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萬。”

陳亦忠沒料到甘雨說這個數目，冷笑一聲：”你憑什麽？”

甘雨屏住呼吸，“只要跟我在一起，他就不會停止。他還會再自殺。”腦中反覆回閃陳征跳樓、割腕的畫面，血淋淋。

季綺華去扯扯陳亦忠的袖子。

陳亦忠盯著甘雨看了一會兒，她無懼他的目光也直視他。陳亦忠轉頭跟王秘書說：“馬上給她轉五百萬。”又跟甘雨說，“拿著錢，帶著你弟弟，離開東港市，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他說完站起來要走。

“等等。”甘雨站起來，深深地鞠躬，低著頭說，“請你們不要告訴他我家的事，也請你們阻止他找我，請你們帶他去看醫生，讓他好好活著。”

陳亦忠背對著她，“放心，只要你不在，他不會死。”說完他和王秘書離開了包間。

甘雨仍保持著鞠躬的姿勢，她的胃疼得痙攣。

季綺華是動了惻隱之心的，她輕輕嘆了一聲氣，也打算起身。

甘雨直起腰來，她看著季綺華說：“夫人，如果你們攔不住他，請告訴他，比起愛他，我更愛錢，他想死就去死吧，我不會陪他去死，我要好好活著，好好花我的錢。”

季綺華心中一震，這是何苦呢？

她點點頭，道：“好。”再見是不必說了，也離開了包間。

門一關，甘雨“哇”一聲吐了出來。她哭，卻哭不出聲來，一抽一抽地大口喘氣，像剛離開水的魚，馬上就要窒息。

她跌跌撞撞出了門，一路扶著墻往洗手間走。她一臉淚和鼻涕，身上還有嘔吐的味道，經過的人都像看到了怪物一樣避開，服務員也不敢上前去扶她。

她進到洗手間，在洗手在補妝的女人看到她這個樣子都跑了出來。

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洗臉漱口，終於能喘過氣來。

“嘀”，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了。她翻出手機，是網上銀行到賬提示信息。

她扶著洗手盆，看著鏡子裏沒有人樣的自己，“啪”打了自己一個巴掌，用盡了自己僅存的力氣，右臉出了一個印。

“你他媽的有什麽資格哭？”她說完卻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邊哭邊笑，邊笑邊哭。

“你有什麽資格哭？”但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啊。

十一看到陳亦忠和季綺華都從茶館出來了，但甘雨還沒出來。

他離開了瑞金醫院，把陳征的車開回了公寓，把車鑰匙扔給了門口保安。保安看到是昨晚狠狠威脅他之後跑到陳征家的那個人，什麽都不敢問地收好了車鑰匙。

十一騎上了昨晚停在公寓樓下的摩托，他想起來他打包的飯被他扔到了地上，甘雨一直沒吃飯，他要不逼她吃她估計能餓死。他又騎著摩托回了醫院。

他一路上一直在想，自己這是為什麽？他喜歡甘雨？但是這種感覺跟他愛慕田佩岑的那種喜歡是不一樣的。他不知道。

十一到了醫院，卻遠遠看見甘雨跟著王秘書上了車。他便一路跟著來了茶館。

他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看到陳亦忠和季綺華出來了，他覺得肯定出事了，剛想進去找甘雨，結果就看到她出來了，比幾個小時前更沒有人樣了，右臉上有一個紅印。

甘雨沒有看到他，打了個車離開。十一奇怪，她什麽時候舍得打車了。他跟著她的出租車，見她下車去了票務中心，沒有一會兒出來了，又坐著這輛出租車走了。

十一也進了票務中心，問賣票的人：“哎，美女，剛才我妹妹來買票，她又反悔不想去了，她不好意思，讓我進來問問可不可以退票。她叫甘雨，勞煩您給查查。”

“先生，甘小姐買的是今晚去北川的紅眼航班，是打折票，不可以退票的，不好意思啊。”賣票的說。

“知道了，謝謝啊。”是的，這下他什麽都知道了。

甘雨回到公寓，快速收拾了行李。畫室裏差一點沒畫完的畫像，她帶走。她進到暗室，把所有她出現的照片也都帶走。她又走到他的房間，帶走了那件印著顏料的白T。她要把所有跟自己有關的東西，都帶走。

甘雨把陳征給她的銀行卡放到餐桌上，最後又環顧了這個家。走到玄關，她面向電梯門駐足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會無期。

***

甘哲剛做完例行檢查，看著甘雨拖著行李走了進來。

“姐，你帶著行李幹嘛？”

她沒回答。

“你幹嘛戴口罩？眼睛怎麽也那麽紅？”

甘雨放下行李，對他說：“小哲，你相信我吧？”

“當然，你是我姐，不信你信誰。”甘哲覺得她今天很不對勁兒。

“那你什麽都別問，什麽也別擔心，我現在給你辦出院手續，我們離開東港市。”

甘哲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只要是甘雨說的，他都聽，他說：“好。”

在漫長又艱苦的的日子裏，只有他們姐弟倆人相依為命，他只信甘雨。如果醫生說可以用甘雨的命換他的命，甘雨肯定眼睛都不眨地就換了。他也一樣。

甘哲的主治醫生聽說他要出院，趕緊過來勸甘雨。

甘雨說：“謝醫生，謝謝您這些年對小哲的照顧。我要結婚了，他答應我帶甘哲去國外治療。”她又說，“我未婚夫惹了黑道，如果有人來跟您調查我和小哲的事，麻煩您說不知道，這對我和小哲都好，拜托您了。”

謝醫生趕緊答應。他深知他們姐弟不容易，又有個那樣的爸，嫁個有錢人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了。唉，白瞎了這個姑娘，看她這樣子，八成是被打了，豪門生活也不易啊。

甘哲剛收拾好他的行李，看到小王護士哭唧唧地走了過來。

他笑了，露出大白牙，“哎，這麽大人了哭什麽？”

“我……”甘哲，我喜歡你啊。

甘哲打斷她：“我知道……你人好，會找到很好的對象的。”

她哭著跑走了。甘哲嘆氣。對面床的大媽也嘆氣。

甘雨進來看到甘哲都收拾好了，衣服也換了，說：“走吧。”

甘哲笑著說：“好。”

姐弟倆跟病房的人告了別，大家問他們去哪裏，甘雨說出國治療，眾人祝福了一番。

兩個人的行李不多，兩幅畫，一人一個行李箱。

上了出租車，甘雨跟司機說：“去機場。”

甘哲問：“姐，咱們去哪兒啊？”他知道肯定不是出國。

她摘下口罩，他看到她臉上的紅印子皺起了眉，她說：“咱們去北川。”

***

甘雨托運了行李，換了登機牌，背著畫，帶著甘哲到安檢口去排隊。

有人走過來拍甘雨的肩膀，“哎，妹子，我著急，讓我插個隊唄。”

她轉頭想說不行，結果看到十一背著個大背包，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瞇瞇地看著她。

“喲，這不是甘雨嘛，這麽巧？”他看看甘雨手中拿著的登機牌，抽出來看，“嘿，又巧了不是，我也去北川。”

他收起漫不經心，甘雨知道這才是真的他。他笑得正經，“不嫌棄的話，一起走吧。”

候機的時候，甘雨問：“十一叔，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真名是什麽。”

十一挑了挑眉說：“我有兩個名字，一個以前的，一個現在的，你問哪個？”

甘雨說：“現在的，過去的，就不作數了。”過去的，就不作數了，她跟自己說。

“我現在的名字啊，我姓談，談十一。”十一回頭，看著她說。

***

陳亦忠和季綺華在陳征病房裏，王秘書走進來對陳亦忠耳語，陳亦忠點點頭，“算她講信用。以後關於她的事，無需再跟進了，就當這個人沒出現過，盯緊這邊就行。”他看著床上的陳征。

陳征慢慢睜開的眼睛，看到面前的父母，又馬上閉上了眼睛，原來自己還活著。

季綺華激動地大喊：“兒子，你醒了！”陳亦忠也走向前。

陳征又睜開眼睛，季綺華看的一驚，他的眼裏一點感情都沒有地看著他們。

陳征在昏迷之前，眼前走馬燈一樣都是甘雨的畫面。他一直覺得只有他死，他才能彌補陳行，父母才能原諒他，但是臨死了，他卻覺得冤枉。

這麽多年，他沒睡過一個好覺。遇到甘雨之前，他沒有一刻開心。回到陳宅，面對父母，也只感到窒息。他受夠了。就算他死了，陳行也回不來了。就算他死了，父母也不一定會原諒他。

他不要死了，他要跟甘雨好好活。

“勞煩把手機給我。”陳征像跟陌生人說話一樣。

“你不用找她了，她走了。”陳亦忠直接告訴他。

季綺華忍不住勸：“他剛醒，你不要……”

“你說什麽？誰走了？”陳征覺得可能是自己剛醒，頭好疼。

陳亦忠認為長痛不如短痛，不理季綺華的勸， “甘雨，她向我們要了五百萬，已經離開東港了。”

陳征馬上坐起來，拔了輸液管，要下床。

“不可能，你們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麽？我要見她。”

王秘書把門外的保鏢叫了進來，鉗制住陳征。陳征大力掙紮，“我要見她！”

季綺華見兒子瘋了的樣子，哭了起來。

陳亦忠出門，跟王秘書說：“找醫生過來，讓他不要鬧。”他腦中突然閃過甘雨的請求，“另外，找東港最好的心理醫生來，給他治療，不要走漏風聲。還有，聯絡東港所有私家偵探所，讓他們不許接陳征的活兒，不許查陳征不許查甘雨，尤其是田家請的偵探，要多少給多少。”

他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裏面，聽到陳征還在鬧，仿佛自言自語：“只要活著，什麽坎兒都會過去。”

***

許大翔感覺事情很不對勁兒。

那天十一要走了Jason的電話，他就聯系不上他了。陳征和Sophie也停機了，這幾個人好像突然間查無此人了。他實在憋不住了，只能聯系了王世雲，一起想轍。

倆人湊到咖啡館裏，王世雲先問：“陳征怎麽手機停機了？”

“不知道，不僅是陳征，Sophie和十一也都聯系不上了。”許大翔有種大事不好的感覺，也沒必要再瞞著王世雲了。

“等等，你見過Sophie了？”

許大翔把陳征怎麽安排Sophie到他這工作，倆人怎麽談戀愛的事一並都說了。

“嘿，我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才告訴我！”王世雲吼。

“陳征要我不要說的，你敢忤逆他嗎？”許大翔理直氣壯。

王世雲想想也對，又問：“那十一又是誰？”

許大翔心裏秘密太多，王世雲跟十一沒什麽利害關系，他斟酌了一下也說了：“十一這個人，你其實也認識，你記不記得李琛，跟陳行和田佩岑同年級。他之前在我工作室當助手，這幾天也消失了。”

王世雲回憶了一下，確實有這麽個人，“我記得他是插班，每次考試都年級第二，在陳行下面，後來他退學了啊，怎麽跑你那去了？”他問完一個問題沒等許大翔回答，又問，“他不是李綜同父異母的哥哥嗎，李綜那麽欺負你，你還收留他？”

一提到李綜，許大翔不想說了，道：“這些說來話長了，現在關鍵是，這幾個人到底哪去了。”

王世雲也沒有頭緒，又想起來一件事，“你說，最近怎麽這麽奇怪，怎麽這麽多人消失了？我們學校金融系，有一個成績特別好的女生，叫甘雨，就是元嘉爾一直追的那個，辦公室的人說接到了她的郵件，說要退學，手續也不辦了，什麽都不要了，學校頭一次遇到這種事，今早報告給我的。她馬上就大四了，剩一年就畢業了，至於什麽都不要了嗎？”

許大翔皺眉，說：“Sophie也是大學生，說是暑假兼職，開學了就不能在我這幹了。”

他倆像捉到了線索，對視，同時問：“有沒有照片？”

同時回答：“沒有。”

王世雲靈機一動，拿出手機，上了東港大學的網站，首頁上還有獎學金獲獎學生的照片和名字。

他給許大翔看手機，“你看，是不是她？”

許大翔瞪大眼睛，“原來Sophie就是甘雨！”

兩個人像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但是他們仍然不知道，為什麽這三個人同一時間斷了音訊。

他們後來實在沒轍，找了私家偵探，卻沒一家接這個活兒。

而陳征再出現在他們面前，是三個月之後了。

陳征遇到甘雨之後，像變了一個人，他們覺得他變回了少年陳征，開朗陽光。而這次陳征再出現，他又變了，他沒有變回自責陰郁的樣子，他眼神堅毅、面若冰霜。

他變成了另一個，陳亦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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