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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燈會 有婚約也未必是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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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螢輝裏岸旁垂柳染了霧氣,燈市影綽。

十裏長淮蜿蜒九轉,重樓高闕間夜色沈沈,輝煌錯落的燈火倒映水上,恍如滿盛的星河。

“郡主,你的花燈!”

侍女氣喘籲籲地追上,將魚龍飛舞的花燈塞到少女手中。

“翠袖,你太慢啦。”

少女綰了精致的朝雲近香髻,一半如瀑的墨發披在肩上,發間灑金鏤花步搖明艷驚人,引得燈市上熙攘的少爺公子們頻頻駐足。

她輕喘著明媚又張揚地笑,吐息間嬌俏的虎牙如貝珠輕閃:“你留待此處罷,我自己去尋他。”

翠袖被這粲然的笑意晃了眼,回神時少女早已被沒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天和城民風開放,七夕燈市上互相傾慕的男女常會交換花燈,一同游船。

適齡的未婚男女若在燈市上偶遇了合眼緣的小姐公子,亦可互贈花燈,相約暢游燈會。

楚流螢原是約過傅長凜的,被他借政務繁忙之由一並推卻了。她有些喪氣,方才卻竟然在河岸另一側撞見他頎長的身影一閃而過。

楚流螢提了燭火微明的花燈穿過石橋,遙遙望見了他清晏的側顏。

男人長身立於鬧市之中,眉眼皆隱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間,神色諱莫,卻又於朦朧出透出無限光華。

錦衣長袍,風華無二。

楚流螢略微運了輕功一路飛奔過去。

“長凜。”

楚流螢尚未來得及開口,便有一道女聲先她一步喚了男人的名字。

傅長凜似乎擰了擰眉,但終歸沒有說些甚麽。

他轉身順著那道聲音接過了那人手中燭火輝輝的花燈。

楚流螢動作一頓,卻一時來不及收住內力,踉蹌著撲到傅長凜跟前。

她終於真切地瞧見,原來傅長凜身側,還立著位出水芙蓉般的姑娘。

傅長凜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便一眼撞見他的小郡主滿臉的驚愕與艱澀,往常水一樣的黑眸裏似乎盛滿了碎冰,不覆初時的流光盈盈。

楚流螢下意識地將花燈往身後藏了藏——這原是要送給他的。

“長……”楚流螢頓了頓,一句“長凜哥哥”在口邊繞了又繞,終於還是改口道:“傅相。”

傅長凜面色一寒,心底似乎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意味湧上來。他忍了忍,仍舊寡淡又疏離地立在原處,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打算。

男人權勢滔天,是朝野中無人膽敢抗衡的存在。此刻通身氣魄凜冽懾人,隱隱透著怒意。

楚流螢心下艱澀,飛奔向他時的雀躍早在剎那間散了幹凈。

她自幼受皇族教養,生得一身傲骨,舉止間皆透露著皇族獨有的張揚與鋒芒。

此刻心底分明落寞至極,亦只是風輕雲淡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傅相今日要忙的政務,原是伴美人同游啊。”

傅長凜不悅地擰眉,並不辯駁甚麽,只是冷聲詰責道:“郡主尚未及笄便獨身入七夕燈市,這便是臨王府教給你的規矩麽?”

一派冷厲的神色刺得她生疼。

楚流螢如鯁在喉:“傅丞相佳人在懷才是好生風流,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麽。”

一旁淡粉色羅裙的嬌俏姑娘自然地挽上傅長凜垂在身側的手臂,訝然道:“長凜,這位是……”

傅長凜一時緘默不語。

他一向最是冷漠寡情的,連她攥一下衣角都不給,眼下卻肯教旁人挽著手臂,一副親密無間的姿態。

楚流螢一時百感交集,卻又聽得那粉衣少女道:“啊呀,是妹妹糊塗了,這位姐姐想必便是名動京城的映霜郡主罷。”

名動京城——明裏暗裏嘲諷她癡纏傅長凜。

傅長凜依舊漠然立著,冷眼任由旁人陰陽怪氣地折辱她。

那人盈盈施了一禮,傲慢挑釁道:“定遠侯府長女應歡見過郡主。”

楚流螢自幼學的便是治國之道兵家策論。

定遠侯自樹一軍,驍勇善戰所向披靡,太尉於軍事上往往受限於侯府鱗軍。

傅長凜雖把控朝局一人之下,軍事大權卻困囿於此。以他的野心與宏圖,勢必要將定遠侯府收歸麾下。

只是楚流螢不曾想到,原來竟是這樣的收法。

見她神色淺淡一派清孤,應歡不甘心地補充道:“聽聞郡主姐姐傾慕長凜已久,手中的花燈想必正是為長凜準備的罷。”

傅長凜這才留意到她雙手藏在背後,隱約露出一點痕跡。

想到這大約是小跟班親力親為做來贈予他的,傅長凜面色稍霽,心道這侯府長女雖蠢,倒也有些眼力。

傅長凜面上仍漠然而寡淡道:“女兒家合該矜持些……”

“不是。”

傅長凜呼吸一窒。

又聽得她道:“不過是隨手拿來賞玩罷了,這六角宮燈臨王府還有的是,應大小姐若實在中意,本郡主他日差人送去貴府幾只便是。”

天和城時有夜風,少女雙蝶繡羅裙層層裏擺因風鼓動,褚紅色仙鶴踏雲披風上燈影散落,麗色驚人。

宮燈燭影搖曳,她音色迷蒙仿佛月籠雲紗:“只是有一點,聽聞應大小姐二八年華,本郡主尚未及笄,恐擔不起你這一句姐姐。”

應歡臉色一變。

傅長凜只覺被她駁了面子,強忍著忽視心間那不明意味的躁動,不虞道:“郡主好教養……”

他竟為著旁人來指責她的教養。

楚流螢掃過兩人相挽的手臂,似笑非笑地回敬他:“傅相家風嚴謹禮數周全,映霜望塵莫及。”

她退開幾步,月色透過樹影間隙撒下來,落在她流光似的裙尾:“傅相此刻有佳人相伴,映霜不便叨擾,告辭。”

楚流螢微微福身,正欲退開時卻被一只溫熱而有力的手扼住了手腕。

傅長凜掙開應歡緊挽著他的雙手,扣下了轉身欲走的小郡主。

早在少女運了輕功,飛羽一樣落到他面前時,傅長凜便察覺到周遭幾道躍躍欲試的目光。只是礙於他冷臉立於一旁,不敢貿然上前罷了。

這位小郡主身量修長,腰肢纖美,生得明艷驚人,笑起來矜貴又張揚,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放這樣的小郡主獨自游逛七夕燈會,傅長凜用頭發絲都想得到會有多少紈絝子弟前赴後繼地湊上來。

“未出閣的郡主,夜裏獨游成何體統,我差人送你回王府。”傅長凜冷硬道。

頓了頓,又怕這嬌貴的小郡主不樂意,壓低聲音拿出他慣用的計倆:“乖乖聽話,你不是最愛城西的糖炒栗子麽,我……”

楚流螢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若我不肯呢?”

傅長凜頓時楞在了原地,錯愕至極。他極少服軟,八年間小郡主不知同他鬧過多少次脾氣。

她總是軟糯愛笑的,忘性大,不愛記仇。再大不了,一包糖炒栗子總可以將人哄得喜笑顏開。

今日這樣甩臉子,當真是頭一次。

傅長凜久居高位,端的是運籌帷幄生殺果決的滔天權勢。皇帝見他尚要禮讓三分,今日她再三不識擡舉,著實觸怒了他。

傅長凜斂下眼瞼,神色晦明不定:“陸十。”

黑衣男人應聲現形:“大人。”

傅長凜掃過她無聲含淚的水眸和早已染上緋紅的眼尾,冷硬道:“送郡主回府,不許出分毫差池。”

陸十便沖她一抱拳道:“郡主,得罪了。”

“你總是這樣。”她壓抑著哭腔指責道。

泫然欲泣地音色撓得傅長凜心尖微顫。

小郡主水一樣的黑眸裏盈盈盛著輝輝燈影,語調極輕道:“傅長凜,你可曾真正將我視作你未來的妻子,而非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玩物?

傅長凜一時盛怒,氣極反笑道:“你在胡說甚麽?”

“傅相若不情願這門婚事,早日辭了陛下伯伯便是。”

少女明澈的眼瞳蓄滿淚水,恍如夜色裏波紋蕩漾的清淮:“又何必,何必這樣折辱於我。”

傅長凜分不清是酸澀是惱怒抑或旁的甚麽滋味湧上心尖。

男人仿佛旁觀者一樣將翻湧的思緒壓下,冷硬道:“陛下說定的事,豈是我一介人臣能夠抗衡的。郡主既明白婚約二字,便該守好本分,少出門招搖才是。”

這話實在無情,仿佛一句“無法抗衡”便能將她十二年的陪伴與赤誠愛意歸為困擾。

應歡得意附和道:“長凜說得是。今夜七夕燈會,郡主手裏的燈卻不是為長凜所備,難道是另約了旁人,共度良宵?”

楚流螢輕蔑地笑,明眸皓齒間俱是清孤與風骨:“只許傅相佳人在側,卻不許本郡主賞花尋樂麽。”

“哢嚓”一聲,傅長凜手中木質的燈籠手柄斷作兩截,精致明朗的圓月燈摔在地上。

歪斜的燭火引燃了描花的燈紙,火舌驟亮一瞬,吞沒了整只花燈。

楚流螢不肯再糾纏,握了握手中繁覆漂亮的六角宮燈,轉身離去了。

應歡被他這樣的怒意嚇得一個激靈,不敢再多舌。

傅長凜冷著臉,陰晴不定道:“這花燈本是應小姐托本相暫拿的,卻被本相失手損毀,明日自會遣人原樣奉還。”

應歡觀他面色陰鷙,顯然是對那嬌縱的郡主厭惡至極,不由竊喜道:“長凜何須同我客氣,這花燈,本就是要送予……”

“應小姐誤會了,”傅長凜終於露出他一貫的冷血又薄情的模樣,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施舍般道,“本相今日赴約,只是承侯爺托付,還個人情罷了。”

應歡怔怔出神。

傅長凜驕矜而淡漠地理了理衣襟,滿眼追著小郡主清麗又落寞的背影道:“本相還有些私事,恕不奉陪。”

語罷,轉身混入攢動的人潮中,往小郡主離開的方向追去了。

——

長淮蜿蜒瀠洄,天和城傍水而居,又是皇城腳下,淮上樓船畫舫笙歌四起,天穹之上煙火閃動,盛世人間。

“姑娘!”

小郡主失魂落魄地徑自獨行著,並不理會身後不依不饒的糾纏。

青年終於追上她,彬彬有禮道:“在下賀恭,觀姑娘郁郁寡歡,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小郡主手中燈火幽微一瞬,忍著躁郁漠然道:“與你無關,我已有婚約,莫要再跟。”

賀恭舉了舉花燈,燭火映亮了他雋秀的五官:“有婚約卻也未必是良人。”

他似慨嘆似艷羨道:“恕在下唐突,姑娘飛身踏過石橋,滿心滿眼的笑意實在動人。”

楚流螢被那搖曳的燭光晃了眼,來不及避開他遞來的花燈,又聽得他道:“再瞧瞧眼下這樣的落落寡歡的光景,便知他非良配啊。”

傅長凜壓抑著怒火追來,正巧將那句“有婚約卻也未必是良人”收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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