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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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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回來啦?”偌大的客廳裏空空蕩蕩,白皓澤環視一圈,父母果然又不在,只有爺爺奶奶在看電視。

“嗯。”白皓澤換了鞋,走到奶奶身邊,柔聲道,“奶奶,我回來了。”

老太太坐在藤椅裏,為了防止磕碰,藤椅上所有地方都包了一層絨,她自己也穿著一件淡粉色的棉衣,舒舒服服地半瞇著眼睛。

“奶奶,你今天穿的真好看,跟年輕時一樣好看。”如預料之中一般沒有回答,白皓澤半蹲下來,視線與老太太平齊,依然耐心地誇讚著她。

老太太聽見這句話,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笑得有些羞澀,像小姑娘一樣捂著臉說:“哎呀,當年想娶我的帥小夥可是踏破了門檻啊,我可一個都沒看上。我跟我爹說,我是要去美國的人……”

白皓澤安靜地聽著老太太不知道重覆多少遍的嘮叨,在腦海裏拼湊出她這一輩子的生活軌跡。

舊時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民國時也是最時髦的,上過女子學堂,參加過大大小小的運動,至於美國卻沒有去成。

因為她遇上了爺爺。

“你奶奶今天胃口不錯,吃了好幾塊糕呢。”爺爺頭發已經花白了,看起來也比奶奶要老得多,但精神氣卻很好,講起話來中氣十足。

“那可不是嘛,有爺爺在,奶奶吃什麽都香。”白皓澤順著講下去,臉上無端出現幾分柔情。

奶奶得阿茨海默癥,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已經五年了,從一開始的絕望,到如今的坦然,都是爺爺在不離不棄地陪伴著奶奶。

聽說他們倆年輕時也是吵吵鬧鬧的一對夫妻,爺爺脾氣爆,一言不合就是一頓打,如今老了,卻開始相濡以沫,整個人都柔和下來了。

時間還真是神奇。

“阿澤,你今天在學校裏怎麽樣?”爺爺去廚房把晚飯端出來,開始問話,“你爸媽也真是的,就你一個兒子,還一點也不管教,那麽大的人了,一個個就知道跟我說搞科研……”

爺爺的嘮叨一開始就沒有個結束的時候,應該是把奶奶這份順帶著一起說了。

昏黃的燈光下,老太太已經闔目睡著了,嘴角流出涎水,卻渾然不自知。

白皓澤自然地拿起一旁的餐巾,幫奶奶擦去口水,這才回答:“挺好的。”

這話剛出口,小姑娘落寞的背影又在眼前晃動,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被輕輕揪住了,有點疼。

“爺爺。”他思慮了一下,開口問道,“如果發生了一個尷尬的誤會怎麽辦?”

父母在跟不在一個樣,奶奶自然指望不上,白皓澤從小到大,有什麽事情就喜歡問爺爺,從老一輩那裏汲取人生經驗。

“哦,誤會啊……”爺爺半閉上眼睛,似乎在思慮著什麽,忽然靈光一現,笑著調侃道,“你小子,跟女同學有什麽誤會了?”

白皓澤大吃一驚,臉微微有些泛紅,強撐著搖頭:“哪有這回事。”

爺爺則是一手拍在他肩膀上,語重心長地感嘆道:“阿澤啊,我還不知道你嗎,要不是什麽要緊的人,你什麽時候會這麽糾結?”

看著爺爺洞穿世事的眼眸和心領神會的笑容,白皓澤認輸了。

的確,他可以游刃有餘地解決很多事情,只有一小部分不知道如何解決的,才會回家來問爺爺。

“你小子,當我傻了啊?”爺爺在他肩膀上用力摁了摁,嘖嘖感嘆了兩聲。

白皓澤耳根微微泛紅,有幾分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天已經全黑了,而家裏的燈光還是明亮溫暖的。林杏縮縮脖子,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還知道回來?一天兩天都那麽晚,差點我就以為你在學校住下了呢。”聽到開門聲,趙雅馨已經嘮嘮叨叨地說開了,“天氣已經冷了,還穿那麽少,也不怕凍死自己……”

林杏安靜地聽著,心頭湧上一股暖意,雖然母親嘮叨了點兒,但也是為了她好。

但等她適應了客廳裏的光線,看見沙發上坐著的那個男人之後,她就笑不出來了。

林遠之沈默地坐在沙發上,面前是堆得老高的禮盒,茶幾上擺著水果,他沒去動。

看見女兒進來,他越發局促,連手都不知道怎麽放,像個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著,盡力把自己身形縮小。

既怕林杏看見,又怕她看不見。

林杏一眼看過去,視線就已經模糊。

林遠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試探著叫了一聲:“小杏……”

一眼看過去,林遠之蒼老了很多,身形已經有幾分發福,鬢角也染上了白霜,只有眼神還是那麽炯炯有神,依稀有幾分過去的樣子。

他手裏捏著一支煙,卻沒有抽,煙被他揉在手心裏,幾乎變了形。

林杏嘆了一口氣,收斂起笑容,轉過臉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你來幹什麽?”

沒等林遠之說什麽,趙雅馨就已經嚷起來:“小杏,怎麽這麽跟你爸說話的?”

林遠之連忙強笑道:“沒事,小杏太久不見我,有點生分也是正常的。”

“快過去跟你爸打招呼!”趙雅馨拍了拍林杏的肩膀,吩咐道。

林杏慢慢往前邁了一步,低著頭,不肯去對上林遠之關切的目光。

任憑她怎麽控制,眼淚還是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打濕了一小片地板。

“你這孩子,磨蹭什麽呢,趕緊的,你爸來一趟不容易!”趙雅馨已經催促起來。

“我不要見他!”林杏猛地擡起頭,梗著脖子大喊,淚水毫不顧忌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沖著趙雅馨大吼道:“你到底有沒有感情?明明是這個男人要跟你離婚,你怎麽還要幫著他說話!現在還要怪我!”

還沒吼完,林杏感覺眼前一片金星,趙雅馨已經一巴掌打在她腦門上,拿食指指著她的鼻子,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這孩子,說了多少遍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不要隨便下結論!你只要記住這是你爸就行!”

林遠之三兩步走過來,把二人拉開,近乎謙卑地笑著:“沒事,孩子有怨氣是正常的,你不要打她。”

他又用寬厚的大手摸著林杏的頭,自顧自感嘆道:“小杏已經長高了,也漂亮了。別生氣,爸就是來看看你,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啊?”

這幾句話語調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林杏。

鼻子一酸,林杏搬開他的手,用力捂住臉,咬牙切齒道:“你的生日我不會去的,你自己去吧!”

說完,林杏不顧趙雅馨的阻攔,顧不上穿外套,三兩步跑下了樓。

“這孩子……”只留下兩個大人在客廳裏面面面相覷,趙雅馨沈默良久,終於嘆了口氣。

林遠之手足無措地站著,最終沒有追上去。

晚上的小區只有昏黃的路燈照耀,路上停滿了一輛輛汽車,擁擠而又靜謐。

沒有多少人在路上,大多數人已經在家裏吃晚飯了。

夜風蕭瑟,卷起幾片落葉,吹得林杏有些冷。

她抱著胳膊,走到路燈底下,發熱的頭腦漸漸清醒,這才露出了一抹苦笑。

大人的世界她的確不懂,好好的非要在初三那年離婚,卻也沒有小三出軌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而是美其名曰“沒有愛了”。

愛……林杏慢慢蹲下來,用力擦著不斷湧出的眼淚,低頭看寥寥幾只螞蟻。

如果真的沒有愛,為什麽小時候家裏那麽幸福,她活得那麽快樂?

為什麽一定要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

更可笑的是,林遠之和趙雅馨至今都沒有再婚,就連一個暧昧對象都沒有。趙雅馨有她這個拖油瓶是正常的,而林遠之身為一家大企業的高管,居然保持著潔身自好,時不時來找她們母女,更可謂難以置信了。

耳邊忽然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縹緲如雲煙,卻又真切得不得了,讓她的心陡然疼了一下。

林杏一下子站起來,由於蹲久了,眼前有點模糊,只能隱約看見一個輪廓。

五米外,獨自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熟悉的藍白校服,雙手背在身後,深邃的眼神穿透一切,就那麽靜靜地看著自己。

“白皓澤?”林杏試探著叫了一聲,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少年沒有動,只是點點頭,低聲道:“對不起。”

被他這麽一說,林杏才想起傍晚的事情,無言的委屈和酸澀頓時又湧上心頭,甚至壓過了剛剛的難過。

“沒事啦,我都快忘記了……”林杏下意識退後兩步,和白皓澤保持著一個距離,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關系的,恰好碰上你朋友也是正常的,是我的不對。”

本來以為她會哭著跟他鬧,如今林杏搶先道歉,卻讓白皓澤一下子怔在了那裏。

他想起問地址時周鴻見嘲諷他的那句話——小杏子看見你就慫了,你是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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