛上的幹枯血跡，眼睛覆了清明，驚慌逃竄。

柳樹捉來一條恢覆神志的小魚，小魚哭泣著說：“大人，我們被魔驅使做了壞事……那邊，那邊還有被關起來的當補品的妖精……”

小魚的魚尾指著一個大山洞。

眾仙忙趕過去，只見洞內鎖著很多奄奄一息的小妖怪，身上盡是血色。

蘿蔔仙探了其中一個脈，向柳樹搖了搖頭，“妖丹被奪，修為盡毀。”

他們解開被囚小妖的鎖鏈，為小妖們療傷。

就算這樣，也救不回這些妖精的修為，只能勉強維持魂魄。

黑豆眼睛一亮，“錦鯉妹！”

只見錦鯉妹渾身青紫，被一個巨大的身軀摟住。

柳樹皺眉，他在那個大個子身上聞到了小豬的氣息。

難道？

柳樹扯開大個子滿是傷痕的雙鰭，用指尖挑起他的魚頭。

全是血汙，什麽也看不清。

柳樹向他輸送一點靈力，大個子便恢覆了清醒。

他又死死摟住了錦鯉妹，低語著：“別碰她，別碰她……”

柳樹帶著神威，他的一塵不染和大個子的骯臟形成了強烈對比，“爾為何人？”

大個子聞聲擡起臉，他的七竅流出血，嘴唇翕張，“獨孤……天下……”

避難的妖精們回了家，錦鯉妹也被救了回來。

聽被救下的小妖說，錦鯉妹原本已經逃了出去，不知為何又被捉了回來，緊接著鯰魚也被捉了過來。錦鯉妹本來都要被折磨死了，是鯰魚拼死護住了她。

可惜的是，修為全沒了，現在她只是一條醜陋的、滿身疤痕的、沒有靈智的普通錦鯉。

黑豆很心疼，可這對錦鯉妹未嘗不是一個好結果，她曾經那樣的愛美，現在沒了靈智，可能就沒有那些煩惱了吧。

錦鯉妹在河中暢快游著，其他魚精絲毫不嫌棄她，跟她說著魚話，她也展露了久違的天真笑容，用殘破的尾巴在水中轉著圈圈，跳起了舞。

猴子守衛看著平靜的河面，問道：“大人，那條鯰魚？”

柳樹抱著小豬，像哄小嬰兒一樣哄著她，淡淡回道：“且留他在此處。”

猴子感慨，鯰魚果然是修為高深的大妖，在其他被囚的妖都幾近魂飛魄散的時候，他竟然還保留了靈智。

所有妖都以為，以他惡劣的品行必定會墮了魔。但他卻只身闖入深坑，和魔決一死戰，雖然戰敗，但仍用剩餘的法力保住了這些妖精的性命。

猴子內疚，他居然用最大的惡意揣度了鯰魚。

小豬沈沈睡著，長長的睫毛還有一些沒有解凍的冰，身體也是冷冷的，仍是保留著被凍住前的表情。

“大人，看來魔又要卷土重來了。這次只是在淩河一帶，就已經把整個淩河毀了，附近的妖精們修煉這麽多年，卻被魔奪了妖丹……若不是您提前回來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柳樹輕輕拍著小豬冰冷的五花肉，目光始終在她小小的臉上，“是乖乖喚醒了我。”

猴子單膝跪下，聲音悔恨，“大人，請您責罰與我！是我沒有看好乖乖兒，竟讓她跑去了神窟……”

是啊，柳樹也好奇，一只普通小豬，就算他在她的蹄心留下了一絲神力，她又是如何翻山越嶺又進入神窟的呢？

小豬殘缺的豬蹄子給了他答案。

對不起，小豬，現下妖界大亂，我不能用神力救回你。

對不起。

一條大鯰魚悄然游過，巨大的鰭露出水面，魚尾輕輕擺動，然後又不見了。

柳樹請來太上老君為小白豬治療。

太上老君仔細查看後，有些意外地說：“山神，您可別告訴我，這只豬去了神窟？”

這只豬身上的冰他在熟悉不過，這不就是神窟的冰嗎！

見柳樹點頭，他神情愕然，再不敢大意，重新查了一遍，然後苦著臉說：“我確定，這就是一只家豬。”

奇怪了，神窟那可是他都不敢去的地方！一只豬？！

“不過幸好，您的神力救了她一命，雖然現在被冰封，但也只是沈睡，可我還是不明白，這是只家豬啊……”

太上老君老糊塗了，一句話反反覆覆地說，柳樹有些不耐煩，直接問道：“可有辦法？”

他捋著胡子，“倒也不是沒有，就是需要掌握下火候。我可將她投入煉丹爐內，當初天帝的靈寵不慎掉落神窟附近時，也是這般解凍的。只是……”他頓了頓，“我怕火大了冷凍豬變成烤乳豬。”

他想了片刻，終於想到一個好方法，“把她交給我吧，我命做過廚子的人仙時刻看著便是。”

柳樹摸摸小豬的豬皮，小心翼翼將她交給了太上老君。

看著太上老君遠走，他垂下了頭。

他碧綠的長發隨著動作散落在身前，被地上的晨露沾濕。

他沈睡神窟前，明明是盼著回來後看見她長大的樣子的。

他可以騙自己，這只是自己萬千子民中的一只，但小白豬卻勇敢地去了神窟喚醒了他。

真是初生豬崽不怕死，只是五年沒看著她，她就闖下這等大禍。

“罷了。”他對自己說，以後便盯緊點，拿牽引繩時刻帶在身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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