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克斯圖斯四世畢竟做了這麽些年的教皇，手裏握著很多力量，一旦行動起來，速度還是很快的。教皇國內的諸位紅衣、樞機甚至逗留在此的宗主教、都主教都紛紛接到了緊急的通知，要求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梵蒂岡宮｜內，教皇將在宴會廳內緊急召開一次會議。

教皇宮的宴會廳一直都是樞機主教們集會推選教皇的地方，但是沒有人會認為西克斯圖斯四世會在這種時候宣布遴選新的繼承人。教廷早已成了世俗的另類投影，沒有任何人會選擇放棄到手的權力，而歷任教皇中更是不乏直到死也不願意給繼任者挪位的人。西克斯圖斯四世和自己的侄子暗中鬧翻的事情在這些人精面前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而這幾年裏也從未聽說過教皇對哪位主教青眼有加過……這次集會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並不是所有能掌握權力的人都擁有聰慧的頭腦的，他們大多數人不過是家族式政治的產物，依靠自己的血統出身而擁有高高在上的地位，被酒色侵襲了的頭腦讓他們擅長使用手段，而最有效的能夠達成目的的手段無過於錢財。有了足夠的金錢做支撐，哪怕一個傻｜子也可以被推上教皇之位，所以哪怕愚蠢，他們也依舊能保持著傲慢。

而克洛德所選擇的“效忠對象”也正是這樣的人——傲慢、愚蠢、或許有點小聰明、具有高貴的血統也擁有大筆金錢的人。喬瓦尼·巴蒂斯塔·西博樞機主教從不介意用賄賂的手段去達成自己的目的，他有錢，大筆的金錢，而教皇對他而言是個十分誘人的頭銜，既然有可能去得到這個位置，那麽他為什麽不去嘗試一把呢？

像波旁紅衣主教這樣嗅到誘餌的香味而聚集在西博樞機主教身邊的人不止一個，現任教皇的侄子羅韋雷樞機主教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是西博樞機主教最信任和依賴的人，因為西博樞機主教認定了羅韋雷可以幫助自己獲得教皇的頭銜。教廷之中風雲暗湧，而羅韋雷就是這風雲背後最大的操縱者之一。

雖然一直都在法國、近期才秘密來到了教皇國，因為自己出色的能力和煉金術而被西博樞機主教重視的克洛德卻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在發覺西博樞機主教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舉足輕重後，他權衡了種種因素，對自己原有的計劃做出了修改。

西博樞機主教和羅韋雷之間並不是鐵板一塊的。西博將羅韋雷看作幫手，卻也因為羅韋雷是教皇侄子的身份而忌憚著他；羅韋雷操控著西博樞機主教，當他看作是逃脫不出掌心的棋子，卻又始終監視著他，警惕著可能發生的意外。

在這樣的條件下，可以供克洛德利用的地方就很多了。

他輕輕松松地獲取了西博樞機主教的信任，將自己打聽到的摩西之杖的下落告訴了他，挑撥了他與波旁紅衣主教之間的關系；又將此事寫信告訴波旁紅衣主教，言明自己在來到羅馬後所發現的西博樞機主教的態度，並誠懇地表示自己可以將他引薦給羅韋雷樞機主教；而面對羅韋雷的時候，他又直言不諱地提出了自己想要做教皇的願望，說出了自己對形式的判斷，並通過自己的手腕和野心獲得了羅韋雷的肯定。他甚至展露了自己的弱點，讓羅韋雷看清這個擁有著一副年輕人相貌的主教實際上是個不老不死的人，卻又完全無法抵抗刀劍和鉛彈。

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長時間竊據教皇位置的，克洛德坦白了自己想要成為教皇的目的，而羅韋雷將此作為了他們彼此合作和信任的基礎——剛好他已經對西博的貪心產生了厭煩，而西博暗中尋找摩西之杖的事情更是為他敲響了警鐘，所以羅韋雷樞機主教很痛快地同克洛德達成了合作。

十幾年的隱忍蟄伏只是為了將來那個時刻的嶄露頭角做準備，克洛德像只蜘蛛，不緊不慢地在房梁間張開自己龐大的網，伺機捕獲著自己選中的敵人。

摩西之杖是件傳說中的聖物，而且與其他聖物不同，是真正能夠顯現出上帝威力、甚至與神溝通的聖物，羅韋雷對此自然也十分眼饞。他派人守在了各個港口，等著西博樞機主教派出去的人出現。可是還沒等到聖物的消息傳來，教皇的命令便緊急送達進他的府邸。羅韋雷想了想，派人套好馬車，先行去了西博樞機主教的府邸。

接到命令的時候，西博樞機主教正在被窩裏同一名體態妖｜嬈的女人盡情地翻滾著，被打斷了一場樂事，他的臉色當然不會很好。可是這畢竟是教皇下達的命令，他也只好慢吞吞地套上衣服，準備出發了。

羅韋雷的拜訪卻是在意料之外。西博樞機主教理著領子，不緊不慢地走進會客廳裏，照例寒暄了一句：“早上好，羅韋雷樞機主教……”

“您應該已經接到教皇的命令了。”羅韋雷卻沒有寒暄的心情，或者說他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同西博樞機主教寒暄，“對於這件事情，您有什麽看法嗎？”

“當然。”西博樞機主教摸不清他的目的，含糊地道，“宴會廳……您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難道事情要提前發生了嗎？”

羅韋雷搖了搖頭：“教皇的身體還沒有衰敗到要死亡的程度，他最近也沒有中毒。但是，我的人告訴我，淩晨的時候在覲見室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要求面見教皇，而教皇竟然也同意了這件事情……之後這樣的消息便被發了出來，您認為這其中是毫無聯系的嗎？”

他是在試探西博樞機主教，看看那個忽然出現的人是否同他認識。但是西博樞機主教臉上的茫然證明了猜測的落空。

“或許……”西博樞機主教皺了皺眉頭，費力地思索著，“會有什麽關系呢？既然不是教皇選舉，那就一定是別的事情了。”

“會不會是瘟疫呢？”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克洛德的身影漸漸從黑暗中浮現出來，蒼白的皮膚、仿佛聖人般冷硬的神情和俊美如天使的面容，那頭金發像是陽光的饋贈，可是沒有人會懷疑他會是黑暗的寵兒。

至少他就是憑借自己黑暗的內心才得到兩位樞機主教的欣賞的。羅韋雷臉上露出了笑容，和藹地道：“您想到什麽了嗎，弗羅洛主教？”

“您描述的那個人，我想我應該認識。”克洛德卻提起了另一件事，臉色冷峻。他冰冷的藍眸上蒙著一層蔭翳，沒有人能透過那層暗影看得出他心底的情感波動和劇烈掙紮。“一個月以前，您不是接到過一份來自波旁紅衣主教的報告嗎？”

西博樞機主教怎麽會在意這樣的小事？反倒是羅韋雷想了起來：“……那個自稱是在絞刑架上覆生的‘聖子’？”

“認出了他的身份，並配合他演了那出戲的人就是隱修士。”克洛德唇角微微挑起，形成了一個嘲弄的弧度，“他和西克斯圖斯四世陛下應該早就認識了。”

“您的意思是，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是促成了這次集會的罪魁禍首？”羅韋雷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

“恰恰相反，我認為不應該用‘罪魁禍首’這種詞來形容他。事實上，他很有可能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好消息。”克洛德習慣性地捂住了胸口，好像心臟處在微微鈍痛，“瘟疫的源頭離我們實在太近了，沒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染上這種可怕的疾病。而我對他剛好有些了解……他手中很有可能就有解決瘟疫的辦法，而這次前來教廷應該也是為了這件事情。教皇陛下下達了這樣急迫的命令讓諸位去集會，原因應該也是為了解決瘟疫。您難道看不出這件事情背後的利益嗎，閣下？不用遭受生命的威脅，卻又可以握著治療的手段……”

西博樞機主教和羅韋雷都認為這句“閣下”是對自己說的。克洛德的話實在是太具有蠱惑性，從理智上說，他們並不相信有人居然可以掌握解決瘟疫的辦法，可是假如這是真的……

教皇雖然老了，卻還沒有變得糊塗，他會這樣緊迫地下達命令，本身就證明了他是相信這件事的。可是這種可能實在是太過荒誕不羈，假如教廷真的能夠掌握對抗瘟疫的辦法……他們又能夠從中獲取多少利益？

……巨大的、無法言說的、令人瘋狂的利益！

兩位樞機主教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西博樞機主教與羅韋雷對視一眼，幹脆利落地道：“這次的召集令面對的是整個教皇國，我希望您能陪伴我們一同前去。”

“恐怕我的身份並不能涉足這樣高貴的場所，閣下。”

“我們都認為你能。”羅韋雷走過去，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意味深長地道，“也許你的成就會比我們更高……弗羅洛紅衣主教。”

克洛德薄唇微微勾起，冰藍色的眼眸暗沈得如同夜幕下的海洋：“如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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